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翠絲》是由香港著名編劇舒琪(不是女演員舒淇),新銳導演李駿碩執導、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姜皓文主演的一部跨性別題材影片。

它在2018年11月上映,曾入圍第31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亞洲未來單元”競賽電影。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左起:編劇舒琪、導演李駿碩、演員黃河


外號為“黑仔”的香港男演員姜皓文在片中一改往日的“猛男”形象,顛覆性演繹了變性者翠絲內心糾結掙扎的心路歷程,可惜未有斬獲。倒是香港老戲骨袁富華憑藉片中以粵劇女伶形象舒緩身心壓力的跨性別者“打鈴哥”而獲得第38屆香港金像獎最佳男配角。

而曾經的雙料影后惠英紅也因片中的出色演繹同獲最佳女配角。

影片的主人公大雄(也就是變性後的翠絲),年過半百,兒女成雙,擁有安逸中產生活的他一日忽然接到越洋電話,得知闊別多年的少年好友阿正已身死異鄉,而阿正的同性伴侶阿邦在電話裡告知大雄,自己不日將攜帶阿正骨灰返港安置。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與此同時,大雄在妻子安宜客串票戲的場所與青年時相識的粵劇花旦打鈴哥重遇。老友驟逝,故知重逢,兩股外力同時擠壓而至,頓時將大雄內心早已塵封的早年記憶與隱晦心結猛力撕開,夜難成眠,往事悠悠……

原來,外形裝束與同齡男性別無二致的大雄多年困擾於性別認同,是個被鎖閉在男性軀殼中的女子。在彼此青春作伴的歲月裡,他曾對阿正暗生戀慕,卻並非同性相戀,而是以一個少女之心暗生幻想……

他曾偷穿女式內衣,熾烈地渴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身心合一的真正女子,去自由地愛別人和這個世界。但造化弄人,由於父親早逝,身為長子的他必須擔負責任,只得將憧憬熱望按壓心底,娶妻生子,一晃半生已過。

而相識多年的打鈴哥其實內心也深埋同樣苦衷,他自認女嬌娥,卻只得做男兒郎,一腔柔情幽怨無處投放,半生粉磨生涯孤悽潦倒。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半百之年驟遭變故,大雄驚覺歲月匆匆,那曾經封印的變性念頭又開始在心間滋生蔓延。一場親緣地震與倫理衝撞在所難免,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部影片是香港影壇第一部涉及跨性別題材的作品,而曾獲鮮浪潮大獎及最佳導演獎的青年導演李駿碩本人碩士攻讀的方向正是性別研究,之前也跟這一群體有過深入交流。

而主演姜皓文也坦承因入戲過深,電影殺青後曾一度感到自己出現心理問題。

全組創作氛圍嚴肅認真,一心想為邊緣群體做出一點貢獻。

但平心而論,這部影片並非令人驚豔的天才之作。但它仍在社會、法律、心理、倫理、道德、情感方面有諸多有益探索,甚至起到一種拓荒者的作用。下面我將在三個方面予以闡述分析。

01 揭示跨性別群體不為人知的心理創痛與命運悲情


首先需要科普一下跨性別群體:

1、定義:跨性別通常是指一個人在心理上無法認同自己與生俱來的生理性別,相信自己應該屬於另一種性別。個人性別心理辨識與其生物學性別處於矛盾狀態

2、成因:跨性別者的形成成因至今沒有定論,除了胚胎期性染色體分化對腦部的發育影響和性激素(雄性激素、雌性激素)分泌水平的影響因素外,學術界通常認為與後天的成長環境也密不可分。如有的父母違背客觀事實對待孩子使其產生認同障礙。

3、行為表現:對自己生理上的性別不滿意,不舒服,有改變性別的強烈願望,希望改換成另外一種性別,作為另一種性別生活在他(她)們之中。這一類人往往作異性裝束,言談舉止如同異性一樣,還常到醫院請醫生做轉變性別的手術。男性於青春期前後在心理上認定自己是女性,並經常穿著女式服裝,蓄女式髮型,抹口紅,畫眉毛,逼尖嗓音說話,模仿女性的姿態,使用化學劑脫須,參加女性社會活動,喜愛烹調縫紉,僅有1/3的患者結婚,婚後又有半數離婚。他們糾纏醫生,固執地要求用手術改換生理性別,在醫生不能滿足要求時,常服用女性激素甚至自行動刀。抑鬱自殺者也常見。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在這些患者之中,有的儘管迫於無奈同正常男人一樣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但內心常處於矛盾痛苦之中而無法排解。

就像《翠絲》的主人公大雄,表面上儘管走著一條“循規蹈矩”的人生之路,但內心深處對女性身份的嚮往從未泯滅。他每天來到自營的眼鏡店內,總要爬上閣樓,關門閉窗,拿出女性內衣穿在身上,下班前再把它們脫下來。

但就在這短短的片刻變裝時光中,大雄得以短暫地讓自己抽離現實,沉浸在夢想成真的幻覺中,彷彿一種隱秘的精神儀式,通過它便可重尋自我。

沒有人看得到他男性裝束下那些帶有蕾絲邊的內衣,正如無人知道他隱藏在男性軀殼下的一顆女性柔軟的心。

只有在閣樓上的短暫時光中,他才真正屬於自己,不再需要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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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不為人知的痛苦,身心交戰,靈肉割裂,過著的是人格分裂的殘缺人生。

那種痛不欲生的鬱結,無人知道,也無人可訴,更沒有辦法解決。

據統計,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性別認同障礙者曾有過自殘,自殺念頭,抑鬱迷茫與焦慮無助更是這個群體的“常態”。

患有性別認同障礙症的人,改變性別的信念十分熾熱,這種信念終其一生都不會改變。英國著名作家、變性人傑恩.莫里斯說:“至今還沒有一個真正的變性人醒悟過來。”

翠絲被稱為港版《丹麥女孩》。而後者也正是一部關於跨性別題材的影片。與《翠絲》不同的是,《丹麥女孩》取材於一位丹麥畫家艾納爾·韋格納的真實人生經歷。他原本與正常男性別無二致,後來卻因充任同為畫家的妻子的女裝模特而突然嚮往起了女性生活,併為此不惜冒險施行手術,但最終因手術感染而死去。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為了尋找與成為真正的自我,跨性別群體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甚至死亡都無法令他們望之卻步。

02 探究跨性別群體的內心信念與東方倫理道德之間的矛盾衝突

改換性別無疑是人生角色最為劇烈的一種變更。而這種變更並不為社會公眾所接受。接受變性手術之人往往會被視為異類,在社會生活的多個層面上遭遇排斥。

相對於外界,來自於家庭成員的阻撓反對更是性別障礙者的重大困擾。尤其是已婚有子人士,他們變性前的心理掙扎會更為激烈。

主人公大雄的妻子安宜是一位相夫教子的傳統東方女性。已經懷孕的女兒打算離開花心丈夫,她尚且顧慮重重,覺得離婚並不體面。她甚至不允許家中的印尼女傭擁有性生活,宣稱:“這個家裡不許有性慾!”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這樣一位保守到有些刻板的女性,多年同床共枕的丈夫想要變性,對她來說當然不啻當頭一棒。從開始將信猶疑的鴕鳥政策到後來圖窮匕見的萬念俱灰,惠英紅以她準確的表演令人信服地詮釋出一個女人面對兩難抉擇時的情感衝擊與內心傷痛。

如果說面對早有省察的妻子大雄還能夠坦陳心跡的話,那麼對此完全無覺的兒女則令他更加心緒糾結。

他頭一次在阿邦的鼓勵下同打鈴哥變裝參加舞會,那是兩個被鎖閉一生的男人頭一次天性的激情綻放。然而對於打鈴哥,更是唯一一次,也許是過於興奮,他在歡歌狂舞之後因心臟病突發而告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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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大雄忙於急救之時,戴著粉色假髮的他卻與自己的兒子劈面相遇。那一瞬間兒子呆若木雞的神情令他無地自容……

與以往的同類影片主人公多為青年相比,2014年曾風靡美國的劇集《透明家庭》同《翠絲》一樣重點聚焦於為夫為父的中老年性別障礙者重新尋獲自我的艱難歷程。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透明家庭》劇照


即便如歐美髮達國家,在性少數族群數十年奔走呼籲爭取自身權利的背景下,遵從內心信念也並不容易。劇集中那個年過七旬終於決定正視自我,開始女性生活的老父親,他所遭遇到的來自家庭與社會的種種非議歧視,是在我們的觀念中即便“開放”如美國也無法避免的窘境。那位老父親也和大雄一樣在如何面對子女的問題上經歷過長久的心理掙扎,以至於有一次已經變裝完畢準備破釜沉舟地“攤牌”之時,最終仍是在門鈴聲中功虧一簣地再次匆忙換回原先裝束。

所以可想而知,置身於中國這種極度重視親緣關係而家庭紐帶更為緊密的環境中,如果說一名已婚已育的性別障礙者和未婚同病者需要忍受同樣的性別困惑之苦的話,那麼他們還需要格外承受面對配偶子女的內心歉疚與親情眷戀,他們所要走出的尋回自我之路更為艱難,內心撕扯也更加劇烈。

影片中,面對結髮妻子安宜含淚的那句“可不可以將就讓它過去”的問話時,大雄的那種自我完成的強烈意願與面對親情的負疚不忍,簡直令人身心俱裂。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03 影片所對應的真實人生境況和現實社會問題


現實是藝術的本源,藝術是現實的鏡映。既然性別認同障礙作為一種廣泛性的人類心理疾患,有資料表明,美國男性先天跨性別的幾率為10萬分之1,女性為40萬分之1;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男性先天幾率為2.4萬分之1,女性為15萬分之1;在新加坡,男性先天幾率為10萬分之35.2,女性為10萬分之12。

目前國內沒有關於跨性別者人數比例的統計數據,但據香港大學專門從事性與性別研究的薩姆·溫特估算,在香港,每300個人裡有一個跨性別者。而國際非政府組織亞洲促進會在2014年發佈的調查報告顯示,在亞洲,跨性別者佔成年人群體的0.3%,中國大陸的跨性別者約為400多萬人。

北京性少數機構跨性別小組的負責人也表示,根據目前一些與跨性別者有關的論壇規模來看,這一人群的數目和規模與整個亞洲的比例趨同。

長期以來,人們一直認為跨性別現象是一種是反自然的褻瀆行為,有的患者甚至受到行政、司法的懲處,這顯然是不公平、不合理的。

但斗轉星移之間,一切都在變化,近年來,中國的跨性別群體開始勇敢地站出來發聲,為社會大眾切身瞭解這個群體打開一扇窗口。

在中國,最著名的變性者當屬金星,儘管只是特例,也儘管一直存在爭議,但她的走紅無疑代表著中國社會認同程度的越趨提高。

另外一個較具知名度的應該就是那個曾以身背病母堅持上學引發廣泛關注的劉婷了。她原名劉霆,屬於從小即自視為女孩的先天異性轉換症患者。在其母身患尿毒症後,他揹著重病的母親在極端艱難的境況下堅持求學,其自強自立的奮鬥精神與知恩圖報的愛心孝舉經媒體披露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

獲得榮譽之後的劉霆自我內心衝突愈演愈烈,而外在的榮譽光環又令他不得不顧慮到社會影響而舉步艱難。但最終,他仍決定遵從內心所向勇敢變性,無懼此舉可能招致的社會輿論。

施行手術之後的劉霆立即成為新聞熱點,她更名為劉婷,接受了很多訪談甚至參加選美大賽。鎂光燈中的劉婷面目精緻,聲線柔美,已蝶變為一名無懈可擊、清麗可人的年輕女子。我看過她的採訪視頻,那種由內至外散發的靈魂的安詳和平令她神采煥發,光彩照人,真的是比女人還要女人。她興奮地對記者說,此時的狀態猶如大病初癒般輕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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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性之後的劉婷


承認與保護少數人的權利應該是社會公平正義的必然。從情感上,各人對性少數族群的接受態度可以不同,但在理智上,尊重他人不同傾向與訴求卻應該成為文明社會的一種共識

可以不接受欣賞,但請不要歧視打擊。

影片《翠絲》最終的結局是大雄終於如願以償地成功變性,獲得親友支持的他變為了“她”,有了新的名字,翠絲,她的人生從此柳暗花明而與眾不同。

影片前半段的情節設置與矛盾衝突還是比較到位的,儘管更應由影像藝術來表現的人物內心世界,影片簡單地交由大雄的大段獨白來完成是個缺憾,但到了影片的後半段,主創人員好像完全忘記了藉由個人性別認同困惑來展現東方家庭倫理的衝突與重建這一創作初衷。在影片的最後,接連用了兩個“七個月之後”的字幕便將大雄的變性經歷一筆帶過,而回避了許多必不可少的交待,同時也損失了應該是震撼人心的華彩段落。比如說大雄是怎樣與妻子達成了默契,又是怎樣得到了兒女的理解,這中間經歷了怎樣不為人知的掙扎煎熬,又最終怎樣在親情與愛的框架中完成了彼此的人性救贖,

這些本該在一部旨在展現主人公在內心衝突與親情交鋒中如何走過一條艱難然而意義非凡的自救之路的影片,卻“淺嘗輒止”,對這最重要的環節放棄了深入的探索與開掘,不能不說是一個重大的缺失。

而《翠絲》之所以沒有成為真正震撼人心的優秀影片的很大一個原因就在於這個短板。


《翠絲》:我們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最終只為自己而活?


也許,對當前每個中國家庭都無法輕鬆面對的人性難題,影片的編劇與導演也並無良策,只能語焉不詳地一筆帶過?

但也有可能是編劇與導演希望藉助這一空白更深層次地引發社會對跨性別群體困境的深入思索,最終得到這樣的共識:接受與欣賞與自己全然不同的理念與言行才是一個文明多元社會的重要進步之一。

希望永在。


參考:《生平困惑—變性人自述》

《性別社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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