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兩個哥們


曾經的兩個哥們

當年在單位領導和同事們的眼裡我們三個是狐朋狗友,不以為然,我們是因圍棋結緣的棋友,經常下棋喝酒,自然過從甚密。

1987年畢業分配到小城郊區這個偏僻單位,扛著行李報到那天他倆辦公室裡激戰正酣,形勢膠著,勝負難測,見二人棋力不俗便坐在行李上吃瓜。後得知兩位“老”同事一個師大數學的、一個師院數學的。他倆誕生早,長我一兩歲,現在也是。和他倆也沒有什麼相見恨晚的感覺,我是彭希曦所說的“一手使勁招呼著你,一手死死捂著我的孤獨”的那種人。

師大數學的——方便起見稱之為“武哥們”。

武哥們當年棋力已達業餘二段,乃本地高手。擅長“宇宙流”執黑必是三連星,執白必是二連星,注重中腹,構思宏大。信奉日本武宮正樹“圍棋不是佔地取勝,而應該戰鬥取勝”,加之其先天稟賦,棋風彪悍,攻殺凌厲。對這種不遵守和平共處國際關係基本準則的人只能以暴制暴,戰火連天,屍橫遍野,整個棋盤都瀰漫著血腥的味道和死亡的氣息。每次和他搏殺後我都生無可戀地捧著一肚子破碎的心情回家,夕陽殘照,斷雁孤聲,悽悽慘慘。

師院數學的——方便起見稱之為“文哥們”。

文哥們是小城唯一和國手曹大元下過棋的人(有合影為證)。擅長“中國流”和“星小目”開局,棋形優美,地勢兼顧,棋風輕靈飄逸又穩健細膩。文哥們酷愛手筋,渾身暗器。一次對殺眼見得手,“啪”伴隨著清脆而堅定的落子聲 “這招叫‘黃鶯撲蝶’”,立馬讓人崩潰。以至對他的那些殘子都得一再謹慎,不敢疏忽,沒準這傢伙又上演什麼“借屍還魂”的把戲。

說實話,我是真討厭和學數學的人下棋。

文武二人自視甚高,每次比賽都爭先恐後拿我祭旗,再一絕雌雄。其實我棋感不錯,因以棋為醫祛除渾噩頑疾(無療效),故圖一時痛快,噼裡啪啦,意氣用事。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倒也學會淡然結果,享受過程的超脫心態。有時才華靈光一現,逆襲翻盤,讓這兩個自命不凡傢伙不得過於小視。

與粗蠻的棋風大相徑庭,生活中的武哥們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工作中條理分明、嚴謹細緻,是單位女同事心目中的男神。一次與武哥們對弈,無心戀戰,端詳半天覺得他形貌可疑,恍惚《戰爭與和平》裡的那個叫“安德烈”的人,酒後追問,果真有戰鬥民族血統,呵呵。以後下棋形勢不妙時,便懟之“知道嗎,羅馬時代你們是歐洲三大蠻族之一”,以平我心頭之恨。

文哥們風流儒雅,好文藝,對古詩詞頗有心得,是單位大型文藝活動主持人。也不知出自那個非專業化妝師之手,每一次登臺兩個臉蛋都塗抹的紅豔豔的,賊炸眼。

文哥們心理素質絕對過硬,經常搖晃著那柄破扇子,故作神態自若,波瀾不驚,像《琅琊榜》裡“梅長蘇”似的,即便敵強我弱,形勢危難,也能審時度勢,隱忍蟄伏,韜光養晦,以待時變。

“武哥們”和“文哥們”勝負感都極強,別看下棋前都人模狗樣,正襟危坐,不一會雙方便使用各種盤外招,你一言我一語互相譏諷,文鬥很快就會演變成武鬥,扔棋子,掀桌子,口吐芬芳。我只能硬著頭皮充當和事姥,和稀泥,每逢戰況激烈,便快速脫身,一臉壞笑地告訴文武媳婦“嘿嘿,又打起來了”。

當然他倆也有很多優點,比如經常吃喝,對我這個不愛帶錢包的人不太計較。

好景不長,單位換新領導,提出“兩手抓”,一抓工作作風建設,二抓幹部隊伍建設。對這“兩手抓”喜憂參半,憂的是下棋喝酒日子結束了,喜的是幹部隊伍年輕化,報效國家的機會來了。文武哥們也蠢蠢欲動,整日鬼鬼祟祟,嘀嘀咕咕,看著他倆血脈僨張,伺機圖謀天下的樣子,我脆弱的獨善其身信念都動搖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他倆都愉快地奔赴嶄新的領導崗位,我繼續苟且著……

後來一日,武哥們還是難以忍受小城庸碌的生活,掛冠而別,遠赴京城去開闢自己新世界了。

文哥們仕途像當年紅豔豔的臉蛋一樣紅彤彤的,經常帶我出席各種場合,在他一群群高朋貴友裡作為不起眼的角色,坐在不起眼的位子,發出不起眼的聲音。

那年,武哥們聽說我在津混藝術,特驅車探望,請我吃一頓地道海鮮大餐。還是老哥們好,不像美院那幫窮鬼,一個比一個摳。

武哥們正在京城各種行業間流竄,不斷試錯,本想勸他和我一同返鄉,見他壯志未酬的樣子只好作罷。

文哥們認為我略有才情,有意無意把我引見給各級官員。我也不爭氣,端起酒杯面對領導總是張口結舌,一不留神極其虛偽地說出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後語恭敬溢美之辭,自己都狼狽難受好幾天。既然孫子裝不自然,文哥們幫分析:“肯定有心理障礙,領導也是人”。很受啟發,再後來我就把領導當作風情萬種的女人,一臉曖昧地看著她那張酒後燦若桃花的臉,聆聽她銷魂徹骨的指示,儘管還懷有一絲慌亂,但感覺棒極了。

再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文哥們不再硬拉我入局,估計認為不可救藥。偶爾過來看看,寒暄幾句,留下若干好煙好酒,我明白他意思,讓我在菸草和酒精的麻醉中自行了斷……

日子過了好久,忽然一天文哥們通知我武哥們京城歸來,老友重逢,鬥地主、下棋、喝酒,二十多年前的情誼像火鍋翻騰的熱氣瀰漫在我們面目之間。武哥們這次回小城辦二代身份證,現為京城一家金融公司總裁,神秘兮兮告訴我們在CBD99%金融公司都是假的,他的公司實力強,有背景很深的人罩著。

第二天送別,發現武哥們還穿著舊日呢子大衣,微微佝僂的背影消逝在瑟瑟寒風之中,他不再是當年的安德烈了。

一天,文哥們突然來電:“看人機大戰了嗎!”我知道他說的是李世石和阿爾法狗,“沒有啊,我在研究手機裡的生活小妙招呢”,他無語……

人生風流還是庸常,繁華抑或落寞,都不過一局棋而已。向死而生,落子無悔,這事兒當年我就想明白了。


曾經的兩個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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