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愛因斯坦”束星北的沉浮人生

1979年,中國第一枚洲際導彈需要計算彈頭數據艙的接收和打撈最佳時限,但卻苦苦找不到相關的專家學者。危急關頭,有人推薦了一個老頭過來。上面為此撥款100萬元,可是這個老頭卻分文沒要,憑藉著一支筆,一摞紙,準確無誤完成任務。航天界轟動一時!這個老頭,就是任山東大學教授、被稱為我國“無線電之父”的著名物理學家束星北,時年73歲。

“中國的愛因斯坦”束星北的沉浮人生

早年束星北先後在美國拜克大學、加州大學,後在德國愛丁堡大學攻讀物理學,後束星北進入劍橋大學攻讀研究生,師從世界著名理論物理學家達爾文(進化論創始人的孫子)。1931年,束星北獲得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學位,任物理學院助教,參與研究狄拉克方程,那時候的他,站在世界物理學術前沿,時年25歲。1931年,束星北歸國,歸國後,任浙江大學物理系教授。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束星北在浙大物理系任教期間,物理系的學生想申請去歐洲留學,於是寫信給了當時理論物理的權威導師玻爾(1922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結果遠在丹麥的玻爾真的回信了。說:“浙大有束星北這樣的世界超一流物理學家在,你沒有必要來歐洲留學。”

“中國的愛因斯坦”束星北的沉浮人生

束星北

束星北的學生說:束先生講課既不用講義,也不指定參考書,黑板上也沒有可供學生抄錄的公整的提綱,他常以啟發、引人深思的方式,使用生動質樸的語言,著重、深入地講透基本物理概念和基本原理,使學生能夠融會貫通地理解整個理論框架。

他舉止不修邊幅,說話非常隨便、直率,喜歡在教室裡到處走動,還愛坐在課桌上高談闊論。

他不止對待學術認真,對待學生,也十分負責。當時化學系有個學生,選修物理,常來聽束星北的課,束星北發現了他在物理學方面的天賦,勸他主修物理,在束星北的強烈支持下,這個學生放棄了本來專業,轉到物理系開始學習。

這個學生的名字,叫做李政道!

1972年,已是諾貝爾獎得主的李政道回國,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待,周恩來總理對他說:中國科學事業不夠發達,能不能從國外請一些教授來中國?

李政道說:為什麼要從國外請?我的老師束星北,他的科學造詣不亞於國外的著名科學家。

話一說完,周恩來沉默了。

那時的李政道不知道,他的恩師,中國物理方面第一人,此時正在青島掃廁所,而且這一掃,就是十幾年。

上個世紀三石十年代,束星北與後來成為“兩彈一星”功勳科學家的王淦昌一起,是浙大物理系的兩顆明星,被譽為浙大物理系的“雙子星座”,照亮了那個年代的中國物理界。而束星北與當時許多的大師一起,共同把浙大打造成了“東方的劍橋”,享譽全世界。

束與王二人無疑是那個時代的中國物理學大師,他們不但在科學研究上成果卓越,還創造了中國物理學的一代學風,建立起中國理論物理與實驗物理的基礎,同時也造就了一大批聞名中外的人才:

美國科學院院士,美國物理學會會長吳健雄;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李政道;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研究的開拓者、中國核武器實驗創始人之一程開甲。

李政道多年以後回憶起恩師,這樣說道:束老師幫我建立了我對整體物理的瞭解、認真、和自信,使我受益一生;我的一生和他對我的影響是分不開的,我最早接受的啟蒙光源來自於束星北老師。

程開甲說:在那個時代,像束星北這樣集才華、天賦、激情於一身的教育家、科學家,在科學界是罕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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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為束星北

束星北治學認真,認真到較真,認真到不近情面!

1952年,山東大學邀請著名物理學家王竹溪先生來校作學術報告。

王竹溪是我國著名的熱力學家、教育家、文字學家。30年代初就在清華研究院跟周培源先生研究湍流理論。以後留學英國劍橋大學,師從著名物理學家福勒。福勒是世界著名物理學家狄拉克的老師。

王竹溪1935年獲英國劍橋大學博士學位。回國後任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先後任教於國立西南聯大、清華大學。1952年後任北京大學教授,1955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數學物理學部委員,並任北京大學副校長。

那時的王竹溪,代表了國內物理學的權威。

王竹溪作報告那天,山東大學大眾禮堂座無虛席。物理系、數學系的專家、教授早早就到場了,學校領導也來了。

王先生的報告內容廣泛,涉及卡諾熱機運行、平衡狀態下的壓縮氣體、熱的氣體運動等高深專業知識。為通俗易懂起間,王先生在報告中時不時地穿插一些國際上有關熱力學的最新動態和爭論。他一邊講,一邊在黑板上寫出一些重要的公式和概念。

報告進行到大約50分鐘的時候,忽然從下面跳上來一個人。此人不做任何解釋或開場白,二話不說直接走向講臺,奪過麥克風,雙手往講臺一撐說:“我有必要打斷一下,因為我認為王先生的報告錯誤百出,他沒有搞懂熱力學的本質。”說著話,他捏起一支粉筆,一邊在王先生幾乎寫滿黑板的公式和概念上打著叉,一邊解釋說錯在哪裡。人們瞠目結舌。最難受的是王竹溪。他呆呆地站在那,眼看著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而自己此刻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面紅耳赤。

會場主持人不知如何是好。會場一陣騷動。有人不時地發出唏噓聲:“束星北,束星北”。然而,束星北好像壓根就沒有看到這些情緒和反應似的,絲毫不在乎別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就這樣,束星北一口氣講了40分鐘,期間王竹溪一直尷尬的在那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竹溪是周培源的大弟子。據說他回到北京後,曾當面到周培源面前哭訴。興沖沖地應邀去作報告,結果卻被人當場打斷,眾目睽睽之下再一一予以糾正,這無異於當眾羞辱。山東大學的領導也認為此事既有損王先生的面子也有損於山東大學的名聲。於是專門找束星北談話。誰知束星北卻說:“有些東西他沒從根本上講通,我自然看不下去。過去的大學都是這麼做的。”一句話堵得領導沒話說。

建國之初,數學家蘇步青教授受到汙衊,欲尋短見,恰巧被清晨出門的束星北發現,救了下來!得知真

相的束星北氣憤至極,性格剛烈的他,當即僱了一輛車,直奔浙江最高權利機構——杭州市軍管委,指

名點姓要見軍政委一見到軍政委,束星北就發起了大炮脾氣,大罵:你們知道蘇步青是什麼人嗎?他是國際上都知名的大數學家,你們竟然敢這樣對待他!就這樣,蘇步青的事得到妥善處理。後來蘇步青調任復旦大學任教,並獲得1956年國家自然科學獎,加入共產黨,擔任復旦大學校長,並擔任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全國政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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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

作為科學家,束星北有自己堅定而獨立的信念,他從來不人云亦云,盲目接受前人觀點。無論身處何時他總是不忘科學家的質疑與批判。

他這種鮮明而強烈的個性使得他就像一頭“闖進了瓷器店裡的猛牛”,動輒就與現實發生激烈地衝撞,因而顯得“不合時宜”,有時候,也讓自己頭破血流。1950年,束星北在山東大學任教,當時全國上下掀起了學習蘇聯“辯證唯物主義”(馬克思哲學)的熱潮,束星北嗤之以鼻;你們教辯證唯物主義,我就教牛頓、愛因斯坦主義!他時常在一些場合發表自己的不滿:學生不是政治家,大學不是黨校,誰要做政治家,就應該去專門培養政客的學校。他大罵不愛學習,熱衷運動的學生是“ 笨蛋”、“草包”、“狗屁不通”。結果,學校不讓他上講臺講課了。

1952年,院系調整,老友王淦昌邀請他到中國科學院搞研究,但束星北不屑加入,他說:中國科學院有些人屬於“政治學者”,非科學家氣質多一些,我看不慣!1957年以後,中國科學院成了當時科學界唯一的避難所,而身處局外的束星北,卻無處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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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星北與同事討論

在山東大學,為了把躁動不安的學生拴在課桌前,束星北不斷向學生灌輸牛頓、愛因斯坦、海博森、狄拉克、玻兒等科學家成名的故事,他不時用竺可楨時代的浙江大學的學風、學制和學子精神來激勵他們。他說:如果學生和老師都去做政治家、理論家,那麼,社會主義建設誰來搞?共產企業誰來建?大炮坦克誰來造?量子力學、相對論,或尖端的科學誰來研究?

他特立獨行、寧折不彎的性格,終於給他和他的家庭帶來了滅頂之災……

1958年,束星北被定義為“極右分子”和“歷史反革命”份子,被停職反省。

性格剛強的束星北並不屈服,用毛筆寫下告示:請勿進門,公民住宅神聖不受侵犯——中國人民共和國憲法第70條。可是,這怎麼能擋得住那個年代的造反分子呢?

他被抄家了,全家人被趕到院子中,他手裡拿著一本1954年頒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企圖捍衛自己的權利。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那時他的工資從840元每月被降到只有20元(當時毛澤東之後400元工資),20元,束星北要養活沒有工作的妻子和他的七個孩子,一家人生活的捉襟見肘,常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1958年,束星北被管制三年,編入勞動人民大軍修水庫,在那個飢餓的年代,他一直掙扎在生與死的邊緣。之後有段時間,束星北被分配到青島嶗山附近進行勞動改造,當時束星北年過半百,無法承受那麼大的勞動強度,經常昏倒。

1958年,他被開除公職,

被編入勞改大軍在青島修水庫。這時,他開始了身體和靈魂上的改造,過去的天才束星北正在慢慢地死去……

那個飢餓的年代,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艱辛。他四處借錢,只是為了能夠填飽肚子活下去。艱難的生活給他留下了一身的傷病。有一次,他實在餓得受不了了,跑到了瓜田裡偷西瓜,結果被看瓜的老農當場抓住。老農看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實在可憐!就給了他一捧花生,他一把抓了過來,連皮一起吞進了肚子裡。

1960年秋,水庫修好後,束星北被髮配到青島醫學院繼續接受改造,主要工作是掃廁所。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曾經的一批物理學家老同事,老朋友全部聯繫不上了,於是他感到:也許他們正在進行核試驗。

當年在浙大任教期間,他聽說了原子彈的爆發,束星北意識到,中國如果沒有原子彈,便不能在世界上立足。於是,他和當時的幾位教授一起開了一門課,把他在國外學到的核物理知識教給了當時的學生,當時的學生,很多都未後來中國原子彈的爆發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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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星北與王淦昌

束星北渴望加入到這樣的隊伍當中去。於是,他開始認真改造,認真刷廁所。並利用自己的一切科學知識與技能,積極改造。他修遍了當時全國都沒有人會修理的進口設備:X光機、心電圖儀、腦電圖儀、超聲波設備等;甚至連變壓器、鍋爐、水塔、汽車和食堂用的鼓風機以及鄰居的收音機,也在他的修理範圍之內。他連做夢,想的都是,怎樣可以儘快改造,擺脫罪名,早日為國奉獻立功。這樣一個桀驁不馴的人,在知道中國要做核試驗的時候,竟然放下了所有的驕傲和骨氣,老老實實地接受了改造,並認下了所有的罪名。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妥協與退讓,都沒換來一個讓他可以投身物理研究,來報效祖國的機會。

1962年年初,他的一個學生悄悄找到他,願為他安排出逃海外。他自然很想出去,去做自己真正想做,值得做的事。但是經過認真考慮,他還是拒絕了這個要求。

1964年,還在改造中的束星北得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消息,舉國歡騰,誰也不曾想到,在青島醫學院的一個廁所內,一位蒼老的科學家正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作為世界上最頂級的物理學家,為了學術窮極一生,卻不能參與自己國家的核分裂項目,其心情可想而知……

改造之餘,束星北不忘科研工作,堅持寫了數篇相對論的論文,可惜當時以他的政治身份,這些論文是絕對不允許發表的,束星北氣憤之下,一連寫了數萬字關於“如何刷廁所的論文”……

時代之悲哀,科學之悲哀。

束星北的女兒回憶,1971年1月的一天,頭天晚上下了一場雪,束星北的女兒抱著孩子去看他,遠遠地,她就看到醫學院的門口,一個人正傴僂著身子在掃雪,一身黑棉衣棉褲,在白雪世界中分外醒目。她意識到那時自己的父親,走過去,發現果然是。顯然他一大早就起來了,從他的身後,一條長長的路已經被掃了出來。走近時他才發現,路兩旁的雪地上,竟是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和演算符號。束星北經常在學校操場或球場上"做作業”,常常寫滿,然後擦掉。大地是黑板,掃帚是他的筆,蒼天是他的學生。不合時宜的束星北,孤獨到了極點。

束星北的兒子在部隊做軍官,因為束星北的原因,本來準備要提拔的,結果直接被趕回了家,大好前程就此毀了,兒子因此一直不肯原諒束星北。

有一年,束星北的女兒去父親的老同事王淦昌家中看望。她認為父親為人處世要有淦昌叔的一半就好了,沒想到,一向溫和儒雅、父親一般的王淦昌老人臉上出現了怒容。

王淦昌說:你父親說的,是我們想說沒說的,你父親做的,是我們根本做不到的。他沒有任何問題,他只是性格跟我們不一樣,一身的傲骨!

束星北就是這樣真實,剛烈的一個人。

眼看歲月流逝,束星北一天比一天焦慮,他向組織寫信:

“我今年已經64歲了,改造了十幾年還沒有改造好嗎?歲月蹉跎,心中焦急,如果再過十幾年, 即使我改造好了,對黨、對人民、對社會主義,我還能有什麼用呢?究竟該怎麼辦,我才能得到黨和人民的寬恕、諒解和容納呢?懇請黨領導、軍工宣隊能拉我一把,在我未死之前,……(讓我) 回到人民內部,儘自己的力量,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去服務……”

“中國的愛因斯坦”束星北的沉浮人生

但是他的申請卻一次次的落空。直到1972年李政道訪華,向周恩來提起自己的恩師。之後,他才被注意,而得到了一個摘掉帽子的機會。

但之後,也沒有任何一所學校,或者機構敢聘用他。他已經沒有時間顧及這些了,他每天都抓緊時間搞科學研究。有時候,半夜靈感來了,他會突然從床上爬起,在似睡非睡中揮筆疾書。

第二天早上,親人看到紙上寫滿的字,都淚流滿面,

因為紙上寫的,竟然是他的檢討與自我批判……

為了爭取人生的最後一點時間,儘快幫國家培養出高端人才,他爭分奪秒,惜時如金。他每天不顧自己的慢性氣管炎,和肺氣腫病,帶著氧氣袋和腎上腺素氣霧劑,走上講臺,給學生們講課。

“中國的愛因斯坦”束星北的沉浮人生

1979年,他終於得到了徹底的平反。

當年年底,中國第一枚洲際導彈,需要計算彈頭數據艙的接收,和打撈最佳時間。整整一個國家,竟然找不到一個專家,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有人推薦了一個頭發花白,步履蹣跚的老人,上面為這個任務撥款100萬元,老人卻分文未取,憑著手裡的一支筆,一摞紙,準確無誤地完成了這項任務。為國家節約了百萬元的研究經費,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這位老人,就是束星北。那時他已經73歲了,天才就是天才!

1983年10月,束星北病危,在臨走之際,他交待家人:

“我的遺體千萬不要火化,火化是浪費,對社會無益。現在青島醫學院的屍體標本非常缺乏。將我的遺骨穿成骨骼標本,供教學使用吧。”

他還說:“我70多歲,腦子還像二三十歲那樣靈活,可以供解剖來研究用一下。”

10月30日凌晨3點,命運多舛的束星北與世長辭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青島醫學院把他的遺體竟然給遺忘了。半年後,才想起來,但是他的遺體已經腐爛不堪。

結果,一代物理學大師,中國的絕世天才,就這樣,由兩個學生,草草地埋在了學校運動場的雙槓下面。他最後僅有的一點點遺願,也落空了……

這樣一位專心學術,放棄國外,以科學強國為理念,默默為祖國奉獻的科學家,窮極一心,也壯志未酬。

“中國的愛因斯坦”束星北的沉浮人生

青島束星北雕像


時過境遷,

這位世界級科學家的名字,

也被淹沒在了歲月的洪流中。

幾乎沒有人知道束星北,

在網上搜索,也只有零星的一點點信息。

直到2009年,《束星北檔案》出版,人們才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老人,為國家做了這麼多事情,也經歷了那麼多的坎坷。

這是時代的悲劇,我們錯失的或許不止是一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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