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撰文 | 尹曉冬、劉貝(首都師範大學物理系)


陸祖蔭 (圖1) ,中國核物理學家。曾參與組建核試驗研究所並擔任該所第三研究室主任,在原子彈研製中做了許多開拓性工作,為中國核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文章根據檔案、訪談等資料,詳盡敘述了陸祖蔭的學術成長經歷,以期人們對這位隱姓埋名的核事業工作者有更多的瞭解。


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圖1 中年時期的陸祖蔭先生


“得知噩耗,萬分悲痛。我清楚地記得祖蔭和我在西南聯大作為室友的時光。中國失去一位最好的物理學家,我失去了一位好朋友。請接受惠君和我最深切的弔慰。” 在這封李政道的唁電中追悼的陸祖蔭,是從歷史文化名城常熟走出去的眾多科學家中的一個[1]


1、出身書香門第,求學西南聯合大學


陸祖蔭祖上居住常熟,家境殷實,雖然沒念過書但卻十分開明,把三子一女都培養上了大學。長子陸授玉,次子陸近仁 (1904-1966) ,即陸祖蔭的父親。陸近仁是著名昆蟲學家,中國昆蟲形態學與幼蟲學的開拓者,中國近代昆蟲學及昆蟲學教育的奠基人之一。他溫文爾雅,喜歡讀書。1926年畢業於東吳大學,隨後留校任教。1934年赴美攻讀博士學位,1936年獲康奈爾大學博士學位。回國後先後任東吳大學、清華大學、北京農業大學教授。“ 文化大革命”期間,陸近仁不堪忍受非人的折磨, 1966年9月1日與夫人呂靜貞雙雙自殺離世。三子陸寶麟,著名醫學家、軍事醫學科學院一級研究員,1980 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在這樣的大家庭氛圍裡,陸祖蔭姐弟仨都學有所成。姐姐陸慈,清華大學外語系教授,曾任全國第四、五、六屆政協委員,教育部高等學校大學外語教學指導委員會主任。弟弟陸祖龍,作曲家,曾參加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中國革命之歌》的音樂創作

[2]


1929年,由於陸近仁在東吳大學任教,陸祖蔭便跟隨父母離開常熟,來到蘇州。1931年陸祖蔭在蘇州振華小學上學,隨後在東吳大學附中就讀。“抗戰”初期,陸近仁受聘為昆明清華大學農業研究所和國立清華大學農學院昆蟲系教授,於是他帶著全家一路顛沛流離,從蘇州輾轉到武漢、成都,最後來到昆明。陸祖蔭在昆明南菁中學 (現昆明市第三十中學) 完成了中學學業。


1942 年,陸祖蔭從昆明南菁中學畢業,考入西南聯合大學物理系 (圖2) 。上中學時,陸祖蔭唯一的愛好是看天上的星座。雲南的天空很晴朗,他每天晚上都帶上筆記本去觀察星座,並立志以後一定學天文。但因當時西南聯大沒有天文系,他只好選擇了物理系1)。在西南聯大期間,陸祖蔭學習成績優異,並因成績位列當屆前兩名而獲得華盛頓獎學金,但他最終沒有選擇出國。1946年陸祖蔭畢業於西南聯大物理系,同年在北京大學物理系擔任助教。1947年考入清華大學理學院物理系做研究生 (圖3) ,師從周培源教授從事流體力學研究。1950 年陸祖蔭在《清華學報》發表了論文《湍流中可爾莫高洛夫局部相似性的討論》。文中他利用可爾莫高洛夫 (Kolmogorov) 的局部相似性的思想和林家翹先生簡化Karman—Howarth 方程的方法計算了均勻各向同性湍流中橫向二元速度關聯量。計算結果發現與Townsend的測量數據有差別。陸祖蔭認為差別的原因是實驗雷諾數可能太小

[3]


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圖2 西南聯大同學 (從左至右:樓格、李政道、葉銘漢、陸祖蔭)


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圖3 清華大學成績記載表


2、放棄學位,投身科研


1950年2月,為服從國家科技發展的緊迫需要,陸祖蔭毅然放棄即將得到的碩士學位,經錢三強教授推薦,調往1950年剛成立的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 (後改稱物理研究所、原子能研究所,1973年在原子能研究所一部的基礎上組建高能物理研究所) 工作。其實清華大學在1948年曾想自己建立原子核物理實驗室,但1950年政府決定,為了集中人力物力,大型科學裝置只在中國科學院建造。因而陸祖蔭同另外幾名清華大學物理系的教師包括彭桓武、金建中、李德平和剛取得碩士學位的黃祖洽都集中到了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4]


在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陸祖蔭在何澤慧指導下從事核乳膠研製及中子物理研究。原子核乳膠是研究原子核科學時常用的探測器之一,它是一種特殊的照相乳膠[5],是由普通照相乳膠結合核物理的特殊需要改進而成。剛開始時,做一鍋核乳膠要3個人同時操作。在乳化過程中,何澤慧手持特殊形狀的玻璃攪棍不停地攪動,陸祖蔭拿一個內盛溴化鉀水溶液的玻璃滴管,孫漢城

2)拿一個內盛硝酸銀水溶液的玻璃滴管。3人都聽從一臺節拍機的指揮,每響一下,何澤慧的攪棍轉一圈,陸祖蔭、孫漢城各按一下滴管的橡皮球。不久,陸祖蔭改進了設備 (圖4) ,巧妙地用有旁路進空氣泡的玻璃管代替原用滴管,進氣量由打破的一小段溫度計的毛細管長度來調節,攪拌也改用了電動馬達,以後製備乳膠就由一個人操作了[6]


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圖4 陸祖蔭手繪“乳化用滴管與攪棍”示意圖


1956年,何澤慧、陸祖蔭、孫漢城製成對質子、α粒子及裂變碎片靈敏的原子核乳膠核-2、核-3 以及核-2 載硼、載鋰乳膠,在主要性能上達到了與英國伊爾福C-2 乳膠相當的水平。何澤慧、陸祖蔭、孫漢城合作完成的項目“原子核乳膠製備的研究”也因此獲得1956 年中國科學院獎 (自然科學部分) 三等獎3),這是近代物理研究所第一批獲獎的兩項成果之一 (另一項是計數管) 。該研究對於原子核乳膠核-2、核-3 製備方法中的幾個主要問題進行了初步研究。通過這些研究,掌握了製備過程中各種主要因素的關係和它們對於乳膠性能的影響,用控制乳化過程中溴離子濃度的方法解決了顆粒大小均勻問題;選擇適當的成熟條件和用三乙醇胺增感解決了乳膠對質子的靈敏度問題;用加金鹽的方法解決了潛影衰退問題;用純化明膠的方法解決了霧點問題,從而製成了性能良好的原子核乳膠[7]。該工作是在中國原子能事業開創時期,國外對我國進行技術封鎖的情況下進行的,為中國自力更生髮展原子能科學創造了條件。


1957年3月陸祖蔭通過我國首批副博士考試,並於同年10月被派往蘇聯進修。其中,1957年10月至1958年9月在蘇聯列寧格勒物理技術研究所進修原子核物理實驗技術。1958年9月至1959年3月在莫斯科原子能總局物理研究所進修快中子反應堆。同年3 月陸祖蔭回國,組織上要求他從基礎研究轉向為原子彈研製做科研準備。當時何澤慧任改組後的原子能研究所中子物理研究室 (2室) 主任,她安排陸祖蔭轉向核物理實驗研究,從事快中子物理的研究工作。在原子核反應堆中,中子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它維持鏈式反應,是釋放原子能的媒介,所以研究中子的性質和研究中子與物質的相互作用是原子核物理學中最重要的問題之一[8]。陸祖蔭時任室主任助理,他與付增古負責該研究室下面的第27組“快中子界面測量與高壓倍加器的建設和運行”[4]。陸祖蔭領導著四十多人的研究組,用了3年多時間,從無到有建立了一個比較完全的快中子物理實驗室,包括2 臺高壓倍加器、產生中子的氘靶裝置,各種快中子截面的測量方法、毫微秒中子飛行時間能譜測量方法,並根據要求測量了一些元素的快中子去彈性散射截面,其測量精度達到了當時的國際水平,對原子彈研製中的某些部分進行了有成效的探索,完成了上級交代的任務

4)


由於在核乳膠研製方面的優異成績,1956年12月陸祖蔭被提升為副研究員。同年被國家機關團委授予“青年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稱號,並出席全國先進生產者代表大會。


3、青春獻給祖國,見證蘑菇雲升起


中國的核試驗計劃早在1958 年以前就開始了。同年7 月建立的核武器研究所,隸屬於第二機械工業部(簡稱二機部),該所的主要任務是準備接收並消化蘇聯提供的原子彈教學模型和圖紙以及調集、培訓人員[9]。1959年6月在新疆馬蘭成立“中國核試驗基地”,即0673部隊。基地成立了技術部,亦稱0673部隊三部, 正是二十一所的前身。核試驗基地成立之初,中蘇關係還沒有破裂,後來蘇聯單方面撕毀協議,撤走專家,帶走了全部資料,致使我國的核試驗準備工作受挫。基地技術部於1960年9月將在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進修的人員全部調回北京小西天,著手自行研製原子彈。


1962年秋,錢三強推薦時任第二機械工業部中國核武器研究所副所長程開甲擔任我國核武器試驗研究的技術總負責人,並調來科技骨幹力量創辦研究所。這些骨幹力量包括陸祖蔭、忻賢傑、呂敏。1962年10月前後,北京西直門內中央軍委辦公廳的專家招待所,程開甲帶領陸祖蔭、忻賢傑和呂敏等24名技術骨幹及200多名技術人員,組成首次核試驗技術準備隊伍[10]


陸祖蔭回憶當時情景:

“1962年11月的一個上午,我正在原子能研究所快中子物理實驗室內工作,忽然錢三強所長來電話說,有項重要任務要我參加,明天早上立即去報到。到那裡一看,連我只有4個技術幹部,擠在一間辦公室裡。技術負責人程開甲教授轉達了國防科委領導的意見,我們的任務是要在很短的時間裡建立一個核武器試驗研究所,在一年半內,從人員和儀器設備上做好上場 (注:通常把進入核試驗場叫做“上場”) 的準備。我的任務是建立核測試及放化分析研究室。對於黨和國家給予自己的信任,我非常高興。但是當時一無所有,由於國外保密,我只找到兩三本國外的中級普及讀物。一年半以後要建立成套的測量方法,拿出上百臺儀器設備,培養出上場需要的上百個技術幹部,而且要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務,真是談何容易。想到這一點,思想上的壓力極大。但這是有關國家的大事,只有一心一意,拼命把它幹好,不能有任何後退的思想

[11]。”


1962年12月30日,總參謀部正式下達《成立中國核試驗基地研究所的通知》,取消了原技術部的番號,對外稱“國防科委第二十一研究所”,代號8334 部隊,歸中國核試驗基地建制。後來,大批人員進來了,二十一所搬到北京通縣城關鎮保安胡同1號的一座倉庫,形似“馬蹄”的兩層樓房(俗稱“馬蹄樓”),這就是二十一所第一個正式的辦公和生活區。


1963年7月12日,“第二十一研究所成立大會”在北京國防科委大樓召開。首任所長張超,副所長程開甲、董壽辛,政委秦國才。從1963年到1965年間,該所從全國各地重點院校吸收了一大批優秀畢業生,到1966 年已發展成為擁有600多名技術幹部的大研究所。1966年7月開始,二十一所整體搬遷到新疆紅山,次年9月搬遷完畢。1987年9月,研究所又從紅山搬到了西安[10]


第二十一研究所初建時期,分設了5個研究室:第一研究室為力學研究室,負責力學測量,主任王茹芝;第二研究室為光學研究室,負責光學測量,主任孫瑞蕃;第三研究室為核物理與核化學研究室,負責核物理測量,主任陸祖蔭,副主任呂敏;第四研究室為電子學研究室,負責全試驗場區全部測試項目、儀器、設備和產品的同步控制,空爆時產品信號的同步跟蹤,核電磁脈衝的測量、防護和加固,主任忻賢傑;第五研究室為理論計算研究室,主任程開甲,該室根據核武器的五大殺傷因素分成相關業務組進行理論研究和計算。


為了確保第一次核試驗的成功,程開甲、陸祖蔭、忻賢傑、呂敏等專家研究制定了核試驗技術方案。出於對核試驗保密性考慮,為了防止控制受干擾,將無線控制改為有線控制,試驗採用塔爆方式,並就力學、光學、核測量3個領域提出了45個科研項目和近百個科研課題。


陸祖蔭被任命為三室主任,呂敏和楊裕生為副主任。其中陸祖蔭負責全面工作,楊裕生分管取樣和放化分析,呂敏則分管鏈式反應動力學測量。任務十分繁重,當時沒有核試驗專家,沒有大學生,沒有儀器設備,沒有實驗室,沒有可參考的資料,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真正的“一窮二白”“白手起家”。為了保障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陸祖蔭在第三研究室成立了核試驗取樣隊、鏈式反應動力學組、地面沾染測量組、放射化學分析組等幾個大組。


剛到一星期,陸祖蔭便接到第一項任務——對預期的核試驗將引起的對地面放射性沾染的嚴重程度作出估計。蘇聯專家在撤走時留下備忘錄,聲稱中國西北部不能進行地面核試驗,只能進行空爆試驗。由於西方國家對中國實行封鎖,只能找到兩三本國外的中級科普讀物,陸祖蔭就從這些資料著手,經過半個月緊張的計算,做出了與蘇聯專家論點相反的科學證明,為順利進行第一次核試驗提供了可靠的依據。


第二項任務是制定以一年半“上場”為目標的試驗大綱。根據核武器設計、製造單位的要求和核武器四大殺傷因素的測定,確定項目,提出具體的課題,並對每個課題提出基本的試驗方案和進度。陸祖蔭負責核試驗中4項重要任務——原子彈當量的測定、爆炸時中子反應動力學的測定、四大殺傷因素中的γ 射線和中子在不同距離上的能譜和劑量測定,一共有33個課題,內容幾乎涉及了核物理中所有的探測技術以及劑量學和放射化學分析技術。還有許多現場野外作業問題。核試驗把實驗室的許多測量分析技術推到了極端。例如,測量鏈式反應進程的γ 探測器量程要求跨越七八個量級,要測量在實驗室難以做到的非常巨大的瞬發中子、γ劑量、能譜,要分析僅為微克量級的裂變產物等等。此外,現場作業還要考慮防禦實驗室中遇不到的干擾——巨大的衝擊波、強烈的熱輻射、電磁波的干擾、強中子和強γ的干擾等等。不克服這些干擾,根本得不到測量的任何結果。作為主要負責人,陸祖蔭對當量測量(用燃耗方法)提出了整套方案,組織並參加了實際工作,並提出了影響測量結果的分凝現象的分析,準確地報出了包括導彈核武器試驗在內的核試驗當量,為設計者提供了主要的依據。在中子及γ 射線兩個殺傷因素的測量工作中,陸祖蔭建立並指導了輻射場多種測量方法,測得了現場中子通量及能量、γ劑量的分佈。這些方法一直在歷次試驗中沿用,取得了大量數據,並已提供部隊參照使用。


在執行任務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由於當時的保密制度極為嚴格,不僅對外保密,對內也保密。一個項目內各個課題之間不得互相聯繫,只能與陸祖蔭單線聯繫。這樣一來,作為技術負責人,陸祖蔭必須對每個課題試驗方案的可行性、工作進展等負責。由於時間緊迫,陸祖蔭必須至少每兩週巡迴一次,甚至每週巡迴一次,以便及時地對各個研究課題工作進程中的所有問題進行討論並設法解決,不能有一點疏忽大意。每個課題都是一個項目內的一個環節,任何環節的失誤或延誤,最終都會影響整個項目按計劃上場。


1964年4月起,研究人員陸續開始“上場”。陸祖蔭有半年時間生活在戈壁灘上,每天在野外作業,生活和工作條件十分惡劣與艱苦。戈壁灘上乘車是第一個考驗。由於天氣乾燥,公路上形成一個個連續的凹坑,形同搓衣板,人稱“搓板路”。實驗區太大,到哪裡必須坐車,在“搓板路”上行車顛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天下來,腰痠背疼,疲憊不堪。天氣炎熱是另一個考驗。在設計極為緊湊的帳篷內,白天有如蒸籠,夜裡才好受些。戈壁灘幾十裡沒有一棵樹,無遮蔭之處。地表溫度可以煮熟雞蛋,在上面站久了,腳也燙的受不了,只好兩隻腳輪流站立。更為困難的是水,得從二十多公里外的孔雀河拉來,而且這些水是農民截住澆地洗鹼後放下來的水,含鹼量極高。吃的東西也是從幾百公里外運來,絕少新鮮蔬菜。在如此惡劣、困難的環境條件下,陸祖蔭帶領三室的科研人員克服困難堅守崗位,很好地完成了分配的課題。


“嚴肅認真、周到細緻、穩妥可靠、萬無一失”,這是周恩來總理通過試驗總指揮張愛萍向參加中國首次核試驗的全體人員提出的要求。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成功。試爆時陸祖蔭蹲在觀察塹壕內,背向爆心,時間到了,只見塹壕一片亮光,趕忙回過頭去,一朵蘑菇雲騰空而起 (圖5) 。“成功了!成功了!”陸祖蔭跳出塹壕,和戰友們相擁慶祝。張愛萍當即電話報告了總理,總理向大家表示了祝賀,並要求兩小時以後上報爆炸當量。陸祖蔭和彭桓武一起,用簡易的目測法估出煙雲高度,換算出當量,這個結果與以後精確的測量結果基本相同。接著陸祖蔭被派到空軍指揮所,協助空軍領導指揮取樣飛機穿過蘑菇雲取樣,任務執行得很順利。一小時後,他又立即趕去參加試驗委員會組織的當量評定,足足有十多個單位報告了各自的推算結果,儘管差異大,但是大家都認為這的確是一個核爆炸,不是炸藥爆炸,最後形成一致意見——這是一顆標準當量的原子彈爆炸 (標準當量相當於2.2萬噸TNT) 。


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圖5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


試驗後第二天,陸祖蔭帶著樣品飛回北京,送交北京的單位進行分析。過了兩天,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核試驗的影片送到北京,由於只是原始資料,沒有配音,因此一天深夜,陸祖蔭和一位參謀被通知要去陪同周總理審看影片。一番講解之後,總理與陸祖蔭一再握手,鼓勵他們再接再厲。1965 年5 月30日,周總理特意在人民大會堂新疆廳宴請核試驗主要人員 (圖6) , 8位副總理作陪。1984年10月,中央軍委和國務院為慶祝首次核試驗20週年,趙紫陽等10 位中央領導再次接見了包括陸祖蔭在內的首次核試驗主要有功人員。


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圖6 1965年5月30日周恩來總理接見核試驗人員


在全體參試同志的努力下,勝利通過了第一次核試驗的考驗,各個項目都取得了預期的結果。陸祖蔭總結其原因,之所以能比較順利地克服困難,完成任務,從個人業務能力來講,得益於他在原子能研究所受到了12年較為系統的科研訓練。在那裡,他掌握了比較全面的原子核物理理論和實踐的知識,以及系統的科學研究方法。更重要的是,陸祖蔭認為,在新的領域,在自己不熟悉的事物面前,要做到不害怕、不膽怯、有信心。因為科學的本質是永遠向未知探索,敢於面對未知,這是一個科學工作者的基本要求。


這種對科學探索的熱情和對國家的責任感,在後來的氫彈預製試驗中又有所體現。陸祖蔭負責氫彈研製中測量試驗裡的關鍵參數——快中子的測量,以判斷有否熱核反應。他提出了兩種測試方法,組織並參與了具體實施,在3 個月的時間內準備完畢,上場測試得到了圓滿的結果,為氫彈研製成功提供了關鍵的依據。


1966 年陸祖蔭受到“文化大革命”衝擊和迫害,被撤銷了研究室主任職務,長期無法從事技術工作,直到1973年恢復主任職務。


恢復工作後不久,陸祖蔭患病進入新疆核試驗基地醫院治療,因多次治療不當,造成3次病危,輸血20幾次,6000多毫升,腹水達50斤,曾昏迷、癱瘓、失聰、失語,經受了疾病和治療帶來的種種痛苦及折磨,但他始終保持樂觀態度,積極配合治療,曾極其豁達地說:“活著幹,死了算”。最後終於在中醫研究院嶽美中大夫的精心醫治下康復起來。病痛和挫折沒有沖淡陸祖蔭對核試驗工作的感情,在病情嚴重的時候他依然提出了一些試驗的新方案,心裡已經做好了病癒後立即回新疆的準備。


在二十一所工作期間,陸祖蔭培養了一批核試驗測試技術幹部。該所從1963年初組建,到1964年首次原子彈試驗成功,是在資料極度缺乏,沒有核試驗經驗的情況下完成的。在中國科學院、二機部和軍內各有關單位的全力支持下,陸祖蔭帶領三室幾位技術骨幹同心協力、以身作則,迅速將上百名剛畢業的大學生在一年內培養成勝任核試驗工作的技術人員,圓滿完成了各次試驗任務。從三室培養出來的幹部,很多日後在二十一所及基地擔任主要領導職務。陸祖蔭在二十一所的工作成果曾多次獲獎。具體獲獎情況見表1。


隱姓埋名十七年 見證蘑菇雲升起——記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表1 陸祖蔭在二十一所的研究成果獲獎情況


4、功成迴歸清華,開拓研究領域


由於遭遇醫療事故,陸祖蔭的身體受到嚴重損害,直到去世前,尿糖、尿蛋白始終是4 個“+”,還患有糖尿病和腎病

[12]。在國防科委領導的關懷下,考慮到陸祖蔭的身體已不適宜在邊疆工作,陸祖蔭於1979年轉業到清華大學,繼續自己的研究生涯。


從核試驗基地轉到清華大學,對於陸祖蔭來說也是一個挑戰。正如他談到的:“轉業到清華,從軍隊轉到地方,從軍事科研單位轉到教學單位,對我來講,是一個很大的轉折。要改變二十多年來形成的一些思想、觀點、作風,適應新的環境,本來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見得一兩年就能見效”5)。陸祖蔭除繼續從事核物理研究外,還帶領一批年輕教師在邊緣學科生物物理及生物醫學領域進行了開拓性工作。1979年9月到1982年10月期間,陸祖蔭擔任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教研組主任。1982年11月,陸祖蔭創建了近代生物學及生物醫學工程研究所,並擔任所長。他為研究生和青年教師開設新課“生物膜譜學”,把核物理的理論和實驗手段用於生物科學研究,將正電子湮滅、準彈性光散射等技術,應用到生物膜的結構與功能的研究,使清華大學生物物理的研究工作具有特色並處於國內前列。陸祖蔭創建了清華大學生物系生物物理研究室,並擔任主任。在校期間,他承擔了多個國家科學自然基金項目以及校內基金項目

6),還多次赴國外參加國際學術會議。陸祖蔭為清華大學生物物理的建立以及清華大學近代生物學及生物醫學工程研究所的創立作出了重要貢獻, 並於1986 年提升為教授。同年陸祖蔭調回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任研究員。他不但為北京譜儀的設計、預製研究提出許多有益建議,還親自參加某些譜儀分探測器的預研工作,為北京譜儀的成功建造作出了貢獻。


1992年6月23日,陸祖蔭因多病齊發被送到醫院,當時醫院病床緊張,他在觀察室內一天多,最終遺憾離世。翻開陸祖蔭臨終前20天的日記可以看到,他一直工作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去世當天在他的病床邊仍有多人與其探討工作。


5、結束語


陸祖蔭一生服從國家的需要,投身科學與國防事業。無論在邊疆的艱苦環境,重病纏身,還是“文化大革命”受到衝擊與迫害的情況下,他始終忠心耿耿,嚴守國防保密制度,對科研工作精益求精、一絲不苟,對待下屬和善、耐心。正是在他的言傳身教下,培養了一支技術過硬、作風優良的隊伍,為中國核武器的研製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清華大學工作期間他帶領年輕教師孜孜以求開拓新的科研領域,提攜後人,再次體現了他在科研上組織協調的出色能力。


陸祖蔭為人正直謙遜,淡泊名利。原子彈研製成功後不授獎,不授軍銜。後來,陸祖蔭當時的幾位副手和下級都因為那時的工作被授予少將軍銜,由於他轉業到清華,所以未獲任何頭銜。在對那時的多項工作評國家級獎項時,好幾位曾經的副手和下級因具有高級軍銜而排名在他之前。對於這一切,他都淡然處之,並豁達說道:“我要求轉業,是不想由於身體不好,從此被部隊養起來,想爭取機會再做一些科研工作。好漢不提當年勇,別去想那些事,還是做好當前的工作要緊。”遭遇醫療事故期間,他忍受了極度的痛苦,在3次接到病危通知的情況下,他積極配合醫生與疾病作鬥爭, 展現出堅強勇敢、樂觀豁達的精神品格。


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為發展中國尖端武器事業,陸祖蔭默默奉獻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他勇攀科學高峰、無私奉獻的精神,將永遠激勵後來者。


致 謝

感謝葉銘漢院士、戴念祖研究員的悉心指導與審閱,感謝葉銘漢院士及陸祖龍接受訪談,以及清華大學檔案館惠允查閱。


註釋

1) 2016年5月24日,陸祖龍訪談。

2) 孫漢城,男,1933年5月29日生於江蘇蘇州,1952 年畢業於清華大學物理系。1952—1996 年在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工作,1982 年起任研究員。

3) 中國科學院1956 年度科學獎金(自然科學部分)得獎論著共有34 項,其中一等獎3 項,二等獎5 項,三等獎26 項。這是新中國第一次全國性的科學獎,獲獎研究成果的作者包括中國科學院的研究人員、高等學校教師和業務部門的工程技術人員。該獎評定結果於1957 年1 月公佈。

4) 在做一些理論計算時,需要輸入某些國外公開發表的散射截面數據。為了避免受到別人的惡意誤導,對有些數據,我國都親自進行了實驗測量。

5) 陸祖蔭手稿:本人總結。

6)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低能極化正電子技術”,“表面物理研究用低能正電子探針的研製”;校內基金項目:“生物膜生物物理”,“氣功科學研究”。


參考文獻

[1] 曾康. 敝帚自珍. 香港:香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06. 330—337

[2] 陸祖龍. 點點滴滴皆真情. 北京:中國人才智庫出版社,2015. 4—5

[3] 戴世強,張文,馮秀芳. 古今力學思想與方法. 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05

[4] 劉曉. 卷舒開合任天真——何澤慧傳.北京: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13.124—179

[5] 陸祖蔭,孫漢城等. 物理學報,1959,15(3):139

[6] 孫漢城,劉曉,錢思進. 何澤慧傳. 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5. 112—115

[7] 何澤慧,陸祖蔭,孫漢城. 物理學報,1959,15 (3):131

[8] 何澤慧,陸祖蔭,楊楨. 原子能科學技術,1961,(6):277

[9] 熊杏林“. 兩彈一星”功勳科學家——程開甲. 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03

[10] 陳君澤,龍守諶.“零時”起爆——羅布泊的回憶. 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1

[11] 科學時報社. 請歷史記住他們——中國科學家與“兩彈一星”. 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9. 154—159

[12] 黃繩之. 記我國實驗核物理學家陸祖蔭. 常熟文史. 常熟:常熟市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1999. 248—255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中國物理學會期刊網”,選自《物理》2019年第12期。


特 別 提 示

1. 進入『返樸』微信公眾號底部菜單“精品專欄“,可查閱不同主題系列科普文章。

2. 『返樸』提供按月檢索文章功能。關注公眾號,回覆四位數組成的年份+月份,如“1903”,可獲取2019年3月的文章索引,以此類推。

《返樸》,科學家領航的好科普。國際著名物理學家文小剛與生物學家顏寧共同出任總編輯,與數十位不同領域一流學者組成的編委會一起,與你共同求索。關注《返樸》(微信號:fanpu2019)參與更多討論。二次轉載或合作請聯繫返樸公眾號後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