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區長、書記:張兵的方艙17天

病患、區長、書記:張兵的方艙17天

這不同於我們尋常的生活體制,這是一個客觀上緊張嚴肅、主觀上輕鬆活潑的“現實扭曲場”。在方艙裡,治療之外,醫生、護士和病人有重新組織起生活的可能性。人們尚且擁有充足的空間和精力,將原有的社會身份和行為習慣投射到新環境中,自覺或不自覺產生的角色期許逐步形成了患者間的角色分工。


作者|江婧怡

設計 | 範曉雯


張兵,男,48歲,交通警察,中共黨員,也是一名武昌方艙醫院首批輕症新冠肺炎患者。


當我尋找與方艙有關的採訪對象時,作為其中一個病區的“區長”,以及東區的臨時黨支部書記,張兵被推舉出來作為方艙患者面向媒體的發言代表。


2月11日那段在網上廣泛流傳的方艙醫院患者高唱《歌唱祖國》的視頻裡,舉著喇叭放背景音樂的人就是他。除此之外,我在新聞聯播、新華社、朝聞天下、焦點訪談、武漢廣播電視臺、人物等多家媒體的報道中,也都看到了他。


張兵所在的武昌方艙醫院是武漢市最早收治患者的三家方艙之一,一些被看作傳遞防疫正能量的場景,比如患者和醫生護士在艙內合唱、跳廣場舞,最初也都發生在這裡。


這座方艙醫院由洪山體育館改造而來,與湖北省人民政府直線距離不超過一千米,是首批方艙中床位最少的一座,共有800張床位。目前,這裡配備的醫務人員已經從300位增加到500餘位,按照方艙最初50個床位一單元、每單元配備4醫12護的標準,算是方艙之中醫療資源非常寬裕的了。


這裡的病人大多是輕症患者,在醫學意義上並沒有那麼接近死亡,對於醫生和護士來說,在方艙工作的風險相較於前線也要小得多。醫護人員與患者,以及病人之間的關係,在這種孤立又輕鬆的環境中變得更加貼近。


這不同於我們尋常的生活體制,這是一個客觀上緊張嚴肅、主觀上輕鬆活潑的“現實扭曲場”。


在方艙裡,治療之外,醫生、護士和病人有重新組織起生活的可能性。人們尚且擁有充足的空間和精力,將原有的社會身份和行為習慣投射到新環境中,自覺或不自覺產生的角色期許逐步形成了患者間的角色分工。


像張兵這樣一位擁有黨籍和公職的人員,在短時間內成為具有一定威信的意見領袖,他所在的病區還有十幾位這樣的“區長”。在這些積極參與互助的患者中,有掌握一定常識的在讀大學生,有曾經學過醫且成功自愈的康復者,也有同張兵一樣,由於自己的職業和身份,本身就易於積極參與進公共服務的人。


在倉促構建起的陌生環境中,這些人成為協助方艙秩序和集體意識形成的不可忽視的協調力量。


在最開始時,人們對一度被比擬為“集中營”的方艙醫院,有著諸多悲觀的推測,但在隨後的真實記錄之中,包括病人帶動醫生護士一起每天跳舞唱歌的場面傳遞出另一種圖景。


我在與一位方艙志願者交談的過程中,她甚至用到“大同社會”這樣的詞彙來比喻艙內的氛圍。


當人們基於這樣的原因和壓力集中到一個封閉環境之中,需要喚醒一些力量以團結、以安全的時候——雖然在外人看來不可理喻,“住得都不想走了”的情緒真實存在著;親切的關係、亢奮的情緒、對奉獻的鼓勵、對生存的渴望,都在真實發生著;喜歡方艙、感恩方艙、保護方艙的集體精神也在真實運作著。


這些“正能量”的故事,正發生在一個個特殊氣氛的封閉場域中,我們就先從張兵開始講起。


病患、區長、書記:張兵的方艙17天

▲圖右為張兵(圖由受訪者提供)


以下是《城市OurCity》根據與張兵的採訪記錄整理的自述:


01 | 病人


我第一次聽說這個病,大概是在元旦的時候,當時武漢市的媒體就有報道了。最開始一天只有幾例,後來幾十例,1月11日到1月16日這期間,連續五天沒有新增了,我當時就覺得這能控制住。


從18號開始,那之後每天又開始出現新增病例(18日和19日新確診病例136例),可能之前檢測的手段也不夠。所以其實一直到23號封城,大家才逐步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因為新冠肺炎相關的報道我都在看,所以當我27號出現不適的時候,就感覺可能是了。當時只覺得是增添了煩惱,還不是很害怕,畢竟大數據告訴我,死亡率雖然有但是不高。這件事除了告訴家人和單位領導,別人我都沒有說。


但是在我開始發燒的第三天,我的岳父岳母出現了咳嗽、胸悶的症狀,我就感覺到不能這樣簡簡單單自我隔離了。我們中年人還扛得住,七八十歲的老人未必可以。我就跟社區聯繫,開了出入證明,和岳父岳母三個人趕緊去醫院診斷。


我們是2月2號做的第一次檢測。各個醫院的發熱門診確實人滿為患,而且我先去的幾個醫院都不能做核酸檢測。初期不是每個醫院一去就能做確診的,資源比較緊張,像我們這種比較年輕的、症狀輕的,會被放到後面,危急的會優先做檢測,很多人是排了三四天才排到。


我有些做醫生的同學朋友,我就去諮詢哪個醫院的資源足夠一些,後面就去了人民醫院。雖然很多人,但基本是隻要你達到這個發病條件都能做,來了就做。那天我們花了一天時間,才排隊做完全部檢查。


不到24小時,醫院就給我打電話,說我做出來是陰性,岳父岳母是陽性。他們年紀大,只要得這個病就算重症,後來在社區的協調下住進了醫院。但我覺得我連續發燒,連帶家人都有了症狀,懷疑自己可能是假陰性,於是我在4號又做了一次,5號出結果,是陽性。下午確診的,那天晚上社區就通知我去方艙了。


你會覺得我岳父岳母能排上床位、我能住進方艙是一種幸運吧,這幸運當中也有一些必然。在我們都還沒確診的時候,我就在網上申報,上到中央的國務院的網站,下到湖北省的、武漢市的、區裡面的、街道社區的,但凡官方發佈的能夠登記的求助信息的,基本上我都填了,電話都打了。


5號要進艙那晚,正好我岳母被通知要去另外一個醫院。送她耽誤了點時間,回來的時候已經凌晨1點,第一批收進方艙的人已經過去了,我是第二批,同時過去的我們街道的有三四個人,還有好幾個街道的一起去。


送我們去方艙用的是公交公司的車,一輛能坐四五十個人。到洪山體育館的時候,差不多凌晨4點鐘,再排隊登記信息,真正進去的時候已經是早上6點了。


進去洪山方艙之後,第一印象,那個床,很厚。一摸,還給大家鋪了電熱毯。我當時正好發燒,又通宵,那晚還下著小雨,武漢的冬天冷起來可是非常的冷啊。可以說那時候是飢寒交迫,所以第一眼見到,哇,好舒服好溫暖,第一件事就是脫衣服上床睡覺,啥東西就往地上扔。


吃到第一餐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多,早飯已經冷了。方艙那邊剛開始的時候很簡陋,那個時候還沒有微波爐,我發燒食慾也不好,但是這個病必須要吃,不吃沒抵抗力。我就去找開水,和著開水把那個饅頭嚥下去了。


檢測之後,我其實私下做了收拾,因為想著遲早要住院接受治療,就清了一下自己的洗漱用品、隨身衣物、保溫杯,通知我的時候我拿了就走。但當時準備還是很倉促,就只穿了一件外套,帶了一雙涼拖鞋,也沒帶衣架。好在後來後勤保障跟上了,不然我只帶了一卷衛生紙,也用不了兩三週啊。


從第三天開始醫護就理順了許多,送餐每天都很準時,兩百多人的艙配備了四個微波爐,也開始注意送回民的清真餐和糖尿病患者的無糖餐。我們這邊的伙食還不錯咧,而且說實在話我平常在家吃不了這麼多,但是為了治病我就拼命吃。


病患、區長、書記:張兵的方艙17天

▲張兵與醫護人員合影(圖由受訪者提供)


進艙以後第一時間,我就給家人打了電話,我愛人在我進艙那天也去了酒店隔離。現在我每天都會抽點時間和他們視頻,至少一次,問一下個人狀況、恢復情況、治療情況。我女兒在國外留學,有時差,所以我們電話沒有通那麼多,她在有網的地方通過微信,一段時間就還是會視頻一下。


我還跟我們單位做了彙報。單位蠻關心我,第一時間也到我家去慰問。確診之後他們覺得我最大的可能是在工作中被感染的,因為我是搞信訪接待的,辦公室相當於是對外窗口。


本來我作為交通警察,過年也要正常上班的。現在我們群裡每天發的除了管交通,還管社區,做上門送菜、收治病人的工作。我之前上班上到23號,原安排休到28號開始值班,誰知道1月27號我開始發病,當時還很不好意思,還在想我領導信不信,萬一說我在騙他,要怎麼說呢。


早些年,我們單位就在洪山體育館旁邊。而且體育館裡邊有個游泳館,那個時候我送我女兒到這兒來學游泳。這邊有演出的時候,我們也會到這邊做保衛。


很多年前的一個平安夜,外面飄著雪,體育館裡面有克萊斯曼鋼琴會,加上那天商場做活動,我們在馬路上忙到晚上兩三點,印象很深刻。所以我對這個體育館很熟悉的,真的沒想到有一天會在裡面待這麼久。


方艙醫院這個東西,我之前也沒接觸過。我當時想,既然是醫院,肯定有醫護人員,有治療手段,既然確診了,我就想找個醫院治療,而武漢市的醫院此時已經人滿為患。


網上說好像是屬於那種部隊臨時建立的像戰時醫院一樣的機構,所以能比較快建起來。各個地方都來支援,但設施還是欠缺,一輛車上放一臺機器,和一棟樓裡放幾十部機器還是有很大的不一樣。嚴格來講,方艙醫院更像一個大的留觀室。大家用一樣的藥、一樣的檢查、一樣的治療,如果出現比較危重的情況,就會轉到相應的醫院去。


我不能說方艙是建得晚了,任何事情不能用事後的眼光去看。這個東西也是循序漸進的,一開始大家也沒意識到要這樣。包括火神山、雷神山,雖然搶建起來了,它也只能救危重病人。隨著基數增加,說實話政府花再大力氣都不行,代價確實是非常大的。


我很能理解政府。而且只有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才能這麼去做,傾舉國之力,這在任何國家是做不到的,包括我們知道有的國家現在流感死了過萬人,他不可能用到這種救治方法。


02 | 區長,書記


剛進艙的第一天,所有醫生只要進來,就要回答好多問題,除了醫療的,還有生活的,查房的時間就變得很長很長。


包括我們這裡剛開始,醫生是有好幾波輪流來,每次來都要重新收集一遍信息,而且因為是傳染區,所有醫生只能往裡面帶東西,不能往外拿東西,又不允許醫生帶手機進來,我們只能通過加他們私人微信給他傳患者個人信息。


但大家的問題太多了。那天湖北省腫瘤醫院的汪醫生跟我,還有我旁邊的姓胡的年輕病友在聊天的時候,就說可以面對面建個病友群。我跟小病友同時拉的群,可能我的手機快一點吧,我就成了群主。


正好我身體狀態好一點,另外我是黨員,又是個警察,我平常受到為大家服務的教育,來做這樣的事覺得也蠻正常,就把這個群建起來了。後來我知道這個艙裡面有6個警察,都是黨員,兩個男的,四個女的。


剛開始你也知道,這就相當一場天災,一場瘟疫。它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那些手段再怎麼樣,都趕不上它發展的速度。確確實實不是說為誰開脫,但這件事情放到任何一個城市、任何一個地方,不見得比武漢做的更好。如果放到國外,死亡率會大大提高。


我們中國說句實在話,各方的力量非常強大,人民的素質非常高,在一線的工作人員全都是義務主動要求來的,到現在我沒聽到誰說是被動來的,這個確確實實體現到我們黨的力量。我在這裡雖然出不去,我也想給大家服務一下,也感染、發動群眾。


我在方艙裡面總共建了三個群。第一個群就是這個大群,開始是病友醫生,後來進來了社工共振這些志願者,做心理輔導都在這個群裡。然後我們有一個黨員的群,所有黨員聚在一起討論,給病人幫個忙,做一些工作。第三個群就是為我這個區的病友服務的小群,我是我們區的區長。


方艙是分病區,ABCDE區這樣子。有所謂的分片區管理、病友互助,都是大家慢慢地在工作、生活、養病過程中自發形成的小組。我們兩百多人,大概有十來個區長。我這邊是24個人,現在出艙了有一半,然後又來了新的病友,還是24個人。


我們叫區長,有的艙裡面是叫網格員,有的叫小組長。正好那天我們進艙之後,武昌區的區長在廣播裡面為大家打氣加油,發表一番鼓勵的講話,大家可能就認可我們也算是區長,名號就叫開了。


當區長的話,第一他願意為大家服務。如果他天天躺在床上玩手機,大家也不可能推他當區長。而且這個區長他只有為大家服務的義務,沒有任何的權利的。包括有人要我去管別人,我說我也只能採取勸說,你在裡面沒有行政手段管理他的。


我在艙裡屬於比較積極活躍的人,一開始我跟另外一兩個黨員,每次都為大家收集整理垃圾,還幫忙解決飲水機的積水問題。大家就覺得,我在這裡面起到了很好的帶頭作用,所以大家推舉我做了這個區長。


積水的問題第一天就有了。他們在安裝的飲水機的時候沒有安下水,畢竟三十三個小時就建成了,工人趕時間把這個飲水機給安上,然後把水和電接通了,但他沒考慮到大家接水的時候總會有多的水。有的人會隨手倒,包括有時候杯子不小心接滿了漏出來,於是就會產生積水。一個是地面很髒,一個是艙裡的老年人多,摔倒了不堪設想。


於是我就觀察了一下,最開始我想找一個長的管道接出去,後來發現那個管道特別不好買。所以我們就用廢棄的消毒水的桶來裝水,由我們幾個志願者不時倒掉桶裡的水。水倒了以後地面還是很髒,我們就會拖一遍。


我們在艙裡生活每天產生的垃圾屬於被汙染的,需要進行焚燒,但是這些垃圾主要是每天吃飯的飯盒。如果有飲用水,包括早上的牛奶、豆漿潑進去,它是沒有辦法完全燃燒的,會耽誤清理垃圾的時間,後來我們倡導乾溼分類,大概是進艙後的第三天、第四天。


我們幾個黨員有時候吃完飯,就會提前站在那個垃圾桶旁邊提醒大家,先做好垃圾分類,然後再打包。每個人的習慣一時半會很難去改,我就用小喇叭去跟每個病人講。


方艙東區的垃圾每天都是我們清掃的。但你也知道我只穿了一件外套進來的艙裡面,難免會有一些汙漬,跟院方溝通以後,醫生給了我們一百個一次性手套和四件白大褂,結果我穿了白大褂之後有很多病友包括志願者以為我是醫生來問我問題。我朋友圈還有人以為我不是病友,是去方艙做義工的。


病患、區長、書記:張兵的方艙17天

▲張兵穿著白大褂清理積水(圖由受訪者提供)


現在我們東區的垃圾整整齊齊,清潔的來了只需要直接裝車就行了。剛來的時候我們清理垃圾要花半個小時,現在大家非常自覺,大概花十來分鐘清理就夠了。


像發餐、登記病友的藥品需求、分發生活物品,有時候幫院方對接一些物資進來,我現在每天一萬四五千步,就是這樣走出來的。我平常上班最多也才七八千步,有時候稍微懶一點,像週末都沒有四五千步。


這個小喇叭是從2月12號還是13號開始變成我的專屬的,哈哈哈。我們2月11號在方艙成立了臨時黨支部,因為我在前面做了這些事情,大家就推舉我當書記。我是個男生,聲音比較低沉點,講話大家有些聽不清,所以就要了個喇叭。


有時候他們醫生進來需要跟大家說點事情的,召集大家去做檢測的時候,有時候也會用一下。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我們去跟大家講一些注意事項,或者一些需要登記的事情。


我是快20年的黨員了,2001年9月入的黨。剛開始我本來是沒有成立臨時黨支部這個想法的,它有個醞釀的過程。後來陸陸續續,我們發現很多願意主動站出來為大家服務的都是黨員。

艙裡面幾百人,醫護人員從醫療角度考慮是強項,行政管理這頭肯定會弱一點,那我們就成立這樣一個組織。


我們這幾個黨員平時都帶著黨徽,包括我們還有個老黨員老肖,從戰場下來的,當年還是二級英雄的稱號,他也是給大家服務最多的人。現在有一個非黨員小李也很熱心,在方艙裡寫了入黨申請書。他自己是個私企的老闆,開了個小印刷廠,平時對黨的一些政策,也是比較配合的。


昨天我已經把他的入黨申請書向上級提交了,起碼把進步的聲音傳達上去了。我覺得我們真的是靠行動征服大家,確確實實、實實在在去服務,起到了示範作用,所以他也要求積極加入這個群體。


臨時黨支部剛開始成立的時候只有24個人,有些人可能病情嚴重或者其他情況,想隱瞞自己的身份。後來看到我們做了這麼多工作,而且有這麼大威信,大家都願意進來了,主動表明了身份加進來了,

現在黨員群裡有36個人。外面的支部書記給我們送了黨旗、黨徽,甚至有黨的學習手冊。


我們這個方艙,可以說在武漢市是最早成立黨支部的(江漢區國際中心會展方艙醫院2月8日成立臨時黨支部,目前已知最早),而且也是分片區管理,都是病友自動站出來為大家服務,自己當小片區的區長為大家服務,然後互相打氣。


你想幾百人生活在一起的這個地方,吃喝拉撒都在裡面,生活習慣各個方面的問題會很多。通過我們努力服務,這裡的志願者、醫生、護士大家一起協力,我們這個艙管理的非常井井有條,所以大家一門心思都能用在治療上。


現在我們艙裡的和諧氣氛,我自認為如果說武漢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哈哈哈。


03 | 病友


如果稍微關注一下,其實現在有很多媒體都報道我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唱《歌唱祖國》那個視頻。


2月11號那天得知第一批艙友痊癒出去,是我們第一次搞合唱,唱了《歌唱祖國》和《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這些歌。當時是為了感謝黨和政府,為大家做出如此大的決策,能夠保證所有的染病之人在這裡免費接受醫療,管我們的吃喝拉撒各種瑣事。而且當時正好有醫生當時來查房,我們也想感謝醫生。


剛開始唱的時候只能選大家都熟的,能唱就唱,不熟的就跟著哼。剛開始由於條件差,我是用我手機放在小喇叭上,讓音樂聲音大一點,大家一起合唱,同時我用手機看歌詞。

病患、區長、書記:張兵的方艙17天

▲圖中拿著藍色小喇叭的就是張兵


我最喜歡唱的是《駝鈴》送戰友。不管醫生、護士、後勤、心理治療,所有為大家服務的,包括我們所有的病友,可以說是戰友關係,我們是一條戰線,然後對抗病毒。我們體內是主戰場,醫生他是主要戰鬥力,然後後勤服務相當於是我們的後勤保障人員,所以我們都是戰友。


前些天不是網上了出一個歌《為了誰》,他們在武漢重拍的。我就想到這個歌,我不知道為了誰,但大家都是為了共同的目標,把病治好。


2月12號、13號的樣子,院方送了兩個電視機,大概80來寸的兩個電視機。有人就看電視,有人就唱唱歌。這個時候大家度過了焦慮、病重期,屬於恢復期的這些病友,包括我自己,就覺得可以起來運動一下。


大家每天在這兒躺在床上一日三餐吃完了,又吃藥,吃水果,又喝牛奶,腸胃有時候會很脹氣。我跟大家交流,用小喇叭去召集,136號床的一個姐姐就站起來,她平常是在公園裡帶大家跳民族舞的,她主動給我們編上一個簡單的舞蹈,十六步、三十二步。


現在我們每天下午三點半,唱一個小時歌,然後晚上七點半,跳健身操、廣播操、廣場舞,體力好的一個小時,體力不行的自己搞二十分鐘、三十分鐘。我每天到那個點,就拿小喇叭喊一下,“想唱歌的、想跳舞的”,一下子就聚集起來了。


這兩天方艙醫生推廣健肺操,請護士來教我們,每次開始活動之前先做一遍健身操,拍打自己的穴位,都非常好的。護士也會一起唱歌跳舞的,他們經常跟我們一起合影、拍照,包括錄像,發在她們群裡,看我們病友這麼積極向上陽光的狀態。


所有活動都有我的份,十幾年前我很愛唱歌跳舞的,那個時候30來歲。現在到這個年紀,有時候想去跳廣場舞又覺得自己年齡還不夠。現在我跟那個教舞的姐姐說,出去之後向她學舞去。


我這個人算愛聊天,好多病友我都能記住。1號、10號兩位姓馬的病友是回民,清真餐,有5個床位是無糖餐,還有幾位老同志,因為口腔裡有潰瘍,後來安排了麵條和稀飯,所以在這個細節上為大家做一點事情,心裡也蠻舒服。畢竟來了方艙開始兩眼一抹黑,後來慢慢在我腦子裡,這些細節沒辦法不關注。


之前方艙進了一個八十三歲的老婆婆,按道理不應該是收到方艙來的,而且她狀態不太好,但還是收進來了。我看她都是一副愁容滿面,所以就跟她聊天,發現她原來擔心她的兒子,60歲了,跟她住一起,但老婆婆沒電話,只有家裡的座機,後來跟社區聯繫,社區把他們家門撬了,發現他兒子不在家。


我勸過她,這個年紀,你兒子不會到哪去的,他肯定在某個地方隔離。果不其然,隔了兩天,我們幫她聯繫社區,問到她兒子跟她戶口不在一起,所以去另外一個社區被帶到酒店隔離去了。後來她每次看到我都是笑容滿面的,她還在我前一天做了第二次檢查,如果陰性,估計她今天或明天就可以出去了。


還有個姓馬的女病友,性子比較急,每天都急吼吼的。你也知道,中年婦女音調高,一開嗓整個艙裡都是她的聲音。醫生、護士都去跟她說,外面心理疏導的志願者要跟她溝通,但她到了50多歲,哪願意在手機裡跟人這麼講、這麼打字,所以在溝通上還是有些問題。


然後醫生和志願者就跟我講,讓我去找了她。正好走在半路上,她要找我,因為別人也推薦她來找我,就跟她好好溝通了一下。


我們黨支部的宣傳委員,封我當婦女之友。我覺得這也算一個褒獎,但說實在話,也有點抗拒,我就是跟姐姐妹妹聊天,怎麼就是婦女之友了!


現在艙裡如果進了新人,我們會拿喇叭跟大家講一下注意事項,然後溝通一下,邀請大家進病友大群。一開始一個人總是拿著一個手機,感覺是一個人在戰鬥,心裡總是失落的,但是一進來跟他招呼一打,跟他主動聊幾句,他心裡都是很暖的。

說句實在話,他們現在跟家人都是說,在黨組織旁邊心裡很舒服,捨不得我走這種話。


但要說自豪感、榮譽感,我都沒有。你非讓我去講這種高大上、假大空的話,我還是覺得我們現在這種溝通就蠻舒服。快五十歲的人,對這些看的比較淡,從我的角度,贈人玫瑰,手留餘香,我這個人把擔子扛著,不會覺得好像做了蠻多事情,心花怒放。好多病友主動加我微信,就是一種滿足。你做了事,大家認可。


病友出艙的時候,我基本上都會跟他們拍照,然後把合照發在我們那個大的病友群裡面,給大家一個信心。之前跟黨支部成員告別的時候,我們相約外面疫情過了之後,大家還互相走動走動、學習學習。


病患、區長、書記:張兵的方艙17天

▲出艙當天,張兵與病友拍攝的合影(圖由受訪者提供)


我這幾天應該也能出艙了,新區長我已經找好了,是一個二十六歲的特別陽光的小夥子,也很願意幫助別人。他是2月15號才來的。那麼按我們正常在裡面待個十幾天,他肯定是在我後面了,我放心交給他,而且他在外面就沒什麼症狀。


但我在想能不能後面還為病友提供服務,想跟這邊政府提下要求。一個是我已經有抗體了,可能我進入這個感染區會方便,另一個是其他人進來,心理狀態是不一樣的,但病人是一樣的狀況。我們聊天能夠很容易聊到一起,因為我們是一樣的,從別人角度可能看著,哎呀受感染是妖怪,但是這裡全是妖怪。


之前我出艙之後想做的第一件事,是想洗個澡,睡個好覺。但是我待時間長了,包括昨天我們這邊洗澡的也有了,這個願望其實已經達成了。

現在我出艙後的第一願望是獻血。


我有一個同學,因為病情反覆就去世了。我那天心情也是有點不好,我通過跟其他人聊天把這個情緒調整了。現在說我們這些人有抗體,我們血液能夠救更多的人。我想如果我們早點有這個辦法,我那個同學就能夠救活了。


在採訪的過程中,張兵屢次因為種種檢測而被迫中斷與我的通話,我也因此在當時提前知道了他即將出艙的消息。2月22日,他已經康復出院,結束了17天的方艙生活。


按照規定,新冠肺炎患者治癒出院至少在7天到14天后才能採集血漿。張兵的獻血日預定在2月29日,也就是他出院的第7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