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說:“你媽在外面有人了”

我奶奶說:“你媽在外面有人了”

母親說:“婚姻也是一場漫長的修行。”只不過有人參透,有人頓悟,有人愚痴。

我從來沒有從母親的嘴裡聽到過愛。

母親愛過父親嗎?我不得而知。在我的印象裡,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實不長。那是我讀小學的那幾年,大概在三年級到六年級之間。

那時我們還和爺爺奶奶住一塊。父母關係不好主要也是因為爺爺奶奶。我奶奶的性格要強,什麼都想管,我父親又是典型的孝子,不敢違逆奶奶半分,所以回回都是讓我母親受憋屈。雖然當時我還小,卻也能看得懂幾分。他們幾乎天天吵天天鬧,一點小事都可以鬧得不可開交。

每次我放學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聽到隔壁傳來的爭執與罵聲,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作業本上。我甚至還離家出走過好幾次,也沒能讓他們的關係緩和半分。

我對我奶奶有意見是因為另外一件事。有一天週末,父母不在家。

奶奶湊過來神神秘秘地對我說:“你母親有外遇。”

“你別亂說。”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我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勾搭來著。”

“你怎麼就知道是勾搭?”

“我看到你母親說笑著還拉著他的手。”

我想象著奶奶描述的畫面,一股厭惡之情油然而生,同時我也對奶奶產生了偏見。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已過知天命年齡的婦人,竟還會如此愛嚼舌根。而且是不分場合不分人的瞎摻和。

都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這條道理在某些婆媳之間好像是講不通的。奶奶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意倒是達到了,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看母親都是戴著有色眼鏡,不過這不是嚴重的,嚴重的是我父親知道此事後和母親吵到幹了一架。

是的,父親對母親動手了。母親躺在床上,鼻青臉腫的,面無表情。父親坐在客房裡沉默不語。我靠在客房門外,看著父親的背影,並不結實寬厚的背卻揹負了太多太多。

“你是不是很恨我?”他對我說。

我站在門口使勁撕扯著衣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行淚從父親眼裡滑落。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父親哭,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捧著臉哭到身子也跟著抽搐,是有多辛苦,才能活成這般地步。

第二天,我把一封信悄悄地放到母親的枕頭下面。

媽媽:

你和爸爸離婚吧。我不會怨你,真的。你走吧,離開吧。你們都各自解脫。

2

然而母親並沒有離開。她仍舊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父親工作調動之後就常年不在家。夫妻兩人基本上算是過上了分居兩地的生活。

我上高中的時候,母親變賣掉了她所有的金銀首飾,在一家老院裡租了一套小房子,離開爺爺奶奶,帶著我單獨出來過日子。

那是個只有公共廁所的大雜院,大多住著到城裡來務工的農民。我們住的小房子,沒有客廳也沒有廚房,沒有任何電器設備,母親就和別人一樣在屋外面搭起灶臺生火做飯。

夏天的時候,母親端一盆水去到公共盥洗室簡單地衝個涼,母親以前是一個多驕傲而追求生活品質的人啊,彼時卻能忍受著隔壁的公共廁所裡時常傳來的臭氣。睡到大半夜,我總是能聽到樓上那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帶陌生男人回家的聲音,高跟鞋踩在樓梯上鏗鏘鏗鏘,每一聲都好像踩在我和母親的尊嚴之上。我們就好似過回了解放前的生活。

解放前就解放前吧,可是母親的一再讓步並沒能讓我們過得安寧一點。高三的一個雨夜,我下了晚自習騎自行車回家,還沒進到大院,就聽到了爭吵聲。

我看見是母親和我二姑在院子裡開戰了,樓上樓下的人都跑到陽臺上來觀望。二姑不知道因何事特地光臨來指責我母親,言辭裡又提到了奶奶口中的那個外遇的男人。她指著我母親囂張跋扈的樣子簡直就如同一個罵街的潑婦。

我怒火中燒扔下自行車就衝過去,連打她的心都有了,是母親攔住了我。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大很大,但我仍然聽得清母親大聲說出來的那一句話,她對我二姑說:“我敢指天對地說我這輩子就睡了一個男人。你敢嗎?”

二姑當然不敢,因為我們都知道她揹著她的丈夫乾的那些事,而這些都是在奶奶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下。二姑走後,我和母親躺在床上各揣心事,沒有男人支撐的家庭,我們像是被遺棄的母女,被迫剛硬起來,只有自己保護自己。我問她為什麼,為什麼要十多年來如此隱忍,守著這座婚姻的墳墓,而不去選擇另外一種生活。哪怕,哪怕是跟著那個所謂的外遇的男人。

母親從抽屜深處拿出了一本紅皮書,那是父母的結婚證書。證書上是年輕時候的父母相互依偎著拍下的照片,一個風華正茂,一個意氣風發。可這才多少年呢,就物是人非,好似熬了一個世紀。

那一晚,母親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3

麗華的父親是國企的一個老職工,退休後麗華就頂父親的班去國企上了班。單位領導的兒子對麗華窮追不捨,找人代筆寫的情書一封接著一封,弄得麗華很尷尬。正當單位的同事都眼紅麗華馬上就要做領導的兒媳婦的時候,麗華和一個農民出生的青年在一起了。

青年來自農村,是家裡的大兒子,學習很好。本來可以繼續讀書的,因為家裡實在太窮,他若繼續讀書,就沒法再供弟弟妹妹上學了。青年主動提出退學賺錢養家。老師騎著二八自行車走老遠的爛泥路到青年家裡勸說,覺得這孩子不讀書可惜,青年流著淚死活不願去,並給父親寫了一封請願書,以示以後即便後悔也是他自己做的決定,絕不怨父母。

於是,十幾歲的他頂了父親的班參加了工作,而父親是家裡唯一的一個工人。

那時工人吃飯都是用糧票,在那個糧食緊缺的年代,糧票發放很有限。每月青年都把糧票省下來,偷偷夾到麗華工位上的本子裡,他知道麗華身體不好,想著留給麗華買點有營養的東西。麗華開始並不知道這是誰在背後對她好。直到有次戶外做工,麗華低血糖忽然暈了過去。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只有青年扒開人群,背起麗華就往醫院跑。

結婚之前青年帶麗華回了家,青年家裡窮得真的只剩四堵牆,他的母親穿著到處都是補丁的衣服坐在一臺破舊的織布機前,給麗華講青年曾經是如何當牛一般給別人耕地,又是如何用小小的身子把家裡賤賣出去的死豬抗了回來。

那一晚,麗華睡在閣樓的小床上哭到深夜。第二天就和青年去領了證。

麗華就是我的母親。

她說:“你爸那時確實很窮,但我還是願意嫁給他。因為我知道,即便只有一碗飯,他也寧願自己餓著把飯留給我。”

“可現在呢,你難道不恨嗎?”

“恨啊,可這就是我的命。”

“這不是你的命,你分明可以選擇的啊?”

“這個家就是我的選擇。”

4

後來,我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外遇的男人。我們一家三口還有那個男人坐在了一張飯桌上。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這是比爛俗小說更加狗血的劇情。

那個男人就是當年對我母親窮追不捨的領導的兒子,現在他也成了一位領導。

多年前,我父親做的一個工程項目惹上了官司,那個項目之上又和這位叔叔所在的公司有關係,當他得知攤上事的人的老婆叫麗華的時候,他決定要幫忙一把。事情擺平之後母親握著叔叔的手感激不已,這也就是被我奶奶看到的那一幕。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了母親之後,徹底放棄了工程,被單位調職到了他鄉工作。

飯桌上,多年的恩怨情仇終於握手言和。一杯白酒下肚,我的心裡辛辣又酸苦。

錢鍾書先生說過:婚姻就像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來,城裡的人想出去。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想必會很難體會的。對於在跨世紀的現代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我們這一代,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讓我們有了更多的選擇和機會,宿命裡也不再只能是男人和婚姻。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幸運,這種幸運之下也滋生了一種弊端,快節奏下的社會,很多兩性關係卻逐漸淪為了消費品。

當我參加工作遠離家鄉的時候,時常會接到父母打來的電話,他們會為了一起給我挑選一件衣服或包包在電話那頭爭執個不停,而在電話這頭的我卻一句也插不上話來。我就那樣安靜地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語,從心底笑出了聲來。或許這才是他們當年的樣子吧,雖然一個容顏逐漸老去,一個背已悄然垂垂,中間錯了太多年,卻總算修正了過來。

母親說:“婚姻也是一場漫長的修行。”只不過有人參透,有人頓悟,有人愚痴。

母親是哪一種呢?說是愚痴她彷彿又早已參透。

其實婚姻,真的不是女人一輩子的事,卻是母親這樣的傳統女人願意用一輩子去做的事。一個人能堅持一生做好一件事,就憑此,我猜,母親也是愛過父親的吧。

木心有首詩叫《從前慢》,我特別喜歡,說的就是那個時代的他和她吧。

《從前慢》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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