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奮強《赴港散記》:揭開塵封30多年的紅樓舊憶

歐陽奮強《赴港散記》:揭開塵封30多年的紅樓舊憶

紅樓劇組在香港亞視《紅樓夢》首映式△


編者按:很少有人知道,當年拍完87版紅樓夢之後,香港亞視購買了《紅樓夢》在港首播權;1987年4、5月間,紅樓劇組受邀赴港參加首映式,以及參加87紅樓夢服裝展(主要展出寶黛釵鳳等主角在劇中的服飾)。參與當年訪問的有寶玉、黛玉、寶釵、王熙鳳、探春等主演,以及導演王扶林、製片人任大惠、央視副臺長戴臨風、主唱陳力、服裝總設計師史延芹、攝像師李宗耀等人。訪問團在港受到了高規格的接待,港媒主流報紙如《大公報》、《文匯報》等都不吝版面地做了報道……


本文為“寶哥哥”歐陽奮強塵封了32年的一篇散記,文筆雖然青澀,但難得的是真實而生動的記述了當年代表團赴港之旅的前緣後憶。出訪前的艱辛和焦灼,出訪中的新鮮而奇妙的體驗……一一在筆底活泛起來。因全篇較長,將分2~3次刊載,本篇主要記述了出行前的“磨礪”。


一、意外的消息


1987年4月1日下午。


涼風習習。窗外是濛濛雨霧。沙、沙、沙的雨絲髮出悄聲慢語,似一首和諧悅耳的春曲。


這是清爽的一天。


鄧婕(王熙鳳)來了一個電話,讓我儘快趕到她家,有急事。


“什麼事?”


“見面再談。”她的口氣,緊迫而詭秘。彷彿再過一個時辰,地球就要爆炸一般。


我似屁股上著了火,冒著雨,慌慌忙忙趕到了她的家。鄧婕滿臉笑意地把我迎進了門。從屋裡閃出一張熟悉的面龐。


哦!是夏明輝老師!


“你怎麼來了?”我驚怔著眼。但,第六感官告訴了我:她來蓉,一定和我們有關係。


“我是來接你們的。嘿,你們有福,害得我們跑腿……”還沒等我清醒過來,夏老師的語言如雷電火閃般地衝了出來。“我來給你們辦政審,讓你們4月去北京,月底到香港參加《紅樓夢》首播式。這個戲已經賣給香港亞洲電視臺了。”


“真的?!”


意外的消息,給我心裡填滿了歡喜。


二、三親六故來了


再過十年,香港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了。但,它現在還是英國殖民地。在國人眼裡,還是“外國”。去那裡走一遭,和去英國、美國、日本一樣,是極不容易的滿心歡喜的福分,儼然如上天堂。


親朋好友,哥們兒姐們兒,如天兵天將,紛紛降臨。滿臉掛著熱情的笑,羨慕地議論一番。最後,書歸正傳。


甲:“有多的外幣,給我帶臺彩電。你回來以後,我再給你人民幣。”


好大的口氣,足以把我逼死。


乙:“你小子去了,看給我帶什麼回來?”


那語言,大有若其不然,將要和我斷絕一切外交的架勢。


丙:“要不要在那兒找幾個熟人?我有,你給我帶臺照相機就行了。”


哈,這種買賣,可萬不能成交。


丁:“帶個打火機什麼的回來,怎麼樣?”


這哥們兒倒滿客氣。遺憾!那邊是什麼樣?我自己又會怎麼樣?眼前一片茫然,斷然不敢許諾。


張姑、王姨、三叔、七弟、小妹絡繹不絕地來訪,把我那特製的記事本填的密密麻麻,不漏一絲空隙。頓時我意識到,此行非同小可,肩上的擔子萬分艱鉅。感覺自己是到西部去挖金銀財寶,回來足可變成腰纏萬貫的大富翁。我覺得這世界上,誰也沒有我幸福。幸福得連聲嘆氣,不知所措。


此行心裡還滿存著一個心願:把香港的商店通通摟進懷抱,搬回來。否則,我真怕滿懷希望的親朋好友們,會毫不客氣的把我四分五裂!


三、上當受騙


出去一趟,不容易呀!


是一場激烈的戰鬥,一場特殊的戰鬥,一場精神如麻的戰鬥!


先是忙於受政審。緊緊張張地看政治審查是否可以過關,之後是辦護照、辦登記。心裡不踏實地苦等著一道道難關。瞧,我們的製片主任於辦公室、售票處、外辦、外交部、大使館之間,忙得暈頭轉向。還沒出去,臉就瘦了一圈兒,腰身也變得苗條了。看見他那幾天累得滿臉愁雲慘霧,我忍不住玩笑說:“主任,別還沒去香港,卻先去了醫院。”玩話是隨便說的,心裡卻沉重地想:最大的減肥運動,莫過於內地人出國之前的那番窮折騰。


據說,英國人特別注重穿戴。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自然也不例外。早晨的衣飾是什麼顏色,晚宴西裝是什麼顏色,應當配什麼樣的領帶……哎,又多又雜。我這個穿著上不修邊幅的傢伙,不聽則罷,愈聽愈糊塗,嚇得瞠目結舌。忙翻開自己的箱子看,除了幾件常年在外換洗的、皺巴巴的衣服外,一貧如洗,不覺驚慌失措起來。而上街挑衣服,哪種樣式合體、哪種花式好看,我是一竅不通,不知如何是好。


好心的胡焰(化妝師)望著我這垂頭喪氣的傻樣,答應助我一臂之力。


歐陽奮強《赴港散記》:揭開塵封30多年的紅樓舊憶


外出人員有規定,治裝費由本單位出。初次外出,走得激動,也顧不得問治裝費的來由,如今是兩袖空空。再指望發電或寫信找單位領錢,恐怕得訪問回來才會有消息。而眼下,火燒眉毛的事,只得求助於劇組暫借四百元,通情達理的主任,在我的借條上開了綠燈。


從來不為穿戴費工夫的我,居然也花上一天的時間,上街購衣;居然購衣的願望還那般地心切。一個勁兒地催促胡焰快快上路。


那天的太陽,掛在晴空一片的藍天上,烤在身上火辣辣地燙。我和胡焰從西單跑到前門,又竄進擁擠不堪的大柵欄。從大柵欄出來,又奔向王府井,逛遍了大大小小的商店。身上裝著錢,心裡怪氣壯的。


逛到了中午,已累得筋疲力盡。我嘆了一口氣:“媽的,什麼時候為穿衣而賠上一天”,簡直比買婚禮服還頭痛。”


胡焰一副強打精神的模樣:“我的眼睛都累得睜不開了,還沒怨言,你倒先抱怨起來了?”


在飯館草草地吃了飯,又馬不停蹄地奔到了東單。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的挎包裡終於鼓了起來。而且,還買了一套高爾夫西裝。第一次試穿西裝,壓在身上,不自在得很。胡焰說:“好看!”


我是稀裡糊塗的,不知道。


在東單附近的一個僻靜的個體戶小店裡,牆上掛著一件潔白的、款式新穎的夾克衫。乍一進門,就被吸引住了,眼睛再也不願挪開。


我想試試。


“同志,這是高檔衣服,不能試的。”櫃檯小姐溫和地說。


“那……我能穿嗎?”我不安地問。


“大號是可以的,沒有問題。買兩件吧,這是日本今年最流行的樣式,您穿很好看。”她頗有把握地說,滿是笑容的臉帶著希望。


我的眼睛再也捨不得離開那件衣服,忙把25元人民幣塞在櫃檯小姐手裡,把衣服抱在懷裡,歡歡喜喜地出了小店。


回到招待所,大家都跑到我房間看熱鬧。我得意洋洋地把收穫品展現在他們面前;又把自己最滿意的夾克衫往身上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套在了身上。可是,又短又瘦,箍得我差點兒喘不過氣來。哪裡是大號,簡直跟兒童裝一般!再細看商標,又哪裡是什麼日本貨,分明是粗活計貼上的假商標。如果不去換掉,只怕晚上要失眠。當機立斷,借了一輛自行車,也顧不得疲勞,急匆匆地直奔東單。


謝天謝地,僻靜的小店還沒關門。


我取出夾克衫,說明來意。那位滿臉是笑的櫃檯小姐說:“對不起,同志,衣服出了店,不退不換。”


“我穿小了,當初又不讓我試,是你說我能穿的嘛。”我提醒她。


“我們有規定:不退不換。更何況這種高檔的白色衣服。”她的口氣很堅定,沒有商量的餘地。


“能不能再換更大一些的?”我懇求。


“這已經是最大的了!”她那理直氣壯的模樣,彷彿放了一嘹亮的屁。


“我花了25元錢,總不能買一件廢品吧!”我有點急了。語音剛落,也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五個滿臉橫肉的大漢,把我圍了一圈兒,操著油膩膩的京腔直嚷:“怎麼啦?哥們兒,不是說了嗎?不換!”


那架勢,好像一群窮兇極惡的大魚,要把一條小蝦瓜分一般。我覺得似乎掉進了土匪窩,頓感不妙,“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可不是講理的場所,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只得逃之夭夭,自認倒黴。


400元,本來就要精打細算地花,哪敢輕舉妄動?這下好了,買了一件“廢品”。苦哉!苦哉!


做買賣,古已有之。重點是賺錢。賺錢固然不是壞事,但做缺德事,坑害買家,良心安在?要錢不要臉,認錢不認人的“倒爺”們,你們這樣不守信義地瞎搞,豈不是讓人看不起?


深夜,疲憊地躺在床上,身體像散了架一般。唉,真是體力上的消耗,精神上的剝削。要出國的興奮勁兒猛地減去了幾分。


四、可怕的日程


香港亞洲電視臺的工作效率,在我們眼裡是驚人的快。臨行前十天,就用電傳寄來了一份我們在港的日程安排,十分細緻。


日程表上密密麻麻地寫著:


記者招待會、廣告商茶話會、文化藝術界茶話會、中文大學師生座談會、服裝展覽開幕式、劇照展覽開幕式、簽字售書活動、現場直播、坐電車遊香港、表演節目等等。真是如排山倒海般地吞沒了整個時間。


香港之行,不算來去,六天。彷彿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了。凝視著這張可怕的日程表,我預感到,疲憊的海洋將會慢慢地淹死自己。反之又想:邀請你去,不是旅遊,而是活動。然而,行程太近,不甚合意。


此行,不妙。


五、苦苦地等待


夜色像魔鬼似的降臨了。那樣漫長,那般沒有邊際。白天,這個房間裡是辦公用的,人來人往,熱熱鬧鬧。而眼下,陪伴我的是夜,是四壁,是死寂。


孤獨,我覺得自己是這般的怕它,如臨大敵一般。


真想回去了,可還是放不下讓人羨慕的美差。只得關了電燈,慌忙躲進了被窩裡,躺在黑暗中想:“做一個深刻的好夢吧。讓它來減輕我心中的無依。”


1987年4月25日。


為了去香港,在北京待了二十來天。乏味、無趣、漫長得像過了半個世紀。眼快快要接近行期。


“簽證還沒辦好,27日可能走不了啦。”


製片主任任大惠又急忙奔到英國大使館;又急忙給香港發電傳,讓移民局在簽證上蓋章。眼前一片忙亂。付出這麼多心血、汗水,換來的是短促的六天、並不輕鬆的六天。


唉!——


1987年4月27日。


雖耗盡了全力,但簽證還是沒有辦下來,行期只得往後拖。


下午四時,彩電中心休息廳。


代表團全體人員在此等候任大惠主任從英國大使館來電話。如果簽證還沒辦下來,29日的飛機也得告吹。5月2日就是大陸和香港同步播出《紅樓夢》的日子。晚去,就失去了宣傳意義。


空氣裡充滿了緊張、不安。


四點二十分。


傳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沉默中,十七雙注視的眼睛,埋伏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簽證還沒下來。”電話擱下了。


窗外,太陽已經下去。只剩下暈暈淡淡的殘紅在天際遲疑著,似慘淡,似無奈。


五點四十分,又是一陣激烈的電話鈴聲。


十七根繃緊的弦。


十七顆焦碎的心。


“簽證已經下來了。”


不知是興奮,還是茫然,心裡是空白一片。


1987年4月29日,晨。


東方天空,呈現出魚肚白色,剛剛甦醒的北京已清晰可見。


清爽,寧靜。


四兩面包車,在寬敞的大道上奔馳。中央電視臺《紅樓夢》劇組赴港代表團,在團長戴臨風、阮若琳的帶領下,共十七人,來到了首都機場。


導演王扶林打扮得意外的乾淨利索。西裝革履,頗有幾分瀟灑勁。美中不足的是他那根皮帶,顯得太破舊,像是老掉牙的三八式步槍。我要上那根皮帶是好朋友送的,正好,箱子裡還多放了一根新買的皮帶。


我玩笑說:“你的皮帶也太寒酸了點兒。”我把箱子裡的新皮帶取出來,送給了他。王導樂得連說“謝謝”。


拿皮帶用在王導演身上,美觀大方,很合適。


上了飛機,彎腰坐下。我那根精緻的皮帶忽然掉了鉤,褲子頓時變得鬆鬆垮垮的了。我趕緊費了些功夫給扣上,一坐穩,鉤又掉了,只好再扣。折騰了半天,好不惱火。坐在一旁的鄧婕調侃道:“怎麼搞的?邊上還有女士,注意點兒。”


“沒辦法,沒辦法。”我急得發慌,低頭一看,原來是皮帶太短,我腹部一壓,自然要脫落了。沒有皮帶的褲子是萬不能穿的,無可奈何,只得找坐在後面一排的王導演,不好意思地央他把皮帶“暫歸原主”。


“你這傢伙,怎麼搞的?虧得我那根舊皮帶還沒有扔,否則……”王導責備說。


我尷尬得無地自容。


飛機剛上天,我和王導演就一前一後往衛生間跑。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退還皮帶的儀式,只有在那才能舉行。


歐陽奮強《赴港散記》:揭開塵封30多年的紅樓舊憶


六、腳下的香港


“看,香港!”


記不得是誰喊了一聲,我們忙貼緊玻璃窗,撲閃著眼,痴痴地往外望。


金黃的太陽,射下絢爛的光環,親吻著平靜的大海。波光粼粼,耀眼的藍。幾座秀麗的島嶼,安祥地躺在海上。香港在哪?沒有身影。


“哪座島是香港?”


沒有人回答。


飛機在徐徐下降。


香港漸漸映入眼簾。一片片不同樣式的、密集的樓群,似叢林一般,矗立在島嶼上。樓群中央是繁華的街道,奔忙著無聲的車流。飛機降得低低的,在樓群的頭頂飄過,樓頂上的天線、懸掛的衣物、擺放的鮮花,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擔心飛機會撞上去。還好只是多慮,飛機平平穩穩地降落在四面是山、又四面是海、是高樓大廈的香港九龍機場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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