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幅-“隱藏”在視覺符號中的電影最不起眼的大影響

電影至今發展了一百多年,無論光影、視聽還是色彩都在日漸重視中趨向飽和的研究,人們常說“電影是關於時間和空間的藝術”,但又習慣性地將對電影空間的注意力集中到劇情發生的空間上,似乎忘記了電影的畫幅本身就是空間-這一最不起眼卻異常重要的藝術點。

說它不起眼是因為我們進場坐下的那一刻,影院已經調好了畫幅-在絕大多數影片保持單一畫幅創作的情況下,沒有變化就很難讓人感知。但它確實深刻影響著一部影片,所有的創作者都會在電影籌備前期就確定好畫幅,因為它決定了影片的拍攝美學和整體風格。

隨著越來越多的電影創作者改變單一、靜態的畫幅,利用其變化去表達情感張力和影片聚焦,是時候重新審閱畫幅這個電影創作美學了。

畫幅變遷

2014年《變形金剛4:絕跡重生》上映時,曾引發了“什麼廳才能有更好的觀影效果”的討論,原因在於很多二刷或多刷的觀眾發現IMAX觀影時的畫面跟其它廳並不一致。追根溯源,影片是採用4K IMAX 3D數字攝像機拍攝的,也就是說,拍攝方式已經決定了其畫幅比例為1.85:1,普通影廳放映的是2.35:1的拷貝,相比之下,IMAX影廳多了26%的可視範圍。


畫幅-“隱藏”在視覺符號中的電影最不起眼的大影響

這裡的“1.85:1”和“2.35:1”就是兩種常見的電影畫幅,也就是畫面寬度與高度的比值,從《變形金剛4》的例子就可以知道,不同畫幅對應看到的畫面大小是不同的。

2.35:1屬於超寬畫幅,或表現大場面、或承載大量畫面元素,對應地,科幻片、史詩片和動作片尤其適合這種畫幅。1.85:1也屬於寬銀幕,它跟2.35:1同樣誕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電影寬銀幕熱,但這波寬銀幕熱中最先登場的卻是1.66:1-由派拉蒙的影片《原野奇俠》帶出的,由於真正讓它風靡的是歐洲,因此,也叫“歐洲寬銀幕”。美國這邊漸漸轉向了1.85:1,稱為“美國寬銀幕”,這種畫幅對於劇情表現比較穩定,不易走極端。

在《原野奇俠》上映的同一年,二十世紀福斯公司也上映了《聖袍千秋》,這部影片採用了西尼瑪斯科普技術(CinemaScope)拍攝-用變形鏡頭拍攝出2.55:1畫幅的影片。隨後,在這波熱潮中出現越來越多的寬高比在2倍以上的畫幅,最高達到了2.93:1(1959年《賓虛》),促使這種現象的原因在於,隨著畫面比例增大,畫面動感增強和容納性增大。

畫幅-“隱藏”在視覺符號中的電影最不起眼的大影響

《聖袍千秋》

在不斷的追求和嘗試中,寬高比兩倍以上的畫幅逐漸歸攏於2.35:1,除了比例適中外,更能夠賦予演員更多的表演和導演的藝術發揮空間。

寬銀幕熱的出現有其時代背景:1950年代,電視機的普及讓電影行業消費受到極大波及,人們對電影降低了新鮮感-就如同現今流媒體衝擊影院消費般,為了對抗電視和區別電視,提升觀眾的視覺感受力-最主要是帶動商業性,寬銀幕便應運而生了。其“靈感”來源於1952年的全景電影-《這是立體聲寬銀幕電影》,這部紀錄片由三臺聯接成一體的攝影機拍攝,同樣,放映也使用三臺放映機同步運轉,其畫幅達到2.59:1。

上面提到了區別電視,是因為當時電視的畫幅為1.33:1(亦即4:3),而1927-1950年電影的畫幅是1.37:1,基本與1.33:1無異,更早的1927年之前,電影的畫幅就跟電視畫幅一樣-1.33:1,原因無它,35mm 無音效軌膠片的原始比例就是如此。這種比例的好處是能夠把聚焦點引導到畫面中心,但又不至於像正方形般呆板,不足之處是畫面動感降低。


畫幅-“隱藏”在視覺符號中的電影最不起眼的大影響

三種常見的畫幅比例


1927年有聲電影出現後,35mm膠片需要留出記錄聲音的位置,1.33:1的畫幅比逐漸過度到1.37:1,1932年,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明確將1.37:1作為35mm有聲電影的標準畫幅比例,因此,其又被稱為“學院比例”。1.37:1跟1.33:1一樣適合特寫、凸顯演員情緒。

流動的畫幅

如果把電影比作活動的畫,那麼畫幅就是靜止的畫布的形狀。但越來越多的電影創作者跳出了這種習慣性思維,把多元化和融合力從故事本身擴展到畫幅中,在活動的畫中嵌鑲不同形狀的畫布。

2016年11月,《我不是潘金蓮》上映,比起馮小剛與王思聰的“萬達排片之爭”更矚目的是影片的創意畫幅-一共用了圓形、方形和1.85:1三種畫幅-這讓《我不是潘金蓮》成為第一部在商業院線大規模公映的圓形畫幅影片(希區柯克的《後窗》、斯坦利·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遊》、及2004年比利時和墨西哥合拍片《路西法》都採用了圓形構圖),出品方華誼和導演馮小剛的忐忑可想而知。

畫幅-“隱藏”在視覺符號中的電影最不起眼的大影響

《我不是潘金蓮》的圓形和方形畫幅

但影片上映後卻廣受好評,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馮小剛改變了畫幅僅僅作為“美學”的範疇,在其中融入了自己對影片的哲學理解和意像表達:他把所有的圓形畫幅給了李雪蓮在家鄉發生的故事,對馮小剛來說,李雪蓮就是圓圈中的軸,對應她在故事中認死理的軸;圓形又代表了皮球-那是李雪蓮家鄉踢皮球的官場現形記。當故事發生地轉到北京後,畫幅轉變成1:1的正方形,權力迴歸了“規矩”。圓形畫幅本身的不現實之感、其所包含的隱喻和執念在圓方轉換之際消散。

畫幅在馮小剛手中成了隱喻式表達的利器,荒誕不經和寓言盡在其中。某種意義上來說,馮小剛和《我不是潘金蓮》把畫幅的重要性顯眼地帶給了觀眾。馮小剛的靈感其坦承來自澤維爾·多蘭的電影-《媽咪》。

在影片中,前期多蘭用了1:1的畫幅去表現單親媽媽與兒子之間的隔閡,正方形畫幅帶來的壓抑感正好對應了人物憋悶和焦躁,隨著母子關係的融洽,畫幅轉變為1.85:1。相對於《我不是潘金蓮》畫幅的隱喻,《媽咪》則直接明瞭得多-當主角親手將“狹窄”的正方形畫幅拉到寬幅畫面時,觀眾能直觀地感受到他心境的豁然開朗。


畫幅-“隱藏”在視覺符號中的電影最不起眼的大影響

方形畫幅的轉換較圓方轉變要普遍,賈樟柯便是其中的好手,其在《山河故人》中用了1.33:1、1.85:1和2.35:1三種畫幅,不同於《我不是潘金蓮》中畫幅的區域性,《山河故人》中的畫幅是時代性-分別代表了過去、現在和未來(即電影中的1999年、2014年和2025年三個時間點),有意味的是,三個年代中的主流畫幅就是賈樟柯用的畫幅。


畫幅-“隱藏”在視覺符號中的電影最不起眼的大影響

《山河故人》的三種畫幅


時空轉換對應著畫幅變換,觀眾有不同的觀影感受,卻也能身臨其境。賈樟柯的創作意圖和情節遞進盡在畫幅中。



換種角度看,畫幅變遷的歷史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電影的歷史,而那些流動的畫幅告訴我們,畫幅絕不僅僅是畫面區域而已,它也可以是電影創作者表達思想和情感的強大武器。

也正是畫幅的這種作用,讓我們得以窺見銀幕寬高比中所蘊含的潛力,而顯而易見,這種潛力還有更廣闊的研究和發揮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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