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年紀
都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 生活 故事 -
過了2019年，第一批90後就三十歲了，“三十歲”，對於很多人來說像是個“分水嶺”，這個數字總被附上些奇奇怪怪的說法。
嘉倩曾經也懼怕這個年齡。小時候，她和很多女孩子一樣因為長相身材而自卑，中學那幾年她不喜歡上學，變得古怪又自閉，一整個星期都不跟人說話，還三次離家出走，爸爸對她唯一的要求只是需要拿到本科學位。
高考後她為了“逃離父母”去了澳門上學，後來曾在愛爾蘭、西班牙上班。2012年，23歲的嘉倩為了儘快實現自己的作家夢，她辭掉英國外交部新聞官員的職位，跟西班牙男友分開一個人回國，開始為自己創作的項目“交換夢想”跑採訪。之後的四年，她被嘲笑是四處見網友，無業晃盪，沒賺幾個錢，沒辦法養活爸媽，還經歷失去孩子與離婚。
如今，嘉倩三十歲，居住在全世界最北的首都雷克雅未克，和冰島先生、貓咪小虎組成了一家三口，繼續寫作出書，買了自己的第一套房，還擁有了三兩小生意。
她堅持8年，自述“流浪故事”，告訴我們三十歲一點都不可怕。
嘉倩
weibo ID：@親愛的嘉倩
1989年出生於上海虹口
業餘時間是作家
01
獨居冰島的一年
2017年，我二十八歲，搬到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過上了朝九晚五的辦公室生活。市中心有個大教堂，底下一排排彩色尖頂小屋，其中一棟的地下室，三十五平米，是我獨居了一年的地方。
不算大，但對我這個兩年前離婚，失去孩子，事業至今低潮，沒有存款，未來一片晦暗的單身女性，已經滿足。
❄️ 戳視頻，參與我獨居的點點滴滴
獨自去冰島，剷除了一切社會關係從頭來過，這事聽起來夢幻，但我的日子過得特別具體。白天在單位，戴上耳機，敲鍵盤敲一天，晚上到住處，吃飯睡覺。
住在這裡，開門常有驚喜，有時一隻貓趴在門口蹲守，趁我不防備，飛竄進屋。有時院子的鬱金香開了，一朵朵彩色高腳酒杯似的。有時一個浩浩蕩蕩的劇組，和我不知道的外國明星，在家門口拍戲。
❄️ 這裡不但羊是自由的，連貓也是。遊客來到雷克雅未克，會看到主街被貓佔領，那些掛了吊牌的家貓，大搖大擺散步，沒有防備心，見誰都親近。
冰島，這個世界人口密度最低的國家之一。整個國家面積10.3萬平方公里，人口33萬，每平方公里3個人。在這裡，孤獨是常態。
又因為是“空降”到冰島，幾乎沒有社交，這給我帶來了巨大的自由，終於有了時間能什麼都不做。因此獨居以後，我長期的失眠得到了緩解。
下班到家，反鎖大門，洗了澡，拉緊窗簾，戴上眼罩和耳塞，不設鬧鐘，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醒來去上班。
有時凌晨睜開眼，再也睡不著，起來上廁所，刷牙洗臉，整個人重啟了一樣，想事情都積極了許多。
大概是獨居的緣故，看書，學冰島語，效率極高。以前半途而廢的古文名著，海運寄到了這，一點點啃完。大聲背單詞，反反覆覆，直到嗓子啞，不擔心別人覺得傻。
也會做些奇怪的事情，理髮手藝也逐漸精湛，但要是剪壞也不妨礙，會看鏡子看很久，直到看順眼；做一桌好吃的，花心思擺盤，拍了照，全部吃掉；衣櫃大清理，每套都穿一穿，搭出新花樣。擁有了時間的掌控權，學會把日子過得充實，這是獨居的必修課。
有時在家待久了，擔心變得自閉，就會出個遠門。週末報名旅行團，混跡在遊客大巴，陸陸續續把冰島角角落落都走遍了，看了不同月份的傑古沙龍冰河湖，也徒步感受了不同天氣的索爾黑馬冰川。工作日下班沒有車，去不了很遠的地方，於是來來回回逛雷克雅未克。兜裡一把家門鑰匙，不帶手機，也不帶錢包。
從家出發，一路下坡，全是彩色的小房子，直到盡頭是大海，然後看看對岸的艾斯雅山。
❄️ 夏天冰島極晝，凌晨和中午時候差不多，陽光明媚，穿上羽絨服，出門散步，一直走到海邊，發呆看燈塔。到了冬天，常常暴風雪，沒法出門，頭髮盤起，泡一杯茶，看看書，寫寫日記，夜深人靜，唯獨廁所排風扇在轉，六點半游泳池開門，上班前去早鍛鍊。
很長一段時間，我唯一說話的對象是爸媽。彼此的理解，倒比去冰島前更深了。上班路上，正好是國內的晚飯時間，我舉著手機，一邊走，一邊和爸媽視頻，他們聊晚飯吃什麼，我聊我的午餐盒裡準備了什麼，他們聊老家熱了棉被曬好收進了櫃子，我聊冰島還在下雪當地買的防水褲很實用。
❄️ 在傑古沙龍冰河湖
❄️ 後來報名了紅十字會，每個星期在紅十字會是我最開朗說話最多的一天，因為一直去，他們乾脆把那棟樓的大門鑰匙給了我。
02
在冰島安家了
後來我決定結束“隔離”的狀態，冰島的第二年，雖然故事不多，卻翻天覆地，完全不同的經歷，其中包括結婚。
第二年我在冰島結婚了，婚後搬到了他的公寓。我們住在距離雷克雅未克十分鐘車程的鎮子，是個安靜的居民區，幾乎見不到遊客。
有一天吃了飯，在北極圈極晝的陽光底下散步，一隻貓尾隨，毫無徵兆，突然躺倒撒嬌。我們蹲地上，和貓玩了一會兒才回家。
在冰島，當地人養貓這事挺有意思。他們不會把貓看成寵物，而是家庭成員。朋友奧丁，他家門口的信箱除了貼家人名字，貓名也加了上去。至於黛妮媽媽，家裡老貓去世，她哭得比參加外婆葬禮還傷心。
婚後第一次離開冰島，返航時，他發消息，“這個聖誕節，我們去領一隻小橘貓回家。” 我估計他是心血來潮，等冷靜了又改主意，只回了句，好啊，等我回來。
飛機著陸，廣播響起，空姐用冰島語說，“歡迎回家”。
❄️ 真神奇，這是我的家了嗎。
推著行李車走出海關，他一眼看見我，拿過推車，另一隻手將我摟在懷裡，笑個不停。
開了後備箱，他把行李抬上車，問我怎麼那麼重，是不是把整個中國帶了過來。我咯咯傻笑，說有零食和禮物給他。他說，也準備了禮物給我。坐到駕駛座位，發動汽車，他還咕噥一句，“到時看到了，要是你不喜歡，也假裝喜歡一下吧！”
該怎麼形容他送禮物的風格呢？劍走偏鋒，對，是這個詞。我收到過仙人掌，也收到過榨汁機，還收到過烘焙的計量勺。直到結婚以後，他才開始送我花。有時他加班晚了，我已睡著，早晨起來，書桌上多了瓶小黃花。所以這一次，我想不是植物就是家電。
到家，他扛起行李箱拿鑰匙開門，動作比往常慢，有些像是故意的。
我先進去，脫鞋，開燈，隱隱約約，一團小小的毛茸茸的東西朝我湊近。
我伸出手，它一下子逃走，我指了指空氣，問先生，“剛才是貓嗎？是真的活的貓嗎？”他得意地笑，“這就是我給你的驚喜。”
又多了一個家人，真好。
❄️ 這是它，我的第一隻貓，小虎
03
“陰差陽錯地”移居冰島
如果沒有獨自去冰島上班，可能現在我還是家庭主婦。這樣巨大的人生反差，很多人好奇我是如何一步步來到冰島定居的。
其中的契機和一個故事有關。從外交部辭職後的第五年，27歲的我來到冰島旅行，在泳池，一個冰島人找我聊天，他說他和奶奶一起住在雷克雅未克市中心，最近有天奶奶瘋了，早晨起床正收拾行李，想去國外生活。
等奶奶冷靜，才知道是晚上做夢，夢到年輕時候的自己，醒來糊塗，以為還在那歲數。在冰島人看來，一切事出有因，奶奶早早結婚，生了很多孩子，一直覺得冰島太小，想出去看看，卻總憋著，在廚房度過了大半生。
冰島奶奶在生活中有個隱藏的自我，一個嚮往看世界的年輕姑娘，這件事讓我觸動。
作為故事的回報，我提出請他吃冰淇淋。我們邊吃邊散步，一路走到海邊。
我第一次見到世界最北首都城市的夜景，矮矮的尖頂小屋透出星星點點的光。我突然有了渴望，想要是有盞燈是我的該多好，同時鼻子一酸，眼淚落下。
❄️ 左下角是我後來的小房間
他慌了，問我怎麼了。我告訴他，我是想到來冰島旅遊的原因。“離婚以後，精神狀態不好，不出門不洗澡。我媽把我趕出門，擔心再這樣下去人壞了。雖然無業，但非無所事事，全職作家的四年，採訪寫稿，出版十多本書。用最後一本書的版稅，我飛來冰島，面對回去以後的生活，沒有打算，感到迷茫。”
聽完，他建議我搬到冰島，說這個國家人人是作家，每個人也都要上班。我搖搖頭，說不可能，“你以為那麼容易嗎，想都不敢想。”他說，既然現在想了，試試吧。
和他告別後，我回到民宿，睡前拉窗簾，看到天空飄極光，恍惚中我好奇，如果我從來不行動，會不會到了七十歲，和冰島老奶奶一樣夢醒時感到後悔？
那天剛好是入住民宿的第一天，我帶了中國零食作為禮物，房東太太喜歡，給房租打了折扣。吃飯閒談時候，房東說，發現很多亞洲女孩結婚早，問我多大了，我說二十七，他問我怎麼沒結婚，我說離婚了。
“對方告訴我，二十五歲以後女生已經貶值，我應該感激有人願意結婚。對方告訴我，寫書沒什麼用，女生應該打扮漂漂亮亮，家裡帶孩子。對方告訴我，老家已經很好，想出國體驗不同的生活，不是普通人能做的，我這樣的人更不可能。
之所以我會來冰島旅行，是因為我曾說很想去冰島看看，對方說要多做攻略，要多問問別人，我說那我自己去，對方說這世界對女生很危險。但是，我從來不知道，做一個女生有那麼多要恐懼的事情。年齡要恐懼。長得不好看要恐懼。離開家要恐懼。從小到大，爸爸都和我說，別以為女孩子就有藉口，男生和女生一樣，都要努力都要拼一拼。”
房東太太看著我，突然問，“你知道你的性格適合待在冰島嗎？之前你說沒工作，一直寫書，有沒有想過來冰島上班？”我告訴她想試著找找。
沒想到，房東太太居然主動給我推薦了工作。在她的幫助下，很快我得到了一份工作面試。
與此同時，我給冰島當地的其他公司也發了簡歷。收到第二次面試機會時，我給父母買了來冰島的機票。我認為到冰島上班是一件大事，尤其作為家中的獨生女，涉及到父母未來或許也在冰島生活，因此希望是一起做出的決定。
父母和我在雷克雅未克居住了兩個星期，他們認為冰島上班是一個不錯的決定。那期間，我通過了面試，然後開始簡單的試用期，試用通過後我回到中國，又通過網絡交流，進行實習；然後實習通過，拿到合約，自己查看移民局網站，開始遞交冰島技術人才工作簽證的材料。
04
純聊天的工作並不簡單
❄️ 雷克雅未克市政廳
作為政府資訊櫃檯服務人員，每天我要做的就是接待世界各地遊客，回答關於冰島的信息。簡言之，純聊天是我在冰島賺錢的方式。
原以為會容易，上班了才發現其中挑戰。再冷門的奇怪博物館都有人來問，小眾的維京節/西人島節/冰島馬節/黃金圈週年慶典也總有人想參加。從雷克雅未克主街上最推薦的紋身店鋪，到美術館正在舉辦哪個藝術流派代表的畫家展覽，以及冰島足球隊的訓練場地在哪裡，他們日常如何訓練進入世界盃，千奇百怪的問題，無所不有。
對我而言，這個櫃檯好像一個流轉的世界舞臺，每天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英國美國法國德國西班牙香港日本韓國印度，所有來到櫃檯的人，都有同樣平等的身份：遊客。
有天下午，來了個花白鬍子的澳大利亞爺爺，駝著背，耳朵掛助聽器，他剛下飛機，說這是他第一次出國，我問他為什麼要來冰島，他說他是個農民，一輩子住在小山村種果樹，想出來瞧瞧，所以來了冰島，想讓我給他介紹些地方走走。
還有一個沒有任何規劃的德國男孩要租車環島遊，在他之後又來了一個日本人，模樣也很年輕，問我有什麼辦法在冰島可以不花錢四處看看。他說他是醫學生，冰島是他畢業周遊世界旅行的最後一站，已經沒錢了，臨走前他說回去要過和現在旅行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出來了。
我的工作還包括接電話，剛上班不久，接到一通離奇的印度來電，對方是個口音濃重的男人，懷疑他嘴裡含著咖喱，直到第五遍，才聽出其中兩個關鍵字，明白過來，他問我市政廳可不可以給他介紹冰島女人結婚，他在網上看到小道消息，說冰島缺男人，因此他自告奮勇，慷慨相助。他的語氣誠懇又緊迫，沒有玩笑的意味，我憋住笑，也誠懇回答，冰島歡迎所有人來遊玩，欣賞大自然的美景，祝他早日找到心儀對象。
和之前的商業公司很不一樣。商業公司，作為外國來的技術人員，首要任務是為公司帶來利益，然而政府部門，節奏慢下來許多，身邊的人也明顯更多元化。
❄️ 這些選擇當公務員的冰島人，既不是想象中的精英主義，也不是那些傳說中的北歐懶人。文藝電影院新上映的電影，有同事參與演出，隔壁桌的同事下班後要去美術館受邀辦演講，去主街咖啡館書架上是另一個同事簽過名的短篇小說集。
同事中我覺得最有趣的是艾斯特，她的掛脖名牌上塗滿了她的語言，冰島語英語瑞典語挪威語法語意大利語，全是母語級別，第一次見面，她遞給我生薑，一個完整的原生態的生薑，她說要像蘋果一樣吃，還說早晚有一天她會只吃生薑健康活著。
她偶爾帶團去中部無人高地，她的女兒年紀小，因此她來市政廳上班，等大些，不需要照顧，她計劃回到高地，我問她要是天天在高地徒步會不會感到厭倦，她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問我為什麼有人在大自然裡工作還會厭倦。
# 入職第一時間，我獲得了自己名字的雷克雅未克政府郵箱，可以自行發郵件去那些想去的美術館博物館游泳池，還包括旅行團，並且常常會收到活動邀請函。去高地，去騎馬，去浮潛，去冰川徒步......兩個月內我在不值班的時候基本把沒玩過的項目都參加了，冰島沒去過的角角落落也給填補了。
05
冰島觀察體驗
|公交車上的乘客決不和陌生人並肩|
夏天結束，暴風頻繁，遇到下雪結冰，堪比冰川徒步，有骨折風險，於是我不再走路上班。
每天同一時間，等待同一班公交車，車站總是同一批人。我們從來不說話，連點頭也沒有，但看到彼此出現，既親切又安心，空氣裡可以感受到一點點的不太一樣。有一個總一身黑，背健身包去上班的高瘦男人，典型的雷克雅未克上班族，下班在健身房度過，很可能還是嚴格的素食主義者。還有個愛綠貂的女人，漂亮的及腰金髮，一天換一個指甲油的顏色。
上了車，常見的場景是一排一個乘客，旁邊座位空著，新上車的人看到每排都有人，明明空座有許多，也他們寧可站到下車，也不和陌生人並肩坐。車裡沒有人講話，即使翻報紙，或者咳嗽幾聲，也有負罪感。沿途窗外很難見到人，偶爾有一個走在街上，全車人都在看。
☀️ |極晝，冰島一年中日照最長的一天|
|真的有努力交朋友|
一天去酒吧，正式邁出交友第一步，但在這個遊客比本地人多得多的國家，接下去三小時，我成了身旁兩個美國遊客的冰島自駕線路顧問。
後來聽說冰島人週末凌晨才在酒吧出沒，那天半夜去夜店一看，果然全是人，群魔亂舞。我轉一圈走出來，手足無措，站門口低頭假裝看手機，硬生生站了一小時，淋了雨，眼線糊了，風吹得酒醒，回家看到鏡子裡的人覺得陌生，特傻，把妝卸得乾乾淨淨，熱了一杯牛奶。
再換個策略，決定找老奶奶織冰島毛衣。拿起針棒和毛線，去了一個自稱冰島編織聯盟的毛衣店，看到店員時候我兩眼放光，問平時有沒有聚會織毛衣的活動，店員說沒有，老奶奶喜歡一個人在家看電視織毛衣，我不依不撓，問要是想在學織冰島毛衣可以去哪裡，好心的店員拿來一張紙，寫下自學的網站和書單。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出門勾搭陌生人這件事我放棄了。
☎️ |免費的電話卡也一次都用不上|
公司福利包括每個月手機話費和網絡，財務部同事抱歉告知，我所在的電話運營商無法加入公司系統報銷，問方不方便換號碼，如果要通知的親戚朋友太多，會再想辦法，我趕緊說沒關係，這個號是剛搬到冰島那天在機場買的，打本地電話免費，來這三星期了，通話記錄仍然零小時零分零秒。
“生活啊，還是很美好呢！”
Now is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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