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年豬|記一隻不認命的豬

過了這麼多個年,大多都千篇一律。 只有一個年,因為一隻不認命的豬,讓我對那個年至今記憶深刻。

殺年豬|記一隻不認命的豬

小時候,農村一到年關,殺年豬,大概是最喜聞樂見的節目之一。

鄰居老梁家今年要殺豬。一早就在大院子裡支起了大鍋,乾柴也碼得齊齊整整,後院豬圈裡那頭判了死刑的豬餓了一天,這會兒直餓得大呼小叫。

梁家奶奶心善,不忍聽,已經站在大門口望了幾遍,望一遍問一次,“咋還不來呢?”

在她問完第三次時,老吳到了。老吳是遠近聞名的“殺豬頭兒”,這裡的農村,管那些有專業技術的人叫“頭兒”。

老吳從電動三輪上跳下來,他的助手兼媳婦並排坐在身邊。這兩年媳婦越發壯實了,比老吳身量還要寬一點。車廂鬥裡是他們的傢伙什:寬條凳,刀具袋,粗繩索,皮圍裙,以及其他專業零碎。

老吳總是一團和氣,待人謙和有禮,他要是不提刀,你絕對看不出他是個殺豬的。他接過老梁遞上來的煙,略一點頭,把煙夾在耳朵上,輕聲說:“開始吧。”

梁家院子裡那口一早就支起來的大鍋,就等這一聲令下,開始上火燒水。熱水一會兒要用來褪豬毛。

男人們分頭行動,從後院豬圈裡把今天的主角繩捆索綁的押解上來,擱在寬條凳上。那隻豬餓了一夜,又跟五六個壯漢搏鬥了一個早上,這會兒已經力盡,滿懷對人類絕望,躺在那兒氣得直哼哼。

老吳從車廂鬥裡拿出刀袋,“咣噹”一聲扔在地上,豬一聽見金屬撞擊的聲音,嚇了一跳似的,仗著剛剛蓄下的一點能量,又大叫起來,彷彿在喊:“救命啊!救命啊!”

胖媳婦把接豬血的盆放在條凳下,對準豬脖子的位置。老吳已經披掛整齊:一身黑膠皮連體褲、皮套袖,手提傢伙什,臉上帶著慣常的和氣一團的笑。

出身於屠宰世家的他,對工作早已是輕車熟路,臉上那抹似有似無的笑,那股舉重若輕的勁,裡外裡透著自信,讓人放心。

院子裡圍觀的人多起來,有些膽小的婦女兒童想看又不敢看,就趴在鄰居家牆頭上伸著腦袋看。看熱鬧的人有的跟老吳搭著訕,有的恭維他的刀,有的趁胖媳婦歇口氣的當跟她聊兩句。

準備就緒,老吳看準豬頸,手起刀落——

可是意外發生了,被幾個成年男子摁住的豬,在疼痛的刺激下,激靈靈一躍而起,竟然掙脫控制,從條凳上翻下來,繼而像個無頭蒼蠅一般,拖著條凳撒丫子跑起來,豬頸上的血淋淋漓漓的灑了一院子,幾個離得近的人,身上也濺了一身紅。

圍觀的人群一陣驚呼,紛紛找安全的掩體。

大豬求生心切,慌不擇路,跑著跑著,條凳從身上脫落了,它為自己的重獲自由似乎有點驚喜,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還高聲叫喚了兩聲。

跑著跑著,好像也明白過一點,這麼跑也不是辦法,項上還疼著呢。於是,它不再東突西撞,有了策略,朝大門口突圍去。

大門口本來站著幾個圍觀的鄰人,這會兒都跑空了,門戶失守,那隻豬竟然灑著熱血突圍成功,跑向村子裡的主幹道上。

場面一時有點失控,一隻血淋淋的瘋豬,後面跟著幾個壯年漢子,為首的那個還提著刀,迎面過來的村民都嚇得紛紛四散逃跑。

這大概是老吳職業生涯中的……恥辱,他提著刀,追著豬,跑得很快,絲毫不像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好幾次都把豬踹倒了,但豬又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咆哮著繼續衝鋒。

窮寇莫追的道理是對的,豬被逼急了,竟然也生也一種孤勇來,瘋狂的的有些可怕,七八條漢子無法近身,所過之處,淋灑了一路血,兩旁的門戶都嚇得關起門來。

道理歸道理,豬不能不追,過年還要吃肉呢。

又跑了一百來米,關鍵時刻,前方突然斜裡殺出一輛農村舊式架子車,駕車人大吼一聲衝過來,車子紮紮實實的撞在瘋豬身上,老吳趁勢一撲,把豬摁倒在地,幾個人一擁而上,再次把豬捆了個結實。

老吳一邊捆一邊嚷:“讓你跑!讓你跑!讓你跑!”喊一嗓子,手上的繩子就緊了一緊。

搞定了豬,眾人氣喘如牛的抬起頭來,看這位攔豬英雄,原來是老吳的胖媳婦。吳太太站在人群邊上,喘著氣,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呵呵的笑著。

這隻妄圖“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豬,終於還是沒有掙脫命運的擺佈,又被扛回了那條往生無數豬命的寬條凳上。

接下來,老吳一氣呵成,殺豬、褪毛、清洗、解剖,活兒漂亮,乾淨利落,分寸合理,總算沒有辱沒屠宰世家的招牌。

圍觀的人比先前還多,人們都想看看這隻巨能折騰的豬,皮囊裡裝的是多麼倔強的靈魂。

老吳媳婦一邊分割肉,一邊大著嗓門說:

“殺了二十年豬,很少碰見這麼力氣大的!這樣的豬肉特別好,肥的不膩,瘦的不柴!”

老吳媳婦情商高,表面上是讚美豬,實際上是給自家老吳找了個臺階,還給主顧老梁家推銷了一番。

有了“殺豬頭”的專業代言,人群躁動起來,人們紛紛摸向自己的錢包。原本臉拉得老長的老梁媳婦,收著錢,稱著肉,也樂起來。

吃過了殺豬菜,老吳把自己的傢伙什收拾利索,準備離開。

老梁付他殺豬錢的時候,老吳媳婦呵呵一笑說,梁哥,可惜了那點豬血,今天就少收十塊吧。

皆大歡喜。

依稀記得,那一年也是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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