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心理諮詢師的抗抑鬱之路(一)

疫情期間,全國人民在家閉關。

時間一長,閒暇甚多,我想著,那就來回顧自己患抑鬱症最後又走出來的經歷吧,也許對有緣人有用。

我是一名心理諮詢師,曾經也是一名抑鬱症患者,當然說到這兒,很多人就會質疑,你是心理諮詢師也會患抑鬱症?

是的,會!

就像一名腫瘤科醫生也可能會患癌症,一名消化科醫生也會患胃炎一樣正常。

一方面,我們人類所知道的知識在宇宙的真相面前實在是讓老天看了都捉急,而現代心理學發展不過百年,對人類心理的認識更是讓老天看了更捉急。

這就註定了,我們所有的心理學理論,不過是對人類心理的一種猜測和模型建構,就像你在售樓部看到的模型與樓盤建好後有很大區別一樣,實際上,我猜測,人類構建的知識模型與實際真理(如果真的存在真理的話)之間的差別,比兔子和大象的差別還要大。這也是我們人類的知識體系不斷更新的原因,從天圓地方說到地心說到日心說到太陽系九大行星再到銀河系的宇宙觀變遷就足以說明,如果我們真的知道真理,那真理為什麼會需要不斷被修正呢?只能說明我們掌握的是對真理的猜測,而猜測才需要被不斷修正。

心理學同樣。

另一方面,也許心理學各家之言也並不能說錯,只是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中“二”、“三”乃至“萬物”的層級,在這個層級上,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觀點不同甚至矛盾也在情理之中,就像佛陀所說,我們每個人的智慧往往侷限於自己的親身體驗。

短短几十年,我們每個人的體驗又是不同而有限的,註定瞭如果我們僅僅侷限在此生體驗時,對對方的某些東西是難以理解的。

就像沒有患過抑鬱症的人,很難理解抑鬱症病人的痛苦一樣,他們過去的經驗會在頭腦中輕飄飄地告訴他們:“他這就是想太多了”,“他就是閒得D疼”,“他就是不夠堅強”。所以,你能聽到他們這麼來開導你:“你別想太多”,“抑鬱症都是閒出來的,你找點事做嘛”,“你要堅強起來!”

我想起自己抑鬱症期間,聽到這樣的話一萬頭羊駝從心裡踏過。

我是不想堅強嗎?我也不想想太多呀!我也想忙起來呀!我也想做點事情啊!但是力不從心,臣妾做不到呀!

來來來,咱們倆換換,你能你來,看把你給能的,你要是換到我這個狀態裡做得比我好我叫你爹!(哈哈,最後這個念頭估計抑鬱症患者不太能用,如果能自發說出這句話的,說明心理還有資源可用,大部分抑鬱症患者估計這個念頭要麼都沒出現在意識層面,要麼如流星劃過,只是腦海一閃,馬上就滑向了對對方的認同和對自己的攻擊:是呀,你怎麼這麼脆弱!你怎麼整天胡思亂想!你就是個沒出息沒用的人!)

當然,不排除有的心理學家有大智慧,洞悉更深層次的心理結構,畢竟“心理學只有短暫的歷史,但卻有漫長的過去”,在2500年前的軸心時期,古印度、古希臘和古中國的多位智者對人類心智的洞察,已到了非常深的層次,但那一層級呢,往往又超越了語言功能的邊界,如老子所說“道可道,非常道”,哪怕他知道怎麼回事,我們也get不到他的點。

比如心理學家榮格與比昂,榮格提出集體無意識時,被當時整個精神分析圈所孤立,自己孤獨而淒涼地呆了幾年,差點精神分裂。

而比昂,提到諮詢師在諮詢中要保持“無慾無憶無理解”時,很多諮詢師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而他文字表達出來的和實際上想表達的,估計還差更遠。

什麼是語言的邊界呢?

如毛澤東在《實踐論》中所說,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親口嘗一嘗。

如果你出生在一個沒有梨子的國家,就算你把國家圖書館裡所有有關梨的書籍都讀一遍,知道梨子所有的味道的描述,和你真正吃過梨子對梨味道的體驗,也是天壤之別。

這就是語言的邊界。

同樣,一個飽讀專業書籍卻沒有嘗過抑鬱滋味的人……呵呵。

我曾聽過一位心理學老師的課,畢業院校不可謂不出名,國內頭部名校之一,頭銜不可謂不唬人,博士還是啥我忘了,當時他講課途中用洋洋得意的口氣說了一句話:“如果你學了心理學,還患上抑鬱症整天想自殺,你都不好意思告訴別人你是學心理的。”他說話時帶著一種輕蔑與自信,彷彿自己洞悉抑鬱症或人類心理全部的秘密,命運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一句話,就讓我對他的課興趣全無,認為他也許並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抑鬱症,也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心理學,也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不好意思。

他也許不知道,就在去年,常春藤之一的賓夕法尼亞大學諮詢和心理服務中心主任,52歲的 Dr. Gregory Eells, 從17層樓跳下身亡。Dr. Eells是研究resilience (堅韌) 的專家,2014年曾任美國大學健康協會心理健康分會主席。

彷彿那位自小飽受皇家教育晉惠王,從書本上知道人間疾苦,但當大臣奏報發生饑荒,百姓沒有糧食吃,只能吃草根樹皮時的災情時,大為不解,問:“百姓無粟米充飢,何不食肉糜?”

所以,沒體驗過,真的不能說自己知道了什麼,哪怕自己體驗過,也不能說自己就知道了對方體驗了什麼,對自己學的知識保持謙遜和質疑吧,對別人的處境保持一種尊重和接納,對世界的未知性保持敬畏吧。

扯遠了。

說回自己。

當時當地三甲醫院診斷,抑鬱重度,DSM-5重度抑鬱診斷標準中的臨床症狀自己幾乎挨個兒體驗了個遍,最後能走出來,現在能輕鬆地坐在電腦前和大家胡侃,的確算是幸運兒,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我自己雖然是走出來了,但抑鬱症期間以及工作關係,的確看到或聽到太多關於抑鬱症患者自殺的消息,而還處於抑鬱狀態中人的,很多也過得很痛苦。我親耳聽到我的來訪者對我說,長達十年的抗抑鬱藥物服藥經歷,導致腿部神經受損,現在走路都是跛的(事後我就藥物是否會損害運動神經專門請教了臺灣的一位著名的精神科醫生,他也是我的同學,他告訴我,這是很有可能的)。我不止一次地接到朋友的或陌生人的電話,告訴我就在前一天,他們的親人從樓上跳了下去。

也曾接到既是我心理學同學也是精神科的醫生打來電話,告訴我她一位才諮詢幾次的來訪,放完長假後,因為一次與人激烈的爭吵情緒激動跳樓身亡。

現在回想起自己陷入抑鬱症的經歷,那真的是一步一步,極為精巧,彷彿後面有推手一般。而陷入其中時,哪怕你知道好像自己抑鬱了,但也眼睜睜看著自己狀態惡化,彷彿遇到一隻熊,哪怕你學過遇到熊時要屏住呼吸裝死人,熊也許就會對你沒興趣離開,事實卻是:你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僅僅是不用看著自己是怎麼被熊一屁股坐死的,死得輕鬆一點。

也許書上說熊不喜歡吃死人,所以裝死能逃過一劫,但也許這頭熊本來就沒想著吃什麼死人活人,壓根就是想找個地方坐坐歇一歇屁股,正好看到了躺著個人……嗯,坐上去還怪柔軟的。

這大概就像書上對抑鬱症的描述都是相似的,實際患抑鬱症時卻各有各的不同。

人類喜歡事後歸因,讓自己有一種可以解釋過去的錯覺,這種錯覺呢,又導致自己有一種可以用對過去總結的經驗掌控未來的錯覺。

當然,身為人類,我也不能免俗。

我想了一下,自己當時患抑鬱症與多重壓力有關,首先是與領導爭執憤然辭職、之後離婚、嚴重的自我懷疑等等。

算了,先寫到這,累了,喝口茶去,明天繼續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