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明理”,讀不讀書倒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明理”,讀不讀書倒是次要的


作者

方山

晴為黛影,襲為釵副。黛玉和晴雯、寶釵和襲人,往往被聯繫在一起。然而,在我這裡,則更傾向於把黛玉和襲人、寶釵和麝月聯繫在一起。寶玉當初要的是黛玉和襲人,後來得到的卻是寶釵和麝月。


“襲人”有“媚人”可對,“麝月”有“檀雲”可對,“茜雪”有“綺霰”可對;而“晴雯”呢,則是獨一無二的。在此書中,“晴雯”是“風流”的代名詞,其諧音是“情文”。作者一生之淚,為的便是“風流”之夭。此書,便是一篇“情文”。


寶釵和麝月都很渾厚。渾厚的人,其感覺不會很敏銳:麝月夜裡不會像晴雯那般警醒;而寶釵對黛玉的“悒鬱不忿之意”,亦會“渾然不覺”(見第5回)。很多人對後者持懷疑態度。脂批卻道:“這還是天性,後文中則是又加學力了。”

重要的是“明理”,讀不讀書倒是次要的

“他說我這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見第7回)脂批道:“渾厚故也,假使顰、鳳輩,不知又何如治之。”人常說,寶釵活得很累。然而,在我看來,活得最累的,卻是“顰、鳳輩”。


那黛玉天生有“不足之症”,而在“情”字上更是耗盡心力;而鳳姐呢,亦是“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見第55回)。一個是耽於情,一個是耽於利。無論是情、還是利,思慮太過,都是很耗身心能量的。


至於秦氏、襲人之流,亦是如此。那秦氏“不拘聽見個什麼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見第10回)。這種秉性,最是耗精傷神的。而襲人呢,因著寶玉的“性情乖僻”,“心中著實憂鬱。”(見第3回)後面的“花解語”(見第19回)一節,就是典型表現。為了箴勸寶玉,可謂費心耗神。


那寶玉向來“惡勸”。頑石脾氣一上來,就連寶釵、湘雲也能翻臉的。對黛玉和襲人這樣親密的,倒是不會翻臉;但要他改了性情,卻也是不能的。就算不翻臉,也不過是當了耳旁風(對襲人),或是乾脆裝作沒聽見(對黛玉)。“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見第8回)。黛玉並非“世俗中一味酸妒獅吼輩”(見該回脂批)。她這麼說,正是因為了解寶玉。攤上這麼一個主兒,豈能不憂慮傷神呢。


那鳳姐“素日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幹”(見第13回),一有展才機會(如協理寧國府),便有些技癢,躍躍欲試;而黛玉呢,元妃省親時,亦是“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見第18回)。脂批道:“這卻何必,然尤物方如此。”如脂批所言,這大概是“今古才人通病”了。除了參加詩社、元妃省親等集體活動外,她還時不時地另有詩作出現。既是情痴,又是詩魔。為情為詩,將自己燃盡、成灰。

重要的是“明理”,讀不讀書倒是次要的

寶釵呢,每日看起來很是忙碌。其中,以“針黹家計”為主。對詩社活動,雖然也不落下,卻不似黛玉那般瘋魔。此外,還時不時地為湘雲、岫煙諸人解解煩難。寶釵幫人,多在暗中。一方面,這是她的風格;另一方面,也是為免多心閒話。這是一種處世智慧。雖終日辛勞,卻不思慮傷神。吃得香,睡得好。真正讓人疲憊不堪的,是心累、而非身累。


渾厚方能長久。寶釵麝月能堅持到最後,一點也不奇怪:這與陰謀詭計沒什麼關係,因為她倆都是長跑高手。論耐力,誰也比不上她們。整日玩弄心機的人,有幾個能睡得好的?她們並不笨,卻不玩弄心機。同時,也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對各種問題。這樣的人,即使看起來忙忙叨叨,心也是輕鬆的。


能夠衣食無憂,坐擁書城,自然是令人羨慕的。然而,這樣的生活,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即使是富貴之家,也未必能夠如願。“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自父親死後,見哥哥不能依貼母懷,他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見第4回)可以推測,在父親去世前,寶釵也過著黛玉一般的生活,整日“以書字為事”,不必理會那些俗事。她的博學,大約就是在那時打下的基礎。後來,形勢已變。在家人需要她時,便放下這些,開始留心“針黹家計等事”,以便為母親分憂解勞。又想到黛玉,當日母親病時,也是在旁“侍湯奉藥”的(見第2回)。在這段時間內,自然也是“不以書字為事”的。後來,父母先後離世,寄居榮府,才又開始“以書字為事”了。寶釵所面臨的境況,換作是黛玉,我想也會如此的。若是依然沉溺詩書,對家人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又豈是珍寶一般的女兒?薛林二姝,皆是孝女。


紫鵑對寶玉說:“我如今心裡卻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閤家在這裡,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常;若去,又棄了本家。”(見第57回)紫鵑想要兼顧親情和友情。在她眼裡,黛玉和她的家人同等重要。不獨紫鵑,襲人、晴雯待親人都不錯。“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見第19回)幼時被賣,可謂悲慘;而她卻能體諒父母的難處,坦然接受。襲人的“心地純良”,由此可見一斑。襲人不必說,被脂批兩次贊為孝女、義女;而晴雯呢,對那樣一個吃死酒的姑舅哥哥,也算是有情有義了。

重要的是“明理”,讀不讀書倒是次要的

寶釵說得不錯:重要的是“明理”,讀不讀書倒是次要的。明時陳繼儒說過:“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固為賢德,然不可多得”。以我的理解,寶釵所說的“明理”,和陳繼儒所說的“明大義”,其意大致相類。若按此語,二姝堪稱“賢德”。能做到“賢孝才德”這四字,自是“不可多得”的。那金桂倒是“通文識字”的,卻幹出了挾制丈夫、迫害妾室諸事,鬧得家中雞犬不寧。這是“讀了書倒更壞了”的又一典型例證。至於雨村之流,則更不必說了。


在我看來,黛玉有點像學生時代的狀態:讀書,談情,無俗事纏身;而寶釵呢,則有點像走入社會後的狀態,必須面對各種責任和壓力。對此,寶釵選擇了坦然面對,不去逃避或抗拒。


能不能一直保持黛玉的生活狀態?這樣的例子倒是有的。比如,大家閨秀張充和,一生浸潤於書法、崑曲、詩詞等事。蘭心蕙質、才華橫溢。“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倘若寶釵不為家事所累,大概也會成為這樣的人物。當然,這樣的幸運是難有的。無論寶釵、還是黛玉,都無法維繫這樣一種詩意的生活。


沈從文說:“我讀一本小書同時又讀一本大書”。小書要讀,大書更要讀。羅素說:“疏失求知的機會,就好比是上戲院而不聽戲”。小書大書,寶釵都讀得不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此書的作者,自然也是深諳世事人情的。否則,就不會把這麼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展示給讀者了。


歸結起來,世人之病,不外“情毒”和“熱毒”,其代表人物是黛玉和鳳姐:黛玉中的是“情毒”,鳳姐中的則是“熱毒”。二者中毒頗深,且因先天不足,故不可救。

重要的是“明理”,讀不讀書倒是次要的

所謂“情毒”,是情痴情種的專利,非“情極”不能有;而“熱毒”乃是胎裡帶來,凡人在所難免,只是程度的問題。那黛玉是“神仙似的妹妹”,“熱毒”自然不成問題,而“情毒”卻足以致命。而寶釵呢,雖有“熱毒”,卻有奇藥相助,且因天性渾厚,自然是“不相干”的。


以花為藥,足以怡情養心。身忙無妨,但求心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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