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村裡看“大戲”

小井村裡看“大戲”

我們村地處徒駭河下游的魯西北地區,村裡有一個與水有關的名字---小井。據《縣誌》記載,姚氏始祖於明朝隆慶年間,從山西洪洞縣遷來,定居於前人所建的小口井旁,故得村名“小井”。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緩緩流淌的徒駭河水,不僅滋潤這方人的血脈,更塑養了魯西北人的地域性格和人文藝術細胞。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人民公社時期,我大隊有四個生產小隊,七百多口人。大隊裡沒有電視、很少電影,唯一有點“文化色彩”的,就是過年時演唱的大戲,主打節目是現代京劇《紅燈記》,還有呂劇或河北梆子等。《紅燈記》是一部歌頌抗戰時期中國人民與日寇不屈不撓頑強鬥爭的現代京劇。介紹的是在東北某地城市,鐵路扳道工人、中共地下黨員李玉和,接到把上級黨組織送來的密電碼轉交給柏山游擊隊的任務,由於叛徒王連舉出賣,李玉和被捕。“本不是一家人”的李奶奶、李玉和、李鐵梅三代繼承革命事業,在鄰居慧蓮一家的幫助下,機智地完成了任務,配合游擊隊全殲尾隨而來的日偽軍。在當年普及樣板戲的號召下,我們大隊之所以選擇《紅燈記》演出,是因為劇情深入百姓,語言淺顯易懂,表演場景單一,鄉土氣息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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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臘月門,大隊裡就組織起兩套人馬,一套是“撘戲臺”的青壯年隊伍,一套是準備演出的“戲劇班子”,所有演出及服務人員按整、半勞動力水平,享受記工分待遇。戲臺撘在學校對面,面北朝南,是一個三面挖溝堆起的二十幾個平方米的土臺子,四角栽幾根木樁,上用幾塊草蓆搭棚,前後隔開。搭建戲臺之日,也就是百姓文化、精神生活活躍之時,戲臺不但聯絡了鄉親們交流感情的紐帶,而且開墾了幼小心靈吸取鄉土文藝的土壤。演員就在識字較多的年輕人中間選拔,同時還得考慮長相、身材、家庭出身,“反面演員”無所謂,李玉和、李奶奶、李鐵梅等英雄人物,必須根紅苗正。同姓的玉青姐是大隊的“赤腳醫生”,身材苗條、面若桃花,愛好文藝,父親是縣武裝部幹部,理所當然的是“李鐵梅”的第一人選,那根又粗、又長、又黑的大辮子,好像就是為她演戲而提前購置的;美菊哥中等身材,走路急緩有序,說話鏗鏘慢語,陽剛之氣十足,勝任了“李玉和”的角色;莊東頭一位輩分較高的王姓青年婦女,幹練利索,唱腔圓潤,扮演了“李奶奶”的角色;院中的振英叔幽默滑稽、能說會道,辦事靈活,競鬼使神策的演起了“鳩山”先生.....。“保臺”的樂隊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大隊人,鑼、鼓、鑔、鉉、笛樣樣齊全,京胡、二胡的伴奏者,不懂音樂全憑“耳音”找感覺。打底鼓的指揮是和我家關係不錯的長劍爺爺,文質彬彬,性格和善,也是我最佩服的長輩之一:除了他和我家老人關係密切之外,主要是全場人員都聽他指揮,只見他右手敲擊底鼓,左手有節奏的搖動竹板,底鼓體積不大但聲音響亮清脆,是全場吹拉彈唱的“口令”,那氣勢也不亞於率領千軍萬馬“攻城拔寨”。為演好大戲,鄉親們各顯其能,鬼子的大刀、游擊隊員的手槍以及紅纓槍都是木匠們的傑作,用墨汁染色後,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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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排練主要利用晚上或學生放假時間在學校進行,開始有縣文化部門的專業人員指導、教唱,當時的“小喇叭”有線廣播也每天傳播樣板戲唱腔,大隊辦公室的留聲機也通過擴音設備不斷播放京劇唱片,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學唱、調整,一場土洋結合、獨具“小井”特色的現代京劇《紅燈記》,已是爐火純青。

正式演出一般從臘月二十八晚上開始。天色放暗,演出開始前的第一件事是“點汽燈”,據說大隊這臺汽燈是本院振喜大娘等幾個“資深藝人”在公社演出時獲得的獎品,點汽燈也是令人羨慕的技術活,只有大隊通訊員美增哥才能幹得了。當戲臺正上方吊起一盞“呲呲”作響的汽燈時,如同白晝的光亮下,伴隨著孩子們嗚哇嗚哇的喊叫,咚咚咚、鏘鏘鏘、嚓嚓嚓、咣咣咣,鑼鼓開場,演員在後臺也開始用胭脂油墨化妝。聽到響聲,在家裡剛吃完晚飯或正吃飯的人們立即坐立不安,那些炸完耦合、剛把豬肉煮進鍋裡的嬸子大娘們,就焦灼起來,往鍋底緊填幾把柴火,拽起在外莊請來看戲的親姑親姨就急急忙忙往外走;吸菸的老人猛抽幾口,將煙鍋裡的旱灰在鞋底上猛叩幾下,抓起外衣三步並作兩步直奔戲場;步履蹣跚的小腳老太太也拄著柺杖唸唸有詞的往前趕;孩子們隔著院牆大聲喊叫,招呼夥伴們一路小跑出了門....,一個“戲”字,幾乎勾跑了人們的“魂”。看戲的人群中,不但有自己大隊的,也有方圓十多里地的鄉親。一個小板凳,或者兩塊磚頭、中間橫墊一根木棍就是鄉親們的標配。大戲開演前,大家三五成群兒,老人們高聲談論著當年的收成和來年的年景,大姑娘小媳婦顯擺著身上棉褲、棉襖等略帶土氣的刻意打扮,孩子們手持煙火“噗拉筋”追逐打鬧,戲臺前一片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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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鑼鼓響過,演出大幕正式拉開。臺上,李玉和脖系長巾、身穿鐵路制服,“手持紅燈四下看”,氣宇軒昂矯健登場----《接應交通員》。隨著一聲槍響,我黨地下交通員跳車受傷,鬼子憲兵隊貓腰端著“三八大蓋”,嘰裡呱啦地搜索著。鐵梅身穿紅棉襖,手提賣貨籃閃亮登場,辮子擺頭一甩,兩眼炯炯有神。臺下,年輕小夥目不斜視,口哨聲、尖叫聲,瞬間把戲場氣氛推向高潮。演出期間,也常常會發生令人捧腹大笑的趣事:那時有許多演員識字不多,全靠別人幕後提詞,提一句,唱一句。因戲場聲音嘈雜,提詞的聲音比演唱的聲音還要高。如果演員忘記了唱詞又聽不到提詞人的聲音,憑感覺應對的事情也不少。聽說,某大隊演出《紅燈記》中《痛說革命家史》一場時,李玉和被鳩山“請”去“赴宴”後,鐵梅焦急地問奶奶:“我爹還能回來嗎?”,李奶奶忘記了臺詞,竟說:“我看夠嗆了”(魯西俗語:很難說了),惹得臺上臺下鬨堂大笑。

大隊裡除保留《紅燈記》這一主打節目外,每年還根據形勢的需要,編排補充新的節目。記得有一年《農村大眾》報登載了一個呂劇《追報表》,說的是一個生產大隊年終《報表》時,一個有出入的數據報到了公社裡,大隊長讓會計追回重新上報。故事雖短,反應了基層實事求是的好作風。那年,我家院前院後的玉煥姐、美文哥都參加了這場演出。演員們不但有本隊的,也有臨時借用的。愛喜姐是我的叔伯姐姐,也是“吃國糧”的城市人口,那時,每逢春節都回老家待幾天。與愛喜姐情況相同的還有公社醫院的一位王姓大姐,也是大隊裡的常客。一看有知識青年在大隊裡過年,幹部們便臨時起意,邀請她們上臺獻節目。畢竟是城裡人見過世面,二人毫不猶豫的走上舞臺,表演了女生小合唱《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時髦的打扮,優雅的舞姿,成了戲臺上一道亮麗的風景。事後,大隊革委會還給他們贈送了《毛主席著作》。耳語目染的薰陶,全大隊的男女老少每天都跟著哼哼幾句西皮流水唱腔。從那時起,我也逐漸喜歡上了《現代京劇》,八部京劇樣板戲中的主要唱腔至今都能模仿哼唱,經典唱段《打敗美帝野心狼》、《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更是熟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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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的流音激盪心扉,鼓點的激越豪情壯志。鏗鏗鏘鏘的鑼鼓熙攘,紅紅火火的莊戶大戲,把魯西北風調雨順的年景,歡聲笑語的喜悅,六畜興旺的富足,都搬上了民間大舞臺。一年的酸甜苦辣,在唱唸做打中潺潺流走,一生的幸福期盼,在悠揚聲韻中嫋嫋昇華。每一錘撼天動地的鑼鼓、每一句飽含激情的歡唱,每一聲逗人捧腹的爆笑,至今歷歷在目,成為閱讀鄉愁的永恆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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