26年前,一部長達84集的電視連續劇《三國演義》
紅遍大江南北,
在劇中羅貫中筆下那個義薄雲天、一身英雄氣概的關公形象,
至今依然留在觀眾的記憶中。
他的扮演者陸樹銘因這個角色而獲得重生。
文科夫 鍾一
提起“陸樹銘”這個名字,很多人都會感到陌生,但如果提醒說“在94版《三國演義》裡演關公的那位”,幾乎所有中國人都會回憶起那個威武儒雅的關公形象。
陸樹銘似乎就為這個角色而生,身高1米86的他巍然站在臺上,輕捋花白的長鬚,只需一把青龍偃月刀,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神勇之氣,活脫脫一個關公再世。28年前,正是因為這樣一副酷似《三國演義》中關羽形象的長相,陸樹銘獲得了出演這個角色的機會。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塑關公,關公塑我。”
再披戰袍
2020年1月14日,由著名出品公司看場影業風海兄弟等聯合出品,著名導演代藝霖,陳思銘執導,著名演員關智斌,陸樹銘等人主演的電影《青龍偃月刀》在橫店殺青。
電影《青龍偃月刀》,在2019年12月25日開機,2020年1月14日殺青,拍攝週期20天,歷經20天全體工作人員的艱苦奮鬥終於拍攝完成這部大片。
如今已經是63歲的高齡的陸樹銘仍然是雄心猶在寶刀不老,真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舉起40斤的大刀仍然是綽綽有餘,在拍戲片場上風采不減當年,雖然娛樂圈中有很多人飾演過關羽,像甄子丹,於榮光等,但是形神兼備之人,唯有陸樹銘。
從“旱鴨子”到“孩子王”
陸樹銘1956年出生在山東青島,10歲時,隨支援西北建設的父親舉家搬遷到了陝西渭南。他人生的大多數記憶都是從渭南開始的。
2016年年初,為了配合央視拍攝電視節目,陸樹銘又回到了曾經就讀的渭南市西安路小學,50年前,他在這所學校讀二年級。現在,他再次站在當年的那間教室裡,“我應該算是你們的師爺爺,而不是師哥。”面對一群懵懂的小學生,陸樹銘笑著說。
陸樹銘的幾個小學同學至今仍然在西安謀著生計,一副老農民的打扮,面對鏡頭時顯得不太自然。“他從小就表現得跟別人不太一樣,剛轉學到我們學校的時候,大家都管叫他‘旱鴨子’。”陸樹銘的小學同學回憶說。1966年,陸樹銘從遙遠的海邊城市青島來到西北小城渭南,孩子們把從水邊來的人稱之為“旱鴨子”,儘管顯得有點異類,但他很快融入到陌生的環境,並慷慨地接受了這一古怪的綽號。
那一年,渭南的冬天極其寒冷,學校的教室裡沒有暖氣,生著那種老舊而碩大的爐子取暖。每天上學,孩子們都要從家裡自帶一塊煤炭,給學校的爐子提供燃料。少年陸樹銘總是能從書包裡掏出最大的一塊煤來。就像爐子的那一束飄忽的小火苗一樣,從小就長得魁梧而結實,陸樹銘在學校裡的人氣也旺起來。
提及名字中有一個“樹”字,陸樹銘回憶起了另外一個故事。剛剛搬到渭南的1966年,那是“文革”開始的第一年,特殊的年代裡,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們未來將面臨怎樣的風雲變幻。他的父親在院子裡栽下了一棵小樹苗,希望能護佑這個家平平安安。50年過去,昔日的小樹苗已經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它經歷了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也見證了一個時代的逝去。”陸樹銘感慨道。
轉眼間,少年陸樹銘成為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或許是身形過於高大威猛的緣故,同學們都親切地叫他“大陸”。小學畢業後,陸樹銘就讀於解放路初中,憑藉身高的優勢,他成為校籃球隊的主力球員,“大陸那時就是個孩子王,走到哪裡都有一幫人圍著他。”陸樹銘的同學回憶說。
每天,陸樹銘帶領一幫人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他們家一共有六個兄弟姊妹,加之父母工作繁忙,也少有精力顧及他,陸樹銘倒是樂得自由。性子也越來越野。“我那個時候是出了名的調皮搗蛋。”陸樹銘笑著說。
有一天,學校宣傳隊的姚老師叫住正往球場跑的陸樹銘,要找他談話。“我當時心裡咯噔一下,難道我又闖什麼禍了?要教訓我?”陸樹銘在心裡琢磨著,但師命難違,還是硬著頭皮,心裡七上八下地去了姚老師的辦公室。
“陸樹銘你打什麼籃球啊,你來宣傳隊吧,你來唱京劇!”一進門,姚老師就劈頭蓋臉地甩出這麼一句。原來,姚老師是陸樹銘的音樂老師,在音樂課上,每次唱歌就屬陸樹銘喊得嗓門最大,個子又是班上最高的,有那麼點兒“鶴立雞群”的意思,引起了姚老師的注意。姚老師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扯著嗓門喊得最大聲,其實是陸樹銘故意瞎起鬨呢。
不管怎樣,14歲的“運動小將”陸樹銘進了宣傳隊,從此開始了他的演藝生涯。
如有神助
從小陸樹銘就有驚人的記憶力和領悟力,在接受《時代人物》記者採訪時,他現場展示了朗誦的功底。“在九曲黃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車的窗口,是大西北一個平靜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時候。一站站燈火撲來,像流螢飛走,一重重山嶺閃過,似浪濤奔流……”陸樹銘即興朗誦起賀敬之的《西去列車的窗口》,他的音色低沉而渾厚,表情肅穆而凝重。隨後又朗誦了一段李白的《將進酒》,“你回去一定要仔細聽這段錄音。”他對自己的朗誦極為自信,“現在有些人的朗誦全沒有意境,那不叫朗誦,那叫賣弄。現在一些人就靠臉蛋,靠搞人際關係上位,而我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他點燃一支菸,昂著頭帶著一種凌駕萬物的氣勢說道。
在宣傳隊的日子,陸樹銘每天都沉浸在8個革命樣板戲中,耳濡目染,他漸漸喜歡上了戲曲,“那時我有一臺半導體收音機,只要放學回家就肯定帶在身邊,只有一個頻道,每天就是8個樣板戲,我都能倒背如流。”陸樹銘當真是一個愛表演的人,說完,他又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當中的選段。
在戲曲的薰陶下,14歲的陸樹銘萌生了當專業京劇演員的想法。恰好那一年陝西省戲劇團在渭南地區招生,當他向父親提出要報考時,卻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上世紀70年代,整個國家正處於“文革”的熱潮之中,在父親看來,從事文藝工作並不是一個明智之舉。“那天晚上,我趴在父親的床前,哼哼唧唧地求了4個小時,但仍然沒有得到父親的同意。”陸樹銘回憶說。“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作罷。”
或許是冥冥之中如有神助,10年之後,陸樹銘陰差陽錯地進了西安話劇院,後來又遇到了那個改變他一生的角色——關羽。
上世紀80年代初,小品演員郭達所在的西安話劇院面向社會招生,作為演員隊副隊長的他,在考場外圍做輔助工作。某日,他看見一個小夥兒趴在窗戶上向考場裡張望,便過去拍了他一下,小夥兒轉過身來,郭達頓覺眼前一亮。“呵!這小夥兒!1米85左右的大個兒,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音色也厚重,不由心中暗喜,“職業的敏感告訴我,這傢伙可能是塊兒料。”郭達後來說。
“你也是來考試的嗎?”郭達問道。陸樹銘回答說:“不,我是陪鄰居妹妹來的。”於是郭達轉身與招考老師打好招呼,加塞兒為他做了安排。陸樹銘通過了考試,成了西安話劇院的一名演員。
在這個有些俗套故事的版本中,一個細節是:陸樹銘當時有一份看上去待遇還不錯的工作——航空攝影,每個月工資40塊錢,“10塊錢就能吃飽,一年下來能攢200塊錢,按當時的物價水平來看,那可是個大數目。”而之所以陪鄰居阿姨家的妹妹到西安考試,“阿姨覺得我經常在西安打籃球,混得開,路熟,人面也廣。”
事實上,當年的陸樹銘豈止是“混得開”那麼簡單,這從小就是“孩子王”的搗蛋分子,漸漸地成長為了一個“頑主”。
兩次“危機”
在陸樹銘自傳體新書《我遇關公》的推薦中有這樣一段話:“他以60年在人生低谷和高峰處的不斷轉換,積累了無數足以為年輕人答疑解惑的能量。”陸樹銘希望通過自己的經歷給年輕人一些啟示,於是,他在書中坦誠地剖析著自己的過往。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陸樹銘本人是迄今為止從身高到外形各個方面最符合原著人物的演員。他一臉正氣、霸氣威武、瀟灑儒雅、剛猛無比,任誰也無法學習他的魅力之萬分之一。陸樹銘自己也認為,扮演關羽對他個人來講,對他的家庭和家族來講,是莫大的榮幸,猶如為自己身上注入了一種厚重的特質。
其實,陸樹銘這番話是有所指的,因為在此之前的人生,可謂是跌跌撞撞。
“40歲知道40歲的事,50歲知道50歲的事,60歲知道了一輩子的事。”回憶在劇場勞動的歲月時,陸樹銘坦然表示,“已經60歲了沒有什麼不敢講的,當年在演出隊就是因為我和前妻沒有結婚就在一起了,當時劇場不讓談戀愛,我前妻又未滿18週歲,所以我被迫去劇場裡燒鍋爐。”
隨後,陸樹銘遭遇了生命中最黯淡的歲月。他甚至像周立波一樣因罪入獄。
1983年是全國一個非常特殊的時期,當時大規模打擊那些個“作風不良”的人。陸樹銘撞到槍口上了,因為在朋友舅舅家跳舞,參與了七八次,結果入獄16個月。
當然,這在今天看來不可思議,但在上世紀80年代初,“嚴打”時期,道德問題或者生活作風問題是極其嚴重的,甚至有被槍斃的可能。
可以說,這件事無疑讓陸樹銘遭受沉重的打擊,“27歲的時候,連個對象都找不到,為啥?人家父母就說,‘說破天也不能把女兒嫁給你,因為你不是個好娃。’”陸樹銘對《時代人物》記者回憶說。
“你們走吧,10年以後再見。”陸樹銘對女孩的父母說。“哪裡用得著十年,三五年之後,我就開始拍戲了。”陸樹銘有些激動地說。
出獄後,陸樹銘在貿易公司幹了3年,看似與演員生涯越來越遠,不過陸樹銘依舊堅持每天晨起練聲。這期間,他還與張藝謀合作出演了《古今大戰秦俑情》裡的秦始皇,以及《湘西剿匪記》裡的劉大柱。
一個演員遇到一個好角色總是有著傳奇的經歷,陸樹銘遇到關羽亦是如此。
在關羽的人選問題上,《三國演義》劇組可謂煞費苦心。導演王扶林說,關羽的藝術形象早已在觀眾心目中約定俗成,人們首先要求扮演者必須形似,同時具有影視表演經驗。選演員小組走了許多省市,最後,在郭達的推薦下,他們找到了形似關羽的陸樹銘。
“就是他了!”當看到陸樹銘的定妝照時,王扶林激動地喊道。
“劇組選角導演找我時,我正在外地演戲,那天突然雷雨交加,得知消息後,我連忙趕回家,看見劇組在門口留的字條,叫我立即去見導演。”渾身被雨水淋透的陸樹銘來不及多想,冒著磅礴大雨,騎著自行車趕往劇組所在的賓館,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這個改變他一生的角色。
從形似到神似
陸樹銘雖形似關羽,但體重過重,導演組要求他減肥。“三英戰呂布”那段戲中,劉、關、張圍戰呂布的武打戲,陸樹銘體重近兩百斤,騎馬舞刀弄槍,不僅陸樹銘累得直喘,連馬都被壓趴下了。這事後來成了劇組茶餘飯後的笑談。
他年輕,和老演員比,必須加倍努力才行。據其他演員回憶,陸樹銘當時的房間裡,四面牆都貼滿了他手抄的關羽的臺詞。除了三頓飯,其他時間他都面對牆壁,或跪坐在床上,或在屋裡踱步,唸唸有詞,雙手比劃,不時扭動肢體,半夜也不停歇,堅持默唸臺詞。在精益求精中,陸樹銘慢慢靠近了關羽的內心與靈魂。1992年,拍完千里走單騎,陸樹銘漸漸覺得自己從形似到神似,越來越自如了。 在羅貫中的筆下,對關羽的描寫傾注了極大的心血。在民間,關羽的傳說越來越神,對他的崇拜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要演活這樣一位半人半神的人物難度可想而知。
“我想到了關羽的神韻,他的二尺長髯,他的眼神,單刀赴會那場戲,當他架起魯肅要往岸邊走去,關羽要佯醉打著趔趄,同時兩隻眼睛眯著看著岸的兩邊,需要將一瞬間關羽所有的神韻,完全地展示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陸樹銘的表演漸入佳境。
“樹銘演活了關羽,至少50年沒有人能夠超越。這就是藝術的魅力。”《三國演義》的導演王扶林對陸樹銘的表演讚賞有加。
1994年,《三國演義》一經播出,就成為了萬人空巷的熱播劇,而陸樹銘也因此一炮而紅,他塑造的關羽形象深入人心,影響廣泛。他被人們稱為最形神兼備的“活關公”。一臉正氣、威風八面的模樣,加上飄逸持重的儒將氣質,正是他一直被別人模仿但從未被超越的重要原因。
“其實,起初拍《三國演義》時,真的沒想刻意要怎麼樣。”陸樹銘對《時代人物》記者說,“扮演關羽對我個人來講,對我的家庭和家族來講,是莫大的榮幸!猶如為自己注入了一種厚重的東西。這種東西可以給你力量,給你智慧,也會給你一些啟迪。所謂啟迪就是對人生的感悟和感受。我永遠忘不掉當時那種神聖的感受。否則的話,關羽那種神韻,那種靈動,以及我對人物的理解——飄逸感、儒雅、儒將的東西不會表現出來。”
在塑造關公形象之後,陸樹銘還曾在《大話西遊》中扮演牛魔王,當時他和周星馳有很多對手戲,因為聽不懂粵語,“我就想了一個辦法,他一說話,我就在心裡數數,以此來計算我開始說臺詞的時間。”在這部同樣家喻戶曉的電影中,牛魔王的角色雖然讓人印象深刻,但陸樹銘始終沒露過真臉,以至於很多人得知牛魔王扮演者是曾飾演過關公的陸樹銘時,都會感到驚訝。
導演劉鎮偉也覺得過意不去,心裡想著下一部電影還找陸樹銘來演,“但因為不滿意對關公塑造上的戲說,忍住了利益誘惑還是放棄了。”陸樹銘對《時代人物》記者說。“那個時候還是被關公的形象深深地影響著,還沒有緩過來。”現在回想起來,陸樹銘有些懊惱。
自我拯救
和很多飾演過經典角色的演員一樣,陸樹銘同樣被定義為關公的“特型演員”,也經歷了演關羽後無戲可演的困境。“來找都是讓繼續演關公,不是演關公的戲不找我。”陸樹銘搖頭嘆息道,“演個關公也沒賺什麼錢,倒是把戲路給堵死了。”
“為此我苦惱了很多年,那種內心的寂寞與苦楚很少有人能夠體會。”那時,兒子陸維倫剛剛上小學,要交5萬塊錢的贊助費,陸樹銘都拿不出。一家人在北京租房子住,生活的拮据與窘迫讓四十多歲的陸樹銘焦頭爛額,“無奈之下,也會去給商家開業剪個彩什麼的。”
陸樹銘決定自己拯救自己,他成立了影視公司,利用社會力量拍攝電視劇。但大多都不溫不火。直到後來,他充分挖掘自己在音樂方面的潛能,創作出《一壺老酒》《生死百年》《最美四月天》等原創歌曲。其中以弘揚孝道的《一壺老酒》傳唱度最高,讓陸樹銘再次回到了大眾的視野。
陸樹銘說,這麼多年,他的關公情結不但沒有絲毫減退,而且愈來愈濃烈。
“有人說,我是‘活關公’,說我是關公的化身,我惴惴不安,不敢承受。最近,我在想,人活著,最大的一個詞是制約。制約是什麼?制約像開車,要控制速度,可以跑二百,我就跑一百八。”多年來,陸樹銘一直以關公精神來約束自己。
2016年,陸樹銘馬不停蹄地在各個城市間奔走,為他的新書《我遇關公》做宣傳,他耐心地和每個人合影,儘管疲累,看上去卻極為享受。“人活著是一種精神。雖然我不是每天都念經吃齋,不能稱為一種完全的佛教信仰,但同樣是在弘揚一種美好的東西。”他說。50歲之前,他為無戲可演抑鬱過,甚至還得過心梗,“實在是太壓抑了,你看到我自由奔放只是表象,其實我內心格外沉重。”後來,陸樹銘開始扔掉心理上的包袱,創作為他的生命打開了另一扇門。
“因為我的外形,演過秦始皇,拍過《湘西剿匪記》,我覺得這些都非我莫屬,我的外形也沒人超越,那時正當年,自我感覺良好。現在,幕後做微電影,電視劇,唱《一壺老酒》,有很多朋友喜歡,雖然年紀越來越大了,但是那種快樂無法言說,就像孩子般的心情。反而特別開心。”陸樹銘又露出一貫得意的神色。
在遇到關公之前,陸樹銘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陝西楞娃”;遇到關公之後,他獲得了名望,也經歷了由此而來的尷尬與失落。
“我的後半生主要做一件事,就是學關公,一點一滴紮紮實實地弘揚關公文化和關公精神。”此生,他註定要與關公緊緊地連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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