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數九寒天，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姍姍來遲。
又是一個寒夜，此時，我坐在書房，敲下這樣一行字:每一個寒冷的夜晚，都想你的暖！
姥姥，今天是臘八，還有 2天您離開我就整整五年了！您知道嗎？這五年的時間，每個難過、孤單的至暗時刻，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您，想起兒時偎在您懷裡的那份溫暖！
這世上凡是不滅的，都在每個人的心裡。
姥姥，您在我心裡永遠是一個特別的位置，因為我是您養大的丫頭啊！
1
我九個月大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姥姥家。那時，從部隊復員的爸爸在工廠上班，媽媽在小學教書，又懷了妹妹，實在沒辦法照顧我，奶奶太忙（或者感覺我是個丫頭，不願意出手幫忙），只得把我送到10多里外的姥姥家。
我媽當時特別捨不得，把我送過來時久久捨不得撒手，姥姥抱著我送到村口，給眼淚汪汪的她寬心：“丫頭交給娘你就放心吧，保證虧不了她...... ” 過了許久，我媽才一步三回頭抹著淚走了。
那時候的我就是個特能磨人的小妖精。剛到那，不吃不睡，沒日沒夜地哭著要媽媽，姥姥只能整日整夜地搖著晃著哄，實在沒法了，就將木質的三輪小推車推出村外騙我說去找媽媽，等我哭累了，睡著了，再輕輕地推回家。
就這樣，慢慢地我習慣了有姥姥的生活，但是越發地纏人，姥姥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幾乎寸步不離，成了名副其實的小尾巴。有次她回孃家，來回七八里路，我只讓姥姥推著小推車，親戚們看她太累，想接過來替替手，推車上的我就大哭以示抗議，結果顯而易見，抗議有效。
那時候，每個星期，鄰村都放電影，當時是村裡唯一的娛樂盛事，比唱大戲還熱鬧，大家都興高采烈地前往，我也吵著要去，於是姥姥就帶著餅乾、熱水興致勃勃的推著我趕到那兒，哪知發電機一響，我就大哭著要回家，誰也哄不下，姥姥只好一個人推著我摸黑回了家，電影自然就泡了湯。
當然這兩件事我是沒有記憶的，後來每回大人說起，我都賴賬，小時候真的是如此的無理取鬧，是個難纏的鬧人精嗎？！有時候我會問姥姥，她總是笑呵呵的說：不是鬧人精，是精鬧人！
我明白，或許是因為我從小離開爸媽，姥姥格外地心疼，或許是我是家裡的第一個小輩，都對我特別的寬容。小小年齡缺失母愛，我是如何的可憐，但我又是何等的幸運，我擁有想把全世界的愛都給我的姥姥、姥爺、二姨、三姨、四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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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首先給家裡的還有二姥爺家的孩子們開會，確立我不可撼動的特殊地位，“你們都是長輩啊，丫頭都要叫你們舅、姨呢，以後要好好領著她玩，凡事都得讓著她，有好吃的好玩的先緊著她，誰惹她哭，我就不願意誰！”
有這樣的一個基調，可以想象，我的童年是怎樣一段無與倫比的幸福時光。
那時，姥爺是大隊支書，周圍幾個村的群眾經常來開會。那應該是個挺嚴肅的場合，我卻經常讓它嚴肅不起來。姥爺講話，下面烏壓壓一片，我不怯場，會爬上講桌，搖頭晃腦，偶爾插話，下面一陣歡笑，有時候姥爺實在沒法，就把我放在膝上，可我好像人來瘋，人越多越興奮，時不時拽姥爺的鬍子、衣角，看他沉臉，便會奶聲奶氣的喊聲“姥爺”，於是一切萬事大吉。聽村裡的老人說，我那時是十里八莊的小名人，沒人不認識我，以至於很多年以後，我回村還有人認出我，他們都感慨女大十八變，在大家的記憶裡，我是那個留平頭，胖乎乎超可愛的假小子啊。
那時我很囂張，小小人兒經常指揮舅舅們幹這幹那，稍不如意，就會拉著哭腔給姥姥告狀，看他們挨吵我則在一旁竊竊地笑。
收麥後，是摸爬叉猴的季節，我會跟大人們一起往樹林裡鑽，誰摸到都毫不客氣的收到我籃裡，第二天，姥姥會將爬叉猴蓋裡的瘦肉剁成餡，包成餃子，當然，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美味。
有一回，不知為何，我和家裡的母雞較上了勁，怎麼也不讓它去雞窩下蛋，只要見它進窩，就拿著小棍亂打，害的母雞滿院亂竄，真正的雞飛狗跳。那天正好家裡來客，姥爺和人幾乎說不成話，又捨不得吵我，便抓住亂飛的母雞一把摔在地上，於是，院裡終於消停了，於是，晚上我喝上了香噴噴的雞湯。
記憶中，村裡的大人們都對我特別的好，誰家做好吃的都會給我送一碗。大隊有一位棉花技術員，是外派的幹部，我叫他杜姥爺，聽說他家在城裡，很有學問，村裡人對他都敬而遠之，而看似高冷的他對我卻獨獨的親近，每次蒸糖角包包子，都會提前叫我過去，說剛出鍋的好吃，每次都看著我大口大口吃完，再拿上一個回家。那是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白麵糖角已是人間美味，至今我還依稀記得當時的場景。只是後來再也沒有杜姥爺的消息，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是不是回了自己的家鄉。
其實，後來我明白，當年的我之所以得到如此多的厚愛，是因為姥姥姥爺的為人，姥爺正直忠厚，敢於擔當，姥姥善良隨和，熱情周到，誰家都困難，能幫一把的決不袖手旁觀，莊稼人不善言辭但都記在心裡，愛屋及烏，所以我才會成為眾人的寶。這是福報，而我是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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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有了妹妹，媽媽更忙了，爸爸每週末都會騎車十多里雷打不動地來看我，當然，不是空手，幾乎都是一盒餅乾和一桶麥乳精。這些吃食村裡的娃娃們是不常見的，每次看我吃，那些大不了幾歲的小姨小舅舅們都眼巴巴地望著，口水直流，這時候，姥姥就跟我商量，然後我就會把自己的餅乾掰成小塊分給小長輩們嚐鮮。長大了，我才明白，有一種成長叫愛與分享。
樂極生悲，我的歡樂時光因為一次調皮而戛然而止。說實話，這事還真怪不著別人，那次有人來姥姥家還自行車，車停在小院，人進屋說話，誰也沒注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要爬上去，那時候的自行車都是又笨又重，我一扒，車子正巧砸在左腿腳踝，大人聽到聲響趕緊跑出來，但一切都來不及。我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醫院，診斷結果：骨頭斷了！後來又到最好的一家醫院接了骨，醫生囑咐要3個月不能下地，於是，姥姥足不出戶，在床上陪了我整整三個月，她一直深深自責，說沒有看好我，如果我的腿真的落下什麼後遺症，她一輩子都不會心安，更沒法向我爸媽交代。
好在小孩子的骨頭長得快，等我能下地時就恢復如初，但姥姥還是很擔心，以至於經常習慣性地問我：腿疼不疼？一直到我30多歲，才真正放下心來！
好了傷疤忘了疼，能下地的我又開始了自由瘋狂的快樂時光，而經過了這件事，家裡的大人們愈發的疼惜我。姥姥更是幾乎寸步不離，即便是去照看小我四歲的表弟也帶上我，也因為這樣的機緣，我和表弟結下了親姐弟般的深厚感情，我們都是姥姥照看一起長大的孩子啊！
但好景不長，有一天，爸爸來了，不是平常地探望，而是要帶我回家，因為我六歲了，該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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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都記得那天的情景，爸爸在家裡收拾東西，我哭著拉著姥姥的衣角從村南到村北，死活不進家。說實話，從不到一歲來到這裡，我承受了太多的愛，感受了太多的溫暖，擁有太多的歡樂，這裡早已在我的心底生根發芽，姥姥就是比媽媽更媽媽的人啊，如今，卻突然讓我離開這兒，離開姥姥，我如何能接受，當時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
姥姥眼睛紅紅的，拉著我的手哽咽：丫頭，姥姥也捨不得你啊，可是你得去上學啊，姥姥沒多少文化，可你將來要上大學的啊！你回去好好上學，我會經常看你啊~
再多的眼淚也無法改變現實，我還是跟著爸爸回了家，但是我感覺這個家好陌生，特別是夜裡，經常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偷偷地流眼淚！彷彿是一夜之間，小小的我學會了不動聲色的悲傷！
曾經有多快樂，當時就有多難過。
這種傷痛一直藏在我的心底，深深地影響著我。我喜歡熱鬧但內心孤獨，看似堅強的外表下有一顆脆弱而敏感的心，以至於很多年以後，我有了兒子，都會暗暗地發誓：無論多難多辛苦，我都會把兒子帶著身邊，盡全力地愛他，不讓他經歷這種離別的傷痛！要知道，愛是一點點累積起來的，不是說分開就能分開的，這種無異於生死離別的傷痛對於幼小的孩子來說打擊無疑是巨大的，或許需要一生來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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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家的那段時間，我一直很沉默，甚至不經常叫爸爸媽媽，總感覺自己就是這個家的客人，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肆意突然收斂了，爸媽感覺我好懂事，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哪裡是懂事，分明就是小心翼翼的生分！爸媽當然是愛我的，也很注意照顧我的情緒，但我就是很難融入這個家。5年多的朝夕相伴，濃的化不開的情感，怎麼說扯斷就能扯斷呢？
不久，我跟著當老師的媽媽走進了校園。姥姥像她當初承諾的一樣，經常來看我，過問我生活的點點滴滴，囑咐我好好讀書，說只要放假就來接我回去。每次她離開時我都拉著她的手眼淚汪汪，難過好多天。我的功課一直挺好，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姥姥的期許，她希望她養大的丫頭將來上大學，有出息。後來我上了當地最好的初中，又考到重點高中，每每遇到挫折或者難過的時候，最先想起的還是姥姥，每天會把自己的煩惱和思念寫下來，三年的高中生涯，我記了整整六本日記。
1993年我終於上了大學，讀了喜歡的中文系。記得高考完的那個暑假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回到曾經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小村，姥姥帶我走東家串西家，逢人就說我上大學的消息，那份驕傲分明地寫在她不再年輕的臉上，簡直比我自己還開心。
大學的生活豐富多彩，我也終於擺脫了憂鬱和壓抑，恢復了兒時的活波開朗。擔任班裡的宣傳委員，彈吉他，教大家唱歌，和志趣相投的同學創辦文學社等等，青春激昂，活力滿滿，忙的不亦樂乎。
時光飛快，轉眼就到畢業季，我先是在省城的一家報社實習，後來回到家鄉的電視臺工作，一切還算順利。
感謝那些抹不去的曾經，促我成長，令我堅強，多年以後，我才學會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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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瘋長，剛上班的生活新奇而忙碌，我也只能是過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去看姥姥，那兩年姥姥每次見我總免不了嘮叨：你長大了，該找婆家了，你能嫁個好人家我就放心了。後來我終於嫁了人，生了娃，姥姥開心的不行，去看娃的時候還說如果我需要的話還可以幫我帶娃，可是沒過多久，她就因心腦血管堵塞進了醫院，卻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這一場病，姥姥一半的身體失去了知覺！那一年，她82歲。
知道這個消息，我的眼淚立時奪眶而出，我知道這對於特別要強特別不喜歡麻煩別人的姥姥意味著什麼，我想飛到她的身邊，像當年她照顧我那樣去安慰她，侍奉她，可那時兒子剛滿月，我根本無法分身，難過和愧疚深深地籠罩著我，一方面初為人母，深切體會到養孩子的艱辛，另一方面，將我養大的姥姥最需要的時候，我卻不在她身邊，深深的無力感時刻折磨著我。那段時間，幾乎要抑鬱，半年暴瘦到100斤。
姥姥在輪椅上坐了整整14年！
這世間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真地無法想象姥姥這14年漫漫歲月是如何度過的，是多麼的無助和難過，但是，姥姥堅韌地挺過來了，當然，這一方面是我媽、我姨她們的悉心照料，最重要的是姥姥自己的樂觀和豁達。每次去看她，她都是笑容滿面，說自己除了不能動，其他都很好，還是關心我的方方面面，只是偶爾感嘆：哎！我就是不能幫你看孩啦！她說這句的時候，我是扭過身的，不想讓她看見我的眼淚汪汪，回過頭笑著安慰她：姥姥放心吧，我現在啥都會啊，洗衣做飯看孩子，一樣不落，保證能帶好娃。
小時候曾吹過大話：姥姥，等我長大了，我就帶你坐飛機，全世界逛一遍。可是，當我真地長大了，有能力去兌現諾言，姥姥卻走不動了！
人世間有太多的無能為力，有些事，真的不能蹉跎！
帶著姥姥行萬里路曾經是我的夢想，而事實上我能做的只是每去一個地方帶一個紀念品給她，於是，姥姥有了蘇州的圍巾，臺灣的玉石手鐲，韓國的襪子，海南的椰子糖等，當然每次去看姥姥，都不忘帶她喜歡的冰糖、綠豆糕，幫她梳頭剪指甲，還每次都給她顯擺我的新技能，煲了什麼湯，新學做的西式蛋撻等等，像小時候那樣等著她的褒獎。其實，我只是想告訴姥姥：瞧，你養大的丫頭不笨哎，她會生活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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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姥姥住進了醫院，醫生說她的各個器官出現衰竭，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二姨給我說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姥姥好好的啊，剛剛還喝了一碗我燉的排骨蓮藕湯呢！但是事實上，幾天之後她就不怎麼認人了，按照她的先前囑咐，在一個寒冷的傍晚把她送回了老家！那年，她96歲。
我最後一次見她就是在老家的小院。那個曾經充滿歡笑乾淨整潔的小院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因為很多年無人居住，滿後院的棗樹不見了影蹤，窗欞透著風，屋簷上滿是枯草，破敗不堪，滿目淒涼。姥姥就躺在堂屋中間的床上，已瘦的不成模樣，我拉著她的手，溫溫的，叫她，卻怎麼也不應。
2015年臘月初十，我永遠記得這一天，姥姥下葬的日子！人山人海，幾乎是全村出動，長長的送葬隊伍，一路喧囂的喇叭將姥姥送到村後的麥田裡。我跪在地上，看一掀掀黃土將棺木一點點掩埋，熱淚長流，任憑耳邊鞭炮震耳欲聾，哭喊呼天搶地，我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地告訴自己：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走了！
8
你有過午夜夢迴，醒來淚流滿面的經歷嗎？！
我有啊！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時常從夢中驚醒，幾乎都是小時候抱著姥姥的腿怎麼也不離開的哭喊場景，每每淚流滿面，再也無法入眠。
每年姥姥的忌日、清明節，我都會去看她，給她帶一束花。她必定是喜歡的！花瓣會枯萎，但是花的香氣會留在人心裡，不是嗎？姥姥，您在我的心裡，就是那永遠的香氣，永恆的溫暖啊！
我們的遺憾，總是與某人有關，而那個人，註定是此生最大的淚點！
又是一個寒冬的深夜，此刻，窗外天釀雪，北風緊！
五年了！姥姥，我想你了~
（我給姥姥拍的最後一張照片！那時，她95歲！）
思緒飄飛，女，商丘人，在某電視臺工作，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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