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看歐體,會認為好看。
而在內行看來,歐體的特點是險峻。
何為險峻?那就是高山墜石,劍拔弩張。
從這個角度說,歐體是字如其人——歐陽詢本就是個相貌險峻的人。
歐陽詢的長相,一直被吐槽。
從皇帝到大臣,只要逮到機會,沒有不想說兩句的。
唐高祖李淵在位時,高麗使者來訪,一是要和大唐建立睦鄰友好關係,二就是找歐陽詢買字。這事搞得李淵都吃醋了,他跟大臣們說:“這幫高麗人一定以為歐陽詢有多帥呢!”
天天以銅為鏡,歐陽詢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丑。
於是他的人生要面臨一個永恆的問題: 別人說你醜,你該怎麼辦?
不搭理?
急得哭?
去整容?
下面就是歐陽詢的標準答案。
1
當別人說你醜
懟回去!
當皇帝有時其實蠻無聊的,哪怕他是唐太宗。
為了排解無聊,唐太宗籌建了宮廷歌舞團,他還想開一場笑林大會。有一天,李世民大宴近臣,讓大家互相找樂。李世民的大舅哥、長孫無忌看了眼歐陽詢,率先吟詩一首:
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
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
全場立刻鬨堂大笑。
待笑聲落了,歐陽詢不緊不慢地回懟:
索頭連背暖,漫襠畏肚寒。
只由心溷溷,所以面團團。
大家正要笑,卻見李世民連連擺手,他衝歐陽詢說:你不怕皇后聽見嗎?!
皇后就是長孫無忌的妹妹文德皇后,你這麼損他的哥哥,皇后聽見怎麼得了?實際上,李世民這是怕老婆了。由此也能看出,歐陽詢的回懟,力度要比長孫無忌大得多。你說我長得像瘦猴,我便罵你這心術不正的死胖子。
李世民本來有機會發明相聲的,怎奈長孫無忌不長眼眉,歐陽率更砸掛太狠,把這種曲藝形式足足扼殺了一千年。
不過,相聲雖然就此夭折,小說卻由此發達起來。此後不久,文人圈中就開始流傳一部傳奇,講的是前朝將軍歐陽紇帶家眷出征,路上遇一形似白猿的怪物,將歐陽夫人擄走。這歐陽夫人長得纖白貌美,歐陽紇非常著急,終在一個月後找到怪物巢穴,將其殺死,救出夫人。怪物臨死前跟夫人說,我乃千年山神,已經把所有“功力”都傳給了你。一年後,夫人生了個男孩,長相酷似山神,長大後既有學問又擅長書法……
這個故事叫《補江總白猿傳》,流傳千年之後,被魯迅先生選入《唐宋傳奇集》。這故事從誕生之初就不知作者,估計就是長孫無忌遭歐陽詢怒懟之後,授意無聊文人編的……
2
當別人說你醜
沉住氣!
經過與長孫無忌這番較量,歐陽詢也長了記性,遇到挑釁,一定要沉住氣。
唐太宗貞觀十年,長孫皇后去世,文武百官穿著統一發的喪服,為皇后送終。
歐陽詢身材矮小,統一規格的禮服號碼顯然大了。所以他站在隊伍裡,就像孫悟空穿著弼馬溫的服裝,樣貌怪異,慘遭圍觀。
這次的倒黴蛋,是中書舍人許敬宗。他越看歐陽詢越怪異,越怪異越想看,恰巧歐陽詢斜著眼正瞪他,這哥們沒忍住,居然噗的一聲笑噴了。
舉國悲痛,你丫還笑,後果是很嚴重的,許敬宗因此被貶離京。
另外一個沒事就說歐陽詢醜的人,是宋國公蕭瑀。此人是前朝帝王之後,是著名的蕭妃之弟,隋煬帝的小舅子。蕭瑀是個帥哥,為人光明磊落,也善於書法,一生幾起幾落,以直言敢諫著稱。但他有個小毛病,總戳歐陽詢短處。可蕭瑀實在太帥了,很難讓歐陽詢找到回懟的理由。
終於,機會來了。這天是重陽節,皇帝賜大臣們射箭,蕭瑀不擅此道,哥們射了十箭,箭箭脫靶。歐陽詢開心了,打油詩立刻冒出來:
急風吹緩箭,弱手馭強弓。
欲高翻覆下,應西還又東。
十回俱著地,兩手並擎空。
借問誰為此,只應是宋公。
後來皇上讀到這首詩,對蕭瑀說:這四十個字,簡直就是舉報信啊。蕭瑀從此再不敢拿歐陽詢的相貌說事了。
3
當別人說你醜
要努力!
相貌是天生的,命運是自己的。
儘管因為長相常常被譏笑,但歐陽詢似乎絲毫不被困擾。
“人醜就要多練字!”
歐陽詢用自己一生的勤奮和努力,回敬那些嘲笑自己的人。
一個為人所熟知的段子是,歐陽詢在路邊見到古碑,索靖所書,便下馬駐足觀看。看了一會上馬趕路,走了數百部又返回來,弄了張毯子,累了就歇歇,醒了就研究,足足呆了三天才離開。
這個故事,足以說明歐陽詢的努力程度。
當然,一個人想成功,光憑努力是不夠的,還要善於思考,長於博覽。歐體字經得起千年推敲、萬眾摹寫,絕對不是偶然形成的,每個字,每個點畫,在歐陽詢心裡和手下,一定經過了千錘百煉。
今天提起歐陽詢,一般都會想到《九成宮》。可在當年,歐陽詢的風光可不僅如此。
唐高祖武德四年,廢五銖錢,鑄開通元寶,上面四個字,就是歐陽詢的手筆。
看到這四個字,很多人讀成開元通寶,且誤認為這是唐玄宗的傑作。其實最早,這錢是李淵鑄造的,讀成開元通寶也沒問題,但最初的標準讀法是“開通元寶”。
唐太宗時,設立弘文館,由歐陽詢和虞世南主持,這是最早的官辦書法學校。在歐陽詢的調教下,湧現了一大批歐體高手,他們雖籍籍無名,但書寫水平很高,在歐陽詢年老和去世後,許多達官貴人邀請這些歐體高手書寫墓誌,近年出土的很多唐代墓誌,就出自歐陽詢徒子徒孫的手筆,這些人寫歐,幾可亂真……
早年喪父,命運多舛,憑藉書法,名揚天下。醜男人歐陽詢靠個人努力,收穫了亮麗精彩的一生。
85歲高齡離世的他,也許最有資格哼著這樣的小調兒:長得醜,活的久,長得帥,老的快,我寧願當一個醜八怪,積極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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