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玲，北京市律師協會刑事訴訟法專業委員會副主任，清華大學法律碩士研究生聯合導師，北京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合夥人
高危職業
刑事律師常說“我們從事的是高危職業。”
CBD在建高樓腳手架上攀爬的兄弟撇撇嘴：“呵呵”。
電視機前追劇《精英律師》的大媽提高了嗓門：“不可能！”
然而，它真的是活生生的現實。
剛領取律師執業證的浙江Z律師為一盜竊案被告人辯護時，找到證人勸說改變證言。案發後，Z律師被法院以妨害作證罪判決有罪。
廣東C律師接受一故意傷害案幕後指使人委託，為同案犯擔任辯護人並誘導其作虛假供述以掩蓋該幕後指使人。案發後，C律師被法院以包庇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個月。
江西熊律師去看守所會見一強姦案嫌疑人，不成想，隔牆有耳。會見談話被一路過民警聽到並指證熊律師“辯護人偽造證據”，檢察機關以此提起公訴，目前此案尚未結案。（2019年11月26日《新京報》報道）
刀尖上的舞者
因執業而身陷囹圄，刑事律師當屬“高危”職業。不過，這種危險與從事高空、高壓、易燃、易爆、劇毒、放射性等職業危險不同，它不直接作用於人體，並無生命之憂，危險的內容、程度、後果均不同。
刑事律師面臨的風險是法律風險，人身自由受到威脅，繼而可能阻斷職業前程，影響個人職業方向。正因為如此，刑事律師被稱為“刀尖上的舞者”。
彙總近年案例，梳理出十個可能成為律師執業陷阱的罪名：刑法306條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毀滅證據、偽造證據、妨害作證罪，刑法307條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刑法310條包庇罪，刑法308條之一洩露不應公開的案件信息罪，披露、報道不應公開的案件信息罪，刑法398條故意洩露國家秘密罪、過失洩露國家秘密罪，刑法309條擾亂法庭秩序罪，刑法266條詐騙罪，刑法307條之一虛假訴訟罪。
不過，律師執業風險中，有一部分屬“飛來橫禍”，防不勝防，非自然力所能預見，據說參拜獨角獸塑像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同行可一試。而有些執業風險，通過規範職業行為，可以防患於未然。我們談刑事執業風險防控，主要針對後者。
黃蓉的軟蝟甲
很多人喜歡讀武俠小說，將自己置身於虛幻又真實的江湖世界裡，感受俠肝義膽，體驗江湖豪情。學法律的人理性、嚴謹，缺乏想象力，多讀一些武俠小說能活躍思維、拓展思路。
《射鵰英雄傳》中的黃蓉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武二代。不過，黃蓉剛出桃花島時，武功平平，她膽敢隻身闖江湖，一方面憑藉黃藥師言傳身教培養的自信和桃花島的威名遠揚，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件世上獨一無二的軟蝟甲護身。這件軟蝟甲不同凡響，是用金絲和千年滕枝混合編織而成的，刀槍不入。
黃蓉衣品很高，把軟蝟甲當內衣穿在裡面，不顯山不漏水，也不影響外穿時裝的審美。如果把軟蝟甲穿在外邊，那叫棉坎肩，土財主做派。
有一次，為救郭靖，黃蓉與梅超風打鬥起來，梅超風步步緊逼，用練過九陰白骨爪的兩掌擊中黃蓉肩部，黃蓉倒地，有軟蝟甲護佑並無大礙，此刻梅超風突然住手，大叫“師妹”，同門相認，畫風頓時溫情起來。看來，這軟蝟甲還有極高的辨識度，可以物辨人。
刑事律師走江湖
刑事律師源自草根，接受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委託，仗義執言，行走於法庭內外，為權利而鬥爭，以維護被追訴者的合法權益，實現個案公正。法律設立了辯護律師這個特定角色，從而使得公訴案件中控辯對立兩方之間的力量懸殊得以平衡。訴訟中，因為有了辯護律師的加盟協助，處於弱勢的被追訴者與強大的控方得以“平等武裝”，得以平等對抗。
刑事律師基本人設中就包含俠義之氣，行俠仗義，猶如仗劍走天涯的遊俠，走江湖，為正義而戰。
從形式上看，刑事律師貌似屬於文職幹部，與孔明先生相似，提供一些錦囊妙計、排兵佈陣方案等智慧產品。但是，行走江湖，單憑這個遠遠不夠，必須效仿妙手書生朱聰，文武兼修，能拼能打有內功。
江湖險惡，不僅有洪七公、掃地僧，還有歐陽鋒、左冷禪。刑事律師需要練就一雙識別善惡的慧眼，能分辨美醜忠奸，能識別各類暗器和花式下毒。武俠世界門派眾多，恩怨重重，刑事律師一定要搞好人際關係，與正教、魔教都能和平相處。
作為江湖遊俠，刑事律師還需要額外修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培養不為人惑的品質。
除此之外，每一位刑事律師還必須具備一件東西，那就是一件黃蓉同款軟蝟甲。它可以給刑事律師加持正能量，防身護體，刀槍不入，五毒不侵。
用金絲銀線織一件軟蝟甲
軟蝟甲只能根據自己身材親手DIY。奉上一筐金絲銀線，按需自取：
【金絲之1：合法合規】
法律人是守法模範。刑事律師要在法律框架內執業，遵循行業規範和操作指引。文章開頭提到前兩個案例就是教訓，涉案律師或者心存僥倖，或者出於功利心而置法律而不顧，學法律竟然忘了自己，實不應該。
【金絲之2：邊界意識】
律師和當事人及家屬之間要有邊界。律師的工作是向社會提供專業法律服務，這就要求律師必須理性、客觀，切不可當事人化。
刑事律師和司法人員之間同樣要有邊界。律師和法官、檢察官都是法律人，有著共同的追求和法律理想，只是法律角色不同。律師和司法人員打交道應平等相處，坦誠相待，以“公事公辦”為原則。君子坦蕩蕩，有話說面上，不要學李莫愁動不動就整暗器，腰裡藏個錄音筆偷偷給檢察官錄音，此等做派為武林人不恥。
【金絲之3：專業品質】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律師作為專業人士，當以專業精神對待法律事務。
律師收取律師費的底氣在於專業的知識素養、技能和經驗。這需要數十年不間斷學習、積累才能獲得。律師對當事人所說的一句話，都是數年積累沉澱方凝練出的一句話。
【金絲之4：獨立精神】
人都有趨利避害心理，當事人或相關人員在陳述案情時往往不自覺進行裁剪或加工。因此，在進行事實判斷時，律師切不可盲信，而要客觀分析、甄別真假，根據證據、經驗法則來判斷事實。這也是律師基本功。
實務中，很多人對獨立辯護理解有偏差。辯護律師的獨立辯護是有限制的，它受當事人所限。具體而言，如果當事人認罪，辯護律師可以做無罪辯護或者罪輕辯護。如果被當事人認為自己無罪，辯護律師只能進行無罪辯護，而不能以“我為了他好”而變身“第二公訴人”，反過來戕害其利益。
【銀線之1：會見】
會見風險多，一定要規範：存包存手機，複雜案件兩人會見，製作會見筆錄，不傳遞物品，不問與案件無關之事，不傳遞銀行卡號、支付密碼等，不傳遞各類暗語。核實證據要謹慎、把握分寸，區分客觀證據和言詞證據。充分尊重被告人對事實陳述及是否認罪的決定。
【銀線之2：委託】
刑事案件禁止風險代理。一律師不得同時為同案當事人辯護代理，也不得在先後不同階段為不同當事人辯護代理。不對案件結果進行承諾。重大案件及時報備。委託合同條款細緻、全面。核實委託人、付款人與被追訴人的關係，並留存身份證據。
【銀線之3：保密】
《律師法》規定律師負有保密義務，旨在維護律師和當事人之間的信任。《刑事訴訟法》規定“辯護律師對在執業活動中知悉的委託人的有關情況和信息，有權予以保密。”這一條賦予律師保密的權利，給了律師一幅保護當事人秘密的盾牌，可以以此對抗公權力調查律師的權利。
【銀線之4：取證】
調查取證風險大，尤其偵查階段。我國實行偵查秘行原則，辯護律師在不知曉偵查機關證據的情況下進行調查取證，雙方證據可能“撞車”，這對律師無疑是風險。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律師可以優先選擇申請檢察院、法院調取證據。取證可以有所側重，定罪證據和量刑證據相比，後者風險較小，諸如當事人歷史受表彰情況，家庭實際現狀。
穿上軟蝟甲走江湖
織一件軟蝟甲僅有金絲銀線還不夠，還要有紐扣、拉鎖、貼花等裝飾。
律師防控刑事風險也是個系統工程，研究有關法律、執業規範、操作指引，查看全國律協定期公佈的懲戒案例，知曉執業中哪裡容易有雷，如何規範行為。律師要養成記工作日誌習慣，要有證據意識，將與工作有關的文書、材料整理歸檔留存，讓工作能夠經得住歷史的檢驗。
外科醫生有感染細菌病毒的風險，因此他們從感染病例中提煉出防範措施和操作規程，製作成清單來嚴格執行。同樣，刑事律師在執業之初，就要培養風控意識並將之內化到心底，嚴格按照規範、指引來完成每一項規定動作。按清單來執行操作，就能減低風險概率。
江湖充滿挑戰，仗劍天涯卻是刑事律師不變的夢想。既然這樣，那就穿上軟蝟甲勇闖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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