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遊戲:拿破崙戰爭期間的徵兵與逃兵

我國讀者想必對1963年的電影《抓壯丁》耳熟能詳。事實上,不僅我國曆史上曾存在普遍的抓壯丁入伍情況,歐洲法國大革命至拿破崙戰爭期間,由於戰事曠日持久且相當慘烈,強制徵兵也屢見不鮮,而且十分殘酷。


1793年,法蘭西共和國為了應對反法聯盟的絞殺,通過了嚴苛的《全民動員令》。拿破崙繼承了大革命的徵兵體系,打造了1798年《茹爾當法》(the Jourdan Law),一直普遍施行到1815年他的倒臺。每年9月22日,(法國共和曆的第一天,拿破崙直到1806年方才廢除),所有20-25歲法國青年男子會被列入“徵兵分類名冊”中,並通過抽籤(必要時按年齡從低到高的順序)決定參軍人選。隨著“法蘭西帝國”的擴張,《茹爾當法》也在擴大:至1811年,從德意志漢薩同盟港口到遙遠的羅馬,法國軍隊都直接從當地徵兵。這也意味著拿破崙的軍隊是操多種語言的:其部下的三分之二來自法國以外,包括波蘭、立陶宛、克羅地亞、德意志、瑞士、意大利、低地國家以及西班牙。在皇帝看來,這是一套他可依賴的穩固徵兵體系:1800-1813年,僅在法國便徵召了280萬人。然而,1812年之後,由於帝國解體,越來越多的戰鬥落在了法國人自己肩上,這套系統在法國最終變得窮兇極惡。1813年,拿破崙的一位省長直言不諱地抱怨說:“我正帶走每個人,到了1813-1814年將無人來維持生育及人口了。”據統計,拿破崙治下總共有7%的法國人從軍(佔適宜人口的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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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大革命期間的徵兵宣傳畫


歐洲各處,軍隊通常藉由募兵和徵兵補充(後者更為常見),但服役的重擔往往落在了窮苦階層肩上,因為有錢人可以僱人替自己參軍。唯有法國依據1793年《全民動員令》和1798年《茹爾當法》週期性地禁止替代服役,這意味著“不分貴賤”,多年艱苦的征戰生涯。

在英國,平民並未普遍參軍:雖然政府試驗過短期服役、終身服役,但官員們認為徵兵將不可避免地破壞平民生活。不過,嚴格來說,其原因在於參軍不受歡迎——19世紀初期的英國社會資本主義已高度發達,廣大殖民地帶來了世界性的商機。因此,英國平民期望能夠自由勞動,靠自己的雙手致富而非上戰場廝殺。1787年,副官長(Adjutant-General)威廉·福西特爵士(William Fawcett,1727-1804)曾抱怨說:“士兵低下的地位導致任何一個符合條件、頭腦清醒的男子都不可能願意參軍。”


徵兵對任何公民來說都是不愉快的體驗,但在俄國尤其如此,那裡的2000萬農奴是從軍主力。挑選徵召兵的職責最終落到了村莊長老身上,他們雖然也是農奴,卻無疑會選擇那些他們心目中的“麻煩製造者”與“怪人”。俄國徵召兵必須連續服役25年,實質上相當於終身服役:由於疾病和戰鬥帶來的損耗,僅有10%的人能夠存活如此之久。在一個不到5%人口識字的的社會,士兵不會寫家書。即便有機會,他也很少與家人重逢,即便熬過25年,回到故土,他們通常也已被淡忘。對俄國普通農民家庭而言,參軍意味著已經死去:他被剃光發須,不再被當做一個村民,出征前夕,其家人徹夜不眠。當那一刻到來時,親友會陪伴徵召兵走到村莊邊界,一路唱著葬禮歌曲,讓個不寒而慄。他們隨後抽身而去,彷彿他已不在人世。倘若一名徵召兵留下了無人撫養的孩子,他們會被送入軍方孤兒院:由於條件惡劣,其中三分之一活不到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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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兵現場


由於前景悲慘,各國平民們竭力想要逃避兵役,就不足為怪了。最常見的方法是開小差。有些潛在的法國新兵試圖通過避免註冊登記的方式迴避,但對那些已經被徵召之人,最佳逃亡機會在前往兵站的途中,畢竟他們對當地很熟悉。拿破崙的繼子、意大利王國攝政歐仁·德·博阿爾內曾估計,三分之一的逃兵剛被徵召便開了小差。歐洲各地的逃兵率因多種因素而不盡相同:在山區、林區和邊境地帶開小差相對容易。在俄羅斯帝國,由於長路漫漫並且逃兵的目標過於明顯,這是一項高風險的“事業”。於是便出現了軍事歷史上匪夷所思的一幕:但1812年拿破崙大軍深入俄國境內時,俄軍雖戰事不利,卻少有士兵逃亡;然而1813年一旦俄國人反攻到了中歐,其士兵便爭先恐後地開起了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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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炮兵


語言也很重要:拿破崙一方,非法語軍隊比法語軍隊更容易開小差。每年的逃兵率都有所變化:在法蘭西帝國,它們因政權鎮壓能力的高低而起伏。在法國本土,當政府虛弱逃兵率則升高。不過,拿破崙如日中天的那十年,法國本土的逃兵率並不算高,有的地區甚至僅為2%。

法國逃兵有時結成團伙洗劫孤立的農莊和旅人:這可能只是單純的土匪,但有時也會為保皇黨操控並反抗政府官員與革命秩序的支持者。在歐洲的每個地方,逃兵在獲得自家父老鄉親支持(幫助他們躲過警察,給予他們食物及藏身之處)時都能擁有更高的逃脫率與生存率。

如果徵兵激起了公憤,就可能誘發叛亂甚至起義。1793年大英帝國在愛爾蘭建立民兵組織的行為便導致了當地農民起義,而1796、1797年的特別徵兵分別在英格蘭、蘇格蘭引發了民變。在法國統治地區,暴動通常是由於其他原因——例如,戰區困苦的生活,入侵導致的社會解體,革命者對教會的攻擊等,但徵兵往往是最後的導火索。1793年,徵兵激起了旺代、諾曼底、布列塔尼的反革命叛亂,上述地區原本就對大革命心懷敵意。1798年9月,法國政府在比利時強推《茹爾當法》後,該國已經因其他改革而民怨沸騰,旋即便爆發了“農民戰爭”,到了年末,這場農村起義才被殘酷鎮壓下去。蒂羅爾作為哈布斯堡帝國一部分時曾對徵兵享受豁免,但被拿破崙盟友巴伐利亞吞併後,後者引入了徵兵,1809年,一位旅館老闆和馬販安德烈亞斯·霍弗(Andreas Hofer)忍無可忍,揭竿而起,頗有些陳勝吳廣的風采。他和起義軍成功奪取了蒂羅爾首府茵斯布魯克(Innsbrück),聲勢浩大。霍弗發動了一場游擊戰,但後來巴伐利亞在法軍支持下反攻,撲滅了起義。霍弗被俘後遭到了槍決。至今,安德烈亞斯·霍弗還被奧地利人當做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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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亞斯·霍弗


對多數歐洲人而言,除了叛亂,尚有更加巧妙的逃兵役方法。那些受歡迎或擁有一技之長的社區成員得到了本地人的集體聲援。在英國,人們為那些不願因服兵役而失去之人捐款以便僱傭替代役者。在法國,地方當局通過寬鬆解釋“不適合兵役”來庇護自己人 。結婚是另一種脫身的方法。我國古代曾出現過拉郎配的情況,而在拿破崙治下的意大利王國便出現了“拉女配”——由於法國制度中已婚男子被列入徵兵的最後一級人選,小夥子們甚至不惜迎娶了祖母級的女人。更激進的方法是自殘——男人們砍掉自己的食指(如此便無法扣動扳機),抑或拔光牙齒,這樣一來就不能咬開射擊所需的彈藥。


徵兵與逃兵的博弈演變為了一場規模空前的貓鼠遊戲。當然,也不能誤以為法國大革命至拿破崙帝國時代的歐洲軍隊是一盤散沙或烏合之眾。各國深諳胡蘿蔔加大棒的真理,推出了各自的獎懲措施。此外,法國大革命的進步氣息也吹入了軍營,各國軍官在管理士兵方面開始更加科學,更加人性化。因此,雖然徵兵和逃兵的規模令人歎為觀止,但整體而言,拿破崙時代歐洲部隊的凝聚力和軍紀,與更早年代相比,依然有所進步。至於這方面的內容,有機會我將在下一篇文章中談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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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9年,瓦格拉姆戰役中的拿破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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