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眼淚去流浪(情感故事)

家,像一口沸了水的鍋。雷公與風婆較勁,害得雨點兒不住地落淚。暖玉不忍再聽父母爭吵,搖著輪椅離開家門。

爭吵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在廠裡開卡車的父親下崗了,沒車開了,就指望做環衛工人的母親拉著小板車,在社區裡倒倒垃圾桶,掙倆小錢過日子。父親掙不來錢,還老喝酒,這日子怎能不吵架呢?

暖玉搖著輪椅,遊走出小巷,在街邊書報攤上看見一本新書《帶著眼淚去流浪》。她真想看看這本書裡寫些什麼,摸摸口袋裡僅有幾個鋼鏰兒,嘆了一口氣,把輪椅繼續向前搖去。

天漸漸黑下來,暖玉仍沒有回家的意思。她想在街頭多停留一會兒,小心眼兒裡有一個念頭在作怪,父親或母親會不會出來尋找她呢?她想得到親人們出來找尋她的那份溫暖,希望他們對她的愛能彌合彼此間的裂痕。她想起小時候,父母一左一右牽著她的小手,讓她蜷起雙腳來“吊悠悠”。那是多麼美好的時光呀!

小雨懂得暖玉的心事,如牛毛一般飄飄灑灑,悄然落下。街頭的霓虹燈亮了,流光溢彩。輪椅搖到一株梧桐樹下,雨水把黑黝黝的樹幹浸溼,在街燈下發出微弱的光亮。暖玉對著它愣神了,她的眼淚悄悄滑過臉頰,不知道這眼淚能否澆滅他倆心頭的惱怒。

這時一隻貓穿過街道,匆匆向暖玉跑來,站在輪椅車前,仰著頭對暖玉喵喵地叫喚。暖玉低頭看見,咦,這不是自家的貓咪小艾嗎?暖玉彎腰把小艾抱了起來。小艾原是一隻流浪貓,是做環衛工人的母親從垃圾堆裡揀回的,母親叫它“小二”。暖玉多心了,自己既是獨生女,它怎麼可以叫小二呢?她不承認小二跟自己一個序列,在心裡為它更名為“小愛”,但是她又有些羞澀,不好意思了,暗暗修正為“小艾”。哎,這就對了嘛。

暖玉帶著小艾,躲在路邊商店突凸的廊沿下避雨,心神黯然地望著雨中匆匆歸去的人影。她有點擔心父母為她焦慮,想著要回家了。

這時,路邊店鋪裡傳出爭執聲。二三個壯漢推搡著一個瘦弱的小青年,將他趕出門來。小青年細胳膊細腿,單薄的胸膛,細長脖子挑著個瘦腦袋,好像一隻剛打鳴的小公雞,神色卻十分倔強。他不服軟地責問:“你們憑什麼攆我走?”一個黑胖子保安譏諷地說:“回家找你媽,拿了錢再來!”

小青年被搡出門外,碰到了暖玉的輪椅,差點跌倒。暖玉認得這是一個網吧,小青年有點像她崇拜的文學偶像郭小四,對他陡生好感。她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做後盾,支持他免於摔跤。只見他臉色蒼白,身體極度虛弱,彷彿連站也站不穩。暖玉扶住了他,問:“哎,你怎麼啦?”

小青年厭惡地甩開暖玉說:“我不要你管!”

暖玉揪著他不放手,說:“我才不要管你。可是,你把我的小艾嚇跑了,你說怎麼辦吧?”

小青年說:“咦,什麼小愛大愛的,我恨還恨不過來呢!”

暖玉說:“我說的是貓,你別想岔了。”

小青年打量了暖玉一眼。只這一眼,他便安靜了下來。暖玉是個美麗大方的姑娘,有一種讓人沉靜的力量。小青年說:“我幫你找貓。”

在暖玉眼裡,這位小青年好生蹊蹺:他灰頭土臉,渾身骯髒得跟小叫花子似的,穿的卻都是名牌。夾克衫胸前商標是兩隻兔耳朵,運動鞋幫上有瀟灑的一鉤。雖然髒兮兮的,像烹了醬油炒過似的,卻掩不住優良的質地和名牌標識。暖玉估摸他的歲數,也就十八九歲吧,肯定沒有自己大,便操著姐姐一般的口吻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金生。”

“網吧為什麼把你趕出來?”

“我欠了他們錢。”

“你說話有氣無力哦?”

“我有一兩天沒吃東西了。”

“哎呀,這還了得!要餓出人命來呢。”暖玉像自己捱餓一樣,心裡急煎煎的。她領著金生,搖著輪椅來到街角一個賣雞蛋煎餅的老奶奶跟前,買了一份雞蛋煎餅,遞給金生。

金生瞟了暖玉一眼,接過煎餅咬了一大口,噎得把一個“謝”字,差點連同煎餅一齊嚥了下去。

暖玉看金生吃,嚥了一口唾沫,說:“都餓成這樣子了,還有心思泡網吧、打遊戲呀?”

金生停止了咀嚼,皺起眉頭說:“你說話怎麼跟我爸媽一個樣啊!”

暖玉看見金生動了氣,連忙說:“好了好了,吃吧吃吧,我不說了。”

金生吃完煎餅,暖玉大致瞭解了他的情況。金生高考落榜,跟父母嘔氣,一個人離家出走十餘天了。這些天來他整日躲在網吧裡打遊戲,直到把身上帶的錢花得一乾二淨,彈盡糧絕,被網吧保安攆出來。

“你一跑這麼多天,父母該急壞了吧?”暖玉說。

“我恨他們,我才不管他們急不急呢!”金生說。

“你怎麼能恨父母呢?”暖玉驚訝地說。

金生沒有回答,用一個酷斃的眼風把暖玉打算說教的話噎死在嗓子裡。

他們的頭頂上是煎餅攤子撐開的一把竹骨大圓傘,圓傘的把柄插在一個灌了混凝土的鐵桶裡。傘夠大的了,可是空氣溼漉漉的,感覺有牛毛細雨斜掃到臉上。金生吃了暖玉的煎餅,心存感激,又看了暖玉一眼。他發現暖玉的頭上環繞著一個暈輪,臉上有一層熒白的毫光,像電影上的偉人頭像向外放光。金生使勁眨了眨眼睛,肯定是出現了幻覺。

暖玉問:“你晚上睡在哪裡?”

金生說:“以前吃睡都在網吧,今天晚上怕要……”

暖玉說:“回家吧。你父母見你回去一定高興壞了。”

“他們愛咋咋地!”金生說,“我死也不回去。”

暖玉說:“那你怎麼辦呀?”

她真的為他發愁了,平坦的額頭眉心緊鎖,彷彿年糕上印的花紋樣。貓咪小艾不知跑哪兒轉悠一遭回來了,仰起臉來朝暖玉“喵喵”地叫,想要再度爬上她的膝頭。暖玉摟起地上的小艾,把它放到了車後的簍子裡,對金生說:“這樣吧,我有一位朋友,是個盲人,不知道他肯不肯收留你,讓你暫時棲身。”

“盲人?你有一位盲人朋友?”金生問。

“對呀,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暖玉搖動輪椅,在前邊開道。金生乖乖地跟著,像個失了魂的夢遊者,被她牽著走。

走進一個老舊小區,只見許多灰色的牆皮駁落的民居。有一棟低矮的平房,橫在兩棟樓房中間,形成一個凹字,門邊上掛著一個白木牌,上面寫著黑漆仿宋:木木盲人按摩推拿診所。

推開門,金生看見一位眼珠子蒙了一層白翳的年輕人正給一位中年婦女按摩。年輕人身體結實,壯得像頭熊,眼睛瞎了,感覺卻比正常人敏銳。他說:“暖玉,你來啦?”金生訝異,他們尚未出聲,盲人何以能夠先打招呼,並且知道來人就是暖玉呢?

“木木,”暖玉開玩笑地說,“我給你帶來一位學徒,要不要呀?”

木木咧開大嘴笑起來,說:“暖玉介紹來的,說什麼要不要,就怕廟小菩薩大,我供不下呢。”

暖玉說:“有你這句話就好了。這位落難公子借你寶地歇歇腳,將養好了,他自己就走了。”

木木說:“不嫌棄的話,住多久都行啊。對了,暖玉,你上次拷給我的有聲讀物我都聽完了。你走時把我的mp3帶去,再給我拷些新的來吧。”

暖玉說:“好的。”又對金生說,“今夜你就在木木的按摩床上將就一下,明天我再來看你。”

金生並不願意像個包袱似的寄存在木木這裡。只是為了能夠再見到暖玉,他才決定在這裡待下去。否則,他寧願在街頭流浪,像一隻野貓那樣。

第二天,暖玉一早就來了,她給金生帶來了燒餅油條,還有一杯熱豆漿。這時木木還沒來診所上班,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小屋裡只有一層薄薄的微明。

金生大咧咧地接過早點,問:“這是我的?你吃什麼?”

暖玉說:“我在家吃過了。”

金生啃了一口大餅,說:“吃什麼好的了?”

暖玉說:“哪有什麼好的吃呀?昨晚的剩飯用開水泡泡,就點鹹菜罷了。”

金生的臉刷地紅了,說:“我還以為像我家早餐那麼豐盛呢。跟你吃的比起來,燒餅油條就算好的了。”

暖玉說:“你父母是幹什麼的呀?”

金生告訴暖玉,父親是電力部門的科長,母親是醫院主治大夫。暖玉感慨,都是好單位呀,不像我爸爸他們廠子,說倒就倒了。金生問怎麼會呢?暖玉便把她家經濟拮据、父母經常吵架的事情說給金生聽了。

暖玉告訴金生,小時候父母對她很溺愛,各種零食無不滿足,炸雞翅啦,火腿腸啦,尤其是乳酸飲料,一天能喝好幾瓶。如今想來這些垃圾食品真是害人不淺。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得了一種怪病,時常感覺髖關節疼痛,到醫院檢查說是股骨頭壞死,醫生認為是乳酸飲料裡含有大量激素引起的。患病之後,父母的關愛反而少了,因為這時父親下崗了,再也不給她買零食了,而且脾氣出奇地壞,家裡是一天三頓地吵,結果便把暖玉的病給耽擱了。這病如果治療及時不一定會癱,可是……

暖玉說到這裡,眼睛裡的金生變得毛絨絨的。她把臉上的皮膚繃緊,把淚水憋回去,開玩笑地說:“也許我就是人家說的‘小時候缺鈣,長大了缺愛的那種倒黴女子吧……”

“你恨不恨你父母?”

“父母怎麼能恨呢?他們什麼樣那是你前世註定的。”

“要是他們犯了錯誤呢?”

“父母做了錯事也還是父母。愛是無條件的,有條件那還叫愛嗎?”

金生不同意暖玉的說法,他對自己的父母憋了一肚子怨氣。金生的父親雖然只是小小科長,官不大卻手握實權,有許多客戶因為業務關係要拍他的馬屁,一來二去,就有了一個情人。金生的母親發現後,與父親大吵大鬧。父親表面上妥協了,答應與情人斷絕關係,其實藕斷絲連。父母之間隔三岔五就要大吵一架,難得有幾個安生日子。金生的高中就是在這種氛圍裡度過的。高考前那段日子,父母表面上不吵了,說是要給他營造一個安寧的環境。可是,家裡的氣氛怪怪的,父母的暗鬥一刻也未停止。金生的高考毫無懸念地落榜了,這時,父母反倒結成同盟,對他發起異口同聲的責難。金生覺得攤到這樣的父母,真是倒黴透頂。

暖玉聽完金生的講述,陪他嘆了一口氣,說:“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愛你的。”

金生說:“我寧願不要這樣的愛。”

說到愛,兩人之間出現了片刻沉默。金生在暖玉的頭上又看見一輪光暈,她渾身散發出女性的溫暖氣息,好像懷中藏著寶貝一樣。暖玉感覺到金生目光中的熱量,她的心房陡然被摘空了,升起一種模模糊糊的慌張。

金生注視著暖玉,脈脈含情。暖玉不好意思地閉上了眼睛。金生情不自禁地扳著暖玉的肩,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暖玉迅速回應,她把嘴轉過來,像小魚兒在荷莖上輕輕一啄,給了金生一個措不及防的吻。金生受到鼓勵,一把摟住暖玉,很想把這一個輕吻變成長久的熱吻,可是暖玉卻微笑著,抵擋著,再也不肯了。

“暖玉,你是我的。”

“金生,我是姐姐,這是不可以的。”

“我不要姐姐,你只要你。你是暖玉,我的暖玉。”

“我有殘疾啊,這怎麼可能。”

金生還要鬧,這時門外響起木木的盲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兩人連忙分開了,金生就去開了房門。

木木走進門來,聽見暖玉問金生:“金生,這是你家的電話號碼嗎?”金生回答說:“你別亂翻我的手機。”木木的心裡有點涼,臉上卻笑著寒暄道:“啊,暖玉來得真早啊。”

又是一天,金生的父母突然來了。木木盲人按摩診所裡除了木木,金生、暖玉都在。看見父母突然造訪,金生大吃一驚,問:“咦,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金生的母親說:“我接到一位神秘女子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你在這兒。”

金生把目光投向暖玉。打電話的除了暖玉,還會有誰呢?

暖玉說:“你別瞅我,就是我告的密。”

金生的母親說:“原來你就是給我打電話的姑娘呀,你真是我家金生的貴人。”她拉起暖玉的手,熱情的目光看到她的下半截就涼了,表面上仍裝出一副高興的神氣說,“哎呀,真是謝謝你。”

暖玉說:“您過獎了,阿姨。”

金生的母親從頭到尾打量金生,彷彿要看出他是否少了什麼似的,說:“金生呀,這些天來你沒有學壞吧?”

金生怒道:“就是學壞也是跟你們學的。”

暖玉說:“金生,不可以這麼跟母親說話。”

金生的母親息事寧人地說:“好了,好了,跟我回去吧,你瞧瞧你,埋汰成什麼樣子了。”

小區的巷道上停著金生父親開來的轎車。金生像被捉拿的逃犯一般上了車,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對暖玉喊道:“我會常來看你的!”

暖玉坐在輪椅上,朝金生揮了揮手。她的臉上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孤寂之美,呈現出悽楚卻又溫暖人的微笑。

金生被父母帶回去,重新過上正常的生活。他時不時地回到木木診所來找暖玉。有時候暖玉不在,金生竟摸到了暖玉的家。金生不敢從前門進去,大模大樣地找暖玉,只敢悄悄地繞到後窗下吹口哨。有一次暖玉的父親打開窗戶,像呵斥一隻嘰嘰喳喳叫得討厭的麻雀似的說:“哧——哪兒來的二流子!”

金生被罵作二流子,卻一點兒也不惱,朝暖玉的父親嘻嘻笑,笑得暖玉父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暖玉父親回過頭來,發現女兒在身後朝外揚手,這才明白那笑容不是給自己的。

金生對暖玉的戀情很快也被金生的母親發現了。金生的母親把暖玉看成一隻狐狸精,她不能讓狐狸精把兒子迷住,必須阻止這事!

可是跟兒子一談就崩。女人的小聰明使她想到找暖玉談,只有讓暖玉剪斷情絲,兒子才能得救。金生的母親瞅準一個機會,在街上攔住暖玉,把自己的意思說了。原以為很難談的事,不料三言兩語就談成了。暖玉非常尊重她,連同她的想法。暖玉答應再也不理會金生了。

金生的母親得勝回朝。

暖玉來到木木的按摩診所,小屋裡傳出錚錚綜綜的吉他聲。沒有病人,木木獨自在彈吉他。木木說:“暖玉來啦。”暖玉把輪椅搖進小屋,半晌沒有出聲。木木說:“心裡難受吧?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暖玉把頭搖了搖,說:“哪有什麼心事啊?我就愛聽你彈琴,你彈吧!”

木木說:“一個人彈琴太寂寞。我彈你唱?”

暖玉便和著琴聲,輕輕唱道:“多幸福,和你在一起。你的吻像烈火,燃燒了我的心。啊——你就是幸福,我要把這秘密永遠藏在心底……”

可憐木木是個瞎子,他要是不瞎,就會看見暖玉的面頰上淌下的熱淚。暖玉竭力控制住喉頭,不使嗓子帶出來顫音。

金生並未死心,越是遭到拒絕,越是狂熱。他聽見暖玉說從此不再與他來往,惱得臉上泛起一片紅潮,瘋狂地追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暖玉,你必須回答我!”

暖玉被金生搖撼著,蓬鬆的頭髮輕拂在臉頰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不是我媽跟你說了什麼?”

暖玉搖頭,說:“金生,天下只有不愛父母的孩子,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你媽是為了你好。你用不著打聽她跟我說了些什麼。”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好,誰也攔不住。”

暖玉心裡一急,落下淚來,說:“唉,金生,你脾氣這麼犟,好叫人為難啊。”

金生的母親知道兒子還在糾纏暖玉,便又找到她說:“姑娘,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你在外地有沒有親戚?我給你出盤纏,你到親戚家住幾個月,讓金生見不到你,斷了這個念想。”說著,掏出幾百元錢來,塞給暖玉。

暖玉謝絕了,說:“我家親戚都在本地,用不著路費。我儘量藏起來,不讓金生找到我罷了。”

金生的母親感激涕零,說:“唉,你就把我那寶貝兒子當成斷奶的娃娃好了。”

暖玉又羞又惱,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她還是個未婚的姑娘,哪來的什麼“斷奶的娃娃”?暖玉盯了金生母親一眼,把一腔委屈咽回肚裡,低下頭來,搖著輪椅默默地離開了。

在巷口的書攤上,暖玉買了那本新書《帶著眼淚去流浪》,她一定要看看它究竟講了一個什麼故事。這本書看完,暖玉搖著輪椅去找木木,她想跟木木一道分享這個故事。

金生再也找不到暖玉,急得像掉了魂一樣。他天天都來暖玉家門口踅摸,實在熬不住了,便闖進門去,向暖玉媽媽要人,歇斯底里地發問:“暖玉呢?暖玉上哪兒去了?”

暖玉媽媽問:“你是誰?你找我們家暖玉幹什麼?”

金生狂野地說:“我要跟她談戀愛!”

暖玉媽媽說:“你一個毛伢子,胎毛未乾,曉得什麼是戀愛?噢,暖玉說她要躲開一個人,原來就是為了躲你啊!”

金生說:“你騙人,暖玉為什麼要躲開我?”

暖玉媽媽說:“你等著,我叫暖玉他爸爸來跟你答話。”

金生想起那個罵過他“二流子”的壯漢,嚇得趕緊溜走了。身後傳來暖玉媽媽的訓斥:“年紀輕輕的,先學會孝敬父母才是正經。”

金生心裡灰憷憷的,他把這句話記住了。

離開了暖玉家,金生去找木木,發現木木盲人按摩診所的牌子已經摘掉了。這才想起木木也很久沒見了,木木到哪兒去了呢?難道他是與暖玉一道失蹤的嗎?慢慢的,金生總算想清楚一個事實:暖玉是怕他糾纏,躲著他了。暖玉和木木在一起。可是,他們究竟去了哪兒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金生並沒有忘記暖玉。痛定思痛,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漸漸收了狂狷,變得謙卑有禮。到了大年三十,金生忽然接到暖玉打來的電話。暖玉在電話裡說:“謝謝你啊,金生!”

金生激動地說:“暖玉,你在哪裡?”

暖玉說:“我和木木帶著小艾去流浪,現在在北京的地下通道里唱歌。我已經聽媽媽說了,你給他們帶去了好運。”

金生說:“是嗎?我沒有惹他們生氣就不錯了,好運?怎麼可能!”

暖玉說:“哎呀,你還不知道呀?我爸爸又有車開了,他說這事要感謝你。”

金生摸了摸後腦勺,說:“真的跟我有關係嗎?”

暖玉在電話那端笑起來,說:“你就不要跟我賣關子了。我雖然離開了家,什麼都知道的。”

前不久,金生又去了暖玉家,因為想到快過年了,或許會有暖玉的消息。金生一進門,就向暖玉媽媽表達了道歉的意思,讓暖玉媽媽不好意思攆他。但是暖玉媽媽還是不肯透露暖玉的下落。臨走,金生留下二百塊錢,作為孝敬二老的一點小意思。除此之外,他金生並沒有做過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呀!

暖玉說:“你知道我爸媽把那二百塊錢做什麼用了嗎?”

金生的心呼的一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因為他剛才經過步行街的時候,看見街上擠滿了摸彩票的人。

“我爸爸說,非親非故的,怎麼能收你的禮。但是沒個退處,乾脆買了社會福利獎券吧,就當是捐獻了。你猜怎麼著?200塊錢買了100張彩票,刮到第88張的時候,竟然刮出了大獎——一輛帶出租營運證的桑塔納轎車。這麼一來,我爸爸就又可以重新上崗啦。他現在忙得不亦樂乎,再也沒有閒工夫酗酒了。不!因為要駕車,他一口酒也不喝啦!”

聽到這些話,金生感覺幸福極了,就好像自己中了大獎一樣。金生說:“我真不知道還有這段佳話,謝謝你!不過,我更關心的是,你現在怎樣?過得好嗎?”

暖玉說:“我和木木在一起。我們像候鳥一樣隨季節遷徙,走遍了全國的大中城市。今年冬天我們在北京的長安街地下通道里演唱,這裡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是流浪藝人們的洞天福地。”

金生想起北京,曾經在地下過街通道里見到的景象。他想象白眼珠的木木彈著吉他,暖玉坐著輪椅手持麥克風,那隻叫做小艾的貓咪趴在她的膝上,他們組成一個奇妙的樂團。

金生問:“你坐輪椅,上下樓梯怎麼辦?”

暖玉說:“木木有一把子蠻力氣,他把我連同輪椅一道抱起來,我當他的眼睛,給他照路。”

金生說:“木木真是好樣的!放著賺錢的生意不做,說走就走了。”

暖玉說:“對了,金生,我跟木木要上電視了,有一檔選秀節目挑中了我倆。”

金生高興地說:“那是一檔什麼節目呢?”

暖玉笑道:“暫時保密。”

金生說:“哪天播出,別忘了通知我收看呀。”

暖玉呵呵笑著掛上了電話。金生在想象中看見一個奇異的場面——

北京地下通道,一位穿風衣的人經過這兒。這人個子很高,長臉兒,蓄著波浪形長髮。他對暖玉說:“我是中央電視臺的,我注意你們很久了,我們要做一檔特別節目,獻給天下所有過節不回家的流浪者。你們願意做為嘉賓,到我的錄製現場來嗎?”

暖玉突然認出了他是誰,激動地說:“這麼說,我們有機會上電視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穿風衣的人說:“夢中的好日子就要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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