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望嶽》賞析:偉大的山,偉大的詩,偉大的志向,偉大的人生

唐玄宗開元23年(公元735年),二十三歲的杜甫赴洛陽應進士,落第後開啟一段漫遊生活。一年後行至齊魯大地,飽覽泰山雄偉開闊、峻峭秀麗的景象,杜甫心生無限感慨,創作了五言古詩《望嶽》。

望嶽

唐·杜甫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杜甫《望嶽》賞析:偉大的山,偉大的詩,偉大的志向,偉大的人生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首聯描泰山遠望之色,五嶽之尊的巍峨泰山到底雄偉如何,美景如何?齊魯大地之間,處處可見青翠的山巒,鬱郁蒼蒼的山色浩茫渾涵,連綿不斷。

岱宗,即泰山,亦名泰嶽、東嶽、岱山或岱嶽,為中國著名的五嶽之一,位於山東省中部,綿亙於泰安、濟南、淄博三市之間。古代以泰山為五嶽之首,諸山所宗,故又稱“岱宗”。歷代帝王凡舉行封禪大典,皆在此山,足見古人對泰山的尊崇。

齊魯,春秋戰國時代齊魯兩國以泰山為界,齊國在泰山北,魯國在泰山南,後用齊魯代指山東地區。

首句以設問入筆,卓然不群,“夫如何”盡顯詩人內心的驚喜、感嘆之情,更為下文佈滿想象光景。“齊魯青未了”五字雄蓋一世,囊括千里,雄闊至極,將泰山連綿起伏,蒼峰不斷的整體面貌表現出來,是對首句提問的回答。詩人沒有直接說泰山的高,而是以齊魯大地距離之遠來進行襯托。“青未了”三字,遠勝千百字,既寫出了山色的鬱鬱蔥蔥,表現出泰山的外形特徵,亦營造出磅礴的氣勢,展現出壯美的色彩。

杜甫《望嶽》賞析:偉大的山,偉大的詩,偉大的志向,偉大的人生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次聯寫泰山近望之勢,大自然將神奇秀美的景色都集聚在泰山之上;泰山的陰陽兩面分割成兩個世界,一面好像陰暗的黃昏,一面好像明亮的早晨。

這兩句氣象磅礴,與岱宗的氣勢相稱。“造化”一詞使整個意境更加靈活,富有一種生命的氣息,蘊含了更多的情韻。

山的北面為“陰”,山的南面為“陽”,本是普通的自然現象,但是詩人卻著意寫出泰山的不凡,用一個奇險的“割”字,賦予泰山神奇的力量,在同一時間,山南山北竟判若兩地,一為清晨,一為黃昏,明暗迥然不同。此句極言泰山之巍峨高聳,亦將靜止的山色描繪出鮮活的生命感,表達出詩人的仰慕之情。

杜甫《望嶽》賞析:偉大的山,偉大的詩,偉大的志向,偉大的人生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三聯摹泰山細望之景,層巒疊嶂,雲霧繚繞,激盪著胸懷;極目遠視,翩翩倦鳥歸巢棲息,隱沒在蔥鬱的山色之中。

“蕩胸”足見登高意豁,是以奇情寫岱嶽之神。雲霧籠罩,營造了一個虛無縹緲神仙般的境界,為泰山增添了靈動之感。“決眥”二字非常傳神,形象地揭示出詩人沉醉於美好的景緻當中,想要一飽眼福的情態,從側面烘托了鳥兒極多,彰顯了山景的靈動。在靜態的山上寫出動態的飛鳥,動靜結合,山景自然而富有神韻。鳥兒歸巢,可知天色已晚,但是詩人還在遠望,可見對泰山景色的痴迷竟至忽略了時間,對泰山的喜愛之情由此表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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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末聯抒泰山極望之情,我一定要登上那高高的泰山頂峰,俯瞰環繞在四周的渺小的群山。

以將來之凌眺,剔現在之遙觀,是將情與景相結合,動人心魄,散發著無窮無盡的藝術魅力。“一覽眾山小”是繼“齊魯青未了”、“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之後,第四次烘托泰山的高大巍峨。而岱嶽傲視群山的氣勢,亦是詩人藐視一切的豪邁情懷,和不畏艱難立志登頂的堅毅信念,全詩主旨由此昇華到頂峰。

明末清初的大才子,著名的文學批評家金聖嘆在《杜詩解》中說:“‘嶽’字已難著語,‘望’字何處下筆?試想先生當日有題無詩時,何等慘淡經營!一字未落,卻已使讀者胸中、眼中隱隱隆隆具有‘嶽’字、‘望’字。寫‘嶽’奇絕,寫‘望’又奇絕。”詩題為《望嶽》,但全詩不著一個“望”字,卻能夠將讀者帶到雄壯偉岸的境界當中,可見詩人文字功力之雄厚。

又如清人施補華在《峴傭說詩》中所講:“《望嶽》一題,若入他人手,不知作多少語,少陵只以四韻了之,彌見簡勁。”

的的確確,《望嶽》一詩,語句奇警,遒勁峭刻,氣骨崢嶸,體勢雄渾。上六實敘,下二虛摹,寥寥四十言,字字皆能泣鬼磷而裂鬼膽,說得泰嶽色氣凜然,實為萬古開天名作。杜甫言志抒懷,其心胸氣魄於斯可盡觀。

杜甫《望嶽》賞析:偉大的山,偉大的詩,偉大的志向,偉大的人生

杜甫《望嶽》詩,描寫泰山壯麗的景觀,從遠景描寫到近景,從靜態描寫到動態,營造了非常磅礴的氣勢,不僅展現出泰山雄偉秀麗的景觀,表達出對大好河山的熱愛之情,同時還將詩人對未來充滿信心以及頑強不息的豪情壯志表現出來。格調高昂激越,激盪人心,意蘊深刻,耐人尋味。恰如明人莫如忠在《登東郡望嶽樓》中所言:“齊魯到今青未了,題詩誰繼杜陵人?”

杜甫對“嶽”一“望”,也定下了他此後人生的大調子,就是朝氣蓬勃,積極向上,奮發有為,樂觀豪邁,充滿自信而又善於自為,有一般等閒之輩不可比擬也無從捉摸的凌雲之志和廣闊胸襟。古往今來,總是把《望嶽》置於杜甫詩集之首,應該說是極其愜當的。

有讀者或許會有疑問,一首《望嶽》詩,怎麼就改變了杜甫在我們心中的“固定形象”了呢?

我們一直說,在唐代,幾乎每一位詩人都有入仕報國的宏願,憂國憂民的現實主義詩人杜甫的志向尤其高。

杜甫自傳性的敘事詩《壯遊》,說自己“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立意不凡,出口不凡,可見少年時起就抱有遠大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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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時的杜甫,更有一股子不屑庸俗,直上雲霄的衝勁與熱情。他的《畫鷹》詩:“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㩳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絛鏇光堪擿,軒楹勢可呼。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與其說是詠畫中之鷹,不如說是藉此以抒發胸中不平之氣。這與我們今天不少人心目中的杜甫形象,有很大距離。

杜甫早年的詩句“卻倚天涯釣,猶能掣巨鰲。”(《臨邑舍弟書至,苦雨黃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領所憂,因寄此詩,用寬其意》)也著實令我們疑心出自浪漫主義詩人之手。

杜甫敘寫自己平生才學、志向與政治抱負的詩作《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中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我們不能僅僅視作詩人寫寫詩弄弄辭藻,而應當看作杜甫內心世界的真實表露。

杜甫曾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詩中寫到“竊比稷與契”。稷與契,是傳說中舜帝的兩個大臣,稷乃周代祖先,教百姓種植五穀;契為殷代祖先,推行倫理道德教育。由此,我們可以比較全面地理解杜甫內心所向往的目標,他的理想以及他對自己所設定的行為標準。

杜甫《望嶽》賞析:偉大的山,偉大的詩,偉大的志向,偉大的人生

杜甫四十七歲時的詩作《洗兵馬》,以“安得壯士挽天河,淨洗甲兵長不用”作結,讀之令人神往。坦率說如果杜甫內心沒有豐富的感情和想象力,要想寫出被後世奉為“詩史”的作品來,實在是不可能的。而有此等感情和想象力,其人立意及志向一定是在高超之境。

即便是杜甫晚年詩作《短歌行贈王郎司直》,開篇“王郎酒酣拔劍斫地歌莫哀!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仍然具一副非常的豪放不羈相,說是至老不變,至死不變,也未嘗不可。

管中窺豹,從《望嶽》及上述諸多詩句中我們可以看出,憂國憂民,悲天憫人的杜甫,其實不乏豪邁,更有灑脫與放達,他並非是生來就執意擁有“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悲憫情懷的,而是時勢,造就了後來的杜甫。

詩言志,詩家嘔心瀝血吟詠出的詩作是讀者窺視詩人胸中半徑的一面鏡子。仔細品味杜甫的詩作,我們真的不難發現另一個被我們忽略過的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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