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國葬》:輝煌的葬禮,是對已經消失的民國的最後輓聯


白先勇《國葬》:輝煌的葬禮,是對已經消失的民國的最後輓聯

故事講的是副官秦義方,跟隨李浩然將軍,南征北討幾十年。從國民黨黃埔軍校子弟兵,一路北伐,投入抗日戰爭,參與國共內戰,最後敗走臺灣。

李浩然將軍最終在臺灣去世,跟隨李將軍一輩子的秦義方,已經年老體弱,趕來靈堂,要送他老長官最後一程。

《國葬》是白先勇先生的小說《臺北人》的最後一篇,短短几千字,描述了一個時代消失後,與之有牽絆的人的掙扎與無奈。這篇被作家歐陽子稱為,“臺北人墓碑上雕刻的志文”。


白先勇《國葬》:輝煌的葬禮,是對已經消失的民國的最後輓聯

1、不捨與憤怒:舊與新交替下的悲情

①秦義方與年輕侍從

秦義方是拄著柺杖,步行到李將軍的靈堂上的。這時的秦義方,已經衰老到連眉毛都變白了。他跟隨李將軍一輩子,到晚年的時候,得了哮喘病,被老將軍送往臺南醫院養病。

秦義方對老將軍一直忠心和敬愛,覺得只有自己才能摸得清老將軍的脾氣,也只有自己能把老將軍照顧好,極不放心把老將軍交給別人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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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義方瞪著穿梭在靈堂的幾位年輕侍從,“一股怒氣,像盆火似的,便煽上了心頭來”。在他眼裡,長官是被這些“小野種”害的,他們不瞭解長官的脾氣,長官是個倔強的人,不耐煩他人勸告。這些新來的侍從,看不出長官哪裡不舒服,哪裡有病。

連長官心臟病發,倒在地板上,跟前都沒有一個人。

秦義方對年輕侍從的不順眼,一方面是對老長官的忠心和敬愛,“夫人過世後幾年內,冬天夜裡,他常起來替李將軍蓋被”;另一方面是對自己年老的無力感,在李將軍身邊的日子,是秦義方最為驕傲的時光,對年輕侍從的刻薄何嘗不是對自己年輕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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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秦義方與將軍兒子

一位披麻戴孝,架著一幅眼鏡的中年男士,跪在靈臺邊,向弔唁的客人頻頻答謝。秦義方顫巍巍的趕著蹭了過去,走到中年男人面前,低聲喚道,“少爺,我是秦副官。”

這是李將軍的兒子,在秦義方看到他的剎那,“那張皺成了一團的老臉上,突然綻開了一抹笑容來”。

秦義方想要拍拍中年男人的肩膀,中年男子抬頭瞅了他一眼,眼中迷茫,臉上冷漠,對他不相識的樣子。秦義方把手縮了回來,退到靈堂的一角。

不願從軍的少爺裝病從軍校退了下來,跑到美國去了。在看到少爺的時候,“他想告訴他:父子到底還是父子。他想告訴他:長官晚年,心境並不太好。他很想告訴他:夫人不在了,長官一個人在臺灣,也是很寂寞的”。

然而,秦義方最終沒能與少爺達成心靈上的溝通,因為在少爺眼裡,秦義方已經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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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李將軍的舊夢與新生活

李將軍並未直接出現在我們眼前,而是通過秦義方的回憶,把過去輝煌無比但現在殘敗死亡的李將軍推到我們面前。

“桓桓上將。時維鷹揚。致身革命。韜略堂堂。北伐雲從,帷幄疆場。同仇抗日。”——李將軍的祭文

李將軍當了一輩子軍人,北伐戰爭,抗日戰爭,他最輝煌的時刻,全都在那段回不去的歲月裡。

退回臺灣時,李將軍是一個執拗的人,七十多歲還不服老,生病了不承認。沒有仗打,他就跑到山上去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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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最引以為傲的三大將之一劉行奇,後撤時被俘虜一年,逃回臺灣後,被革除軍籍。劉行奇曾到李公館拜見李將軍,羞愧慟哭,聲稱自己是敗軍之將,罪該萬死。

李將軍則是“紅著眼睛,一直用手拍著劉行奇的肩膀”,深嘆道,“這也是大勢所趨,不能怪你一個人。”

這一番描述,體現了李將軍對於命運的不屈服,對於局勢頹敗的無可奈何,對於心中理想、一身的雄才無法施展的惆悵。在他一生,都未曾忘記自己是軍人,都在尋找自己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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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輝煌與落魄:時代交替下的倔強

①曾經的三大將,都不復往日

在秦義方未能與將軍之子相認,卻在眾多弔唁中,看到了長官的三員猛將—章健、葉輝、劉行奇。

章司令一身“外罩馬褂,白鬚白髯、身量碩大”,旁邊由一個老人扶著,“抖索索、病懨懨,直用手帕揩眼睛”,便是葉副司令。這二位是長官底下的紅人,被稱為“鋼軍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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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令人吃驚的是劉行奇,這位長官手下的“鐵軍司令”,北伐龍潭攻打孫傳芳,那時“又年輕、又能幹、又得寵,他的部隊盡打勝仗,是長官手下頭一個得意人”。

現在“身披玄色袈裟,足登芒鞋,脖子上掛著一串殷紅念珠”,出家成了和尚。

曾經的三大將,老的老,出家的出家,都不復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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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李將軍的悲哀:未能挽回的敗事、同胞盡喪

大陸最後撤退,長官跟章司令、葉副司令三個人,在兵艦上,等劉行奇和他的兵團從廣東撤退出來,等了三天。

天天三個人都並立在甲板上,盼望著,直到下了開船令,長官猶自擎著望遠鏡,頻頻往廣州灣那邊瞭望。三天他連眼睛也沒合過一下,一臉憔悴,驟然間好像蒼老了十年。

寥寥數語,白先勇先生生動有力地勾勒出,李將軍對劉行奇的深厚情誼,和對同鄉子弟的關心和愛護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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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行奇被俘虜一年,從廣東逃到臺灣,向長官謝罪的時候,兩人相對黯然,半天后長官才幽幽的說道:

“我以為退到廣東,我們最後還可以背水一戰。章健、葉輝跟你——這幾個兵團都是我們的子弟兵,跟了我這些年,回到廣東,保衛家鄉,大家死拼一下,或許還能挽回頹勢,沒料到終於一敗塗地——”長官的聲音都哽住了,“十幾萬的廣東子弟,說來——咳——真是教人痛心。”說著兩行眼淚竟滾了下來。”

對於一生倔強勇猛、深愛家鄉的李將軍,看著自己手下幾個兵團一敗塗地,十幾萬的同鄉子弟盡喪敵手,是多麼難以忍受的痛心事。

可是對著喪失整個兵團,羞愧的泣不成聲的劉行奇,李將軍沒有說一句責備的話,只是紅著眼睛,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行奇,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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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共同的經歷,才明白你未言之語

秦義方拄著柺杖,彎著腰,向劉行奇打招呼,若不是看到昔日的傷疤,秦義方不會認出眼前這個出家人就是長官手下的“鐵軍司令”。

劉行奇滿面驚訝,朝著秦義打量了許久,才遲疑的問道:“是秦義方嗎?”

劉行奇跟秦義方相認,一共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秦義方——唉,你們長官——” 說著竟哽咽起來,不能言語,掉下了幾滴眼淚。

第二句是:“你們長官,他對我——咳——”還是說不出來,搖了一搖頭,太息了一聲,轉身走了。

雖然劉行奇一句完整地話都未曾說出來,但他卻與秦義方兩人對於已故的李將軍共同的哀悼和相思之情,在痛苦無言的片刻達成共識,心靈相交。

你未曾說的,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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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象徵與悲悼:雕刻在民國墓碑上的志文

啟靈時分,靈樞扶上靈車,秦義方“趕忙將一條白麻孝帶胡亂系在腰上,用手撥開人群,拄著柺杖急急蹭到靈車那邊”,一位憲兵把他攔住,“我是李將軍的老副官。”

憲兵把他撥下車,他氣得把手杖狠狠地在地上敲了兩下,顫抖抖的喊道:“李將軍生前,我跟隨了他三十年,我最後送他一次,你們都不準嗎?”最終秦義方上了車。


白先勇《國葬》:輝煌的葬禮,是對已經消失的民國的最後輓聯

“敬禮!”

整個部隊士兵倏地都轉過頭去,朝著靈車行注目禮。這讓秦義方不禁想起,抗日勝利,還都南京那一年,長官到紫金山中山陵去謁陵。

他從來沒見過有那麼多高級將領聚在一塊兒,

章司令、葉副司令、劉副長官,都到齊了。

那天他充當長官的侍衛長,他穿了馬靴,戴著白手套,

寬皮帶把腰桿子扎得挺挺的,一把擦得烏亮的左輪別在腰邊。

長官披著一襲軍披風,一柄閃亮的指揮刀斜掛在腰際,

他跟在長官身後,兩個人的馬靴子在大理石階上踏得脆響。

那些駐衛部隊,都在陵前,排得整整齊齊的等候著,

一看見他們走上來,轟雷般的便喊了起來:

“敬禮——”

這是本書最後一段,是秦義方記憶中最光榮的一日。

兩聲相隔二十餘年的“敬禮”,看起來都頗為相似,都是士兵在通往墓地的路上,對李將軍的致敬。可是,當年是李將軍在抗日勝利後,去中山陵,向國父的在天之靈交代喜訊。而今日,他的遺體被移往墓地,境遇是多麼不同啊!

“敬禮”,作者所有的不捨、對家鄉的懷念、對輝煌過已消失的民國的情感,都包含在這一聲中。

我們懷念的,究竟是已經消失的民國,還是曾經輝煌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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