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聊齋志異故事:青娥(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白話聊齋志異故事:青娥(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精彩選讀:

生素負氣,愧不能忍,作色曰:“兒女之情,人所不免,長者何當伺我?無難即去,但令女須便將去。”翁無辭,招女隨之,啟後戶送之,賺生離門,父子闔扉去。回首峭壁鑱巖,無少隙縫,隻影煢煢,罔所歸適。視天上斜月高揭,星斗已稀。悵悵良久,悲已而恨,面壁叫號,迄無應者。憤極,腰中出鑱,鑿石攻進,瞬息洞入三四尺許。隱隱聞人語曰:“孽障哉!”生奮力鑿益急。忽洞底豁開二扉,推娥出曰:“可去,可去!”壁即複合。女怨曰:“既愛我為婦,豈有待丈人如此者?是何處老道士授汝兇器,將人纏混欲死?”

霍桓,字匡九,是山西人。父親曾做過縣尉,早就死了。父親死時,霍桓很小,但是很聰明。十一歲那年,進了縣學讀書,是個有名的神童。母親對他特別溺愛,無事不讓他出門,都十三歲了還不知道排輩,連叔伯、伯父、外甥、舅父的關係都弄不清楚。與他同鄉居住的有個武評事,好道,進山修行就不回家了。武評事有個女兒叫青娥,十四歲,長得特別漂亮。她從小揹著人把父親的那些學道成仙的書都讀了,特別羨慕何仙姑。父親進山以後,她立志不嫁人,母親對此也沒辦法。

一天,霍桓在門外偶然看見了青娥。儘管他年幼無知,可是心中對青娥特別喜愛,那個勁兒嘴裡卻說不出來。回家後,便把愛青娥的心思直接告訴了媽媽,還讓媽媽託媒人到青娥家去提親。霍母知道這門親事作不成,所以告訴兒子武家不能同意。霍桓聽後悶悶不樂,霍母怕兒子不痛快,便託個朋友到武家去提親,果然不成。霍桓聽到回信後,走著坐著都犯合計,可是到底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恰巧,這天門外來了一個道士,手裡拿著把小鏟子,一尺來長。霍桓借過小鏟子看看說:“將它做什麼用?”道士回答:“這是挖藥用的工具,東西雖小,可是硬石頭也經不住它掘挖。”霍桓不大相信,道士順手用鏟子往牆上的石頭砍了一下,那石頭就像腐爛的一般,應手而落。霍桓感到特別奇怪,擺弄著小鏟子愛不釋手。道士就笑著說:“公子喜歡它,就贈送給您吧。”霍桓聽了十分高興,掏出錢來酬謝,道士分文不要,走了。

霍桓拿著小鏟子回到家中,用磚頭、石塊一一做試驗,都被鏟子砍開,毫無障礙。霍桓頓時想到:用這鏟子把牆鑿個洞,不就可以看見青娥了嗎?然而卻不知道這是犯法的。

夜裡起更的時候,霍桓跳牆離開了家,一直來到武家,用鏟子鑿穿兩道牆,才進到裡院。見小廂房裡尚點著燈,貓腰湊近前偷偷一看,只見青娥正在脫衣裳呢。不大工夫,屋內燈滅了,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霍桓從屋北牆鑿了個洞鑽了進去,只見青娥早已經睡著了。霍桓輕輕地脫掉鞋,悄悄地爬上床,怕驚醒青娥,遭頓臭罵給轟出去,於是躡手躡腳地躺在青娥身旁,微微聞到青娥身上的香氣,心中也就暗暗滿足了。因為忙碌了半夜,特別疲倦,所以剛一閤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青娥一覺醒來,聽見身邊有呼吸的聲音,忙睜開眼睛,只見從牆上的大窟窿裡透進來一道亮光,這一驚非同小可,暗中抽開門閂,輕輕地走出了屋門,敲著窗戶叫醒了僕婦,僕婦們點起了燈火,操起了棍棒,進到了屋中。只見一個梳著小抓髻的少年在青娥的床上酣睡著,仔細一打量,原來認得是霍桓。人們推推他,霍桓才醒過來,一骨碌坐起來,兩隻眼明亮亮的,灼灼有神,似乎也不怎麼害怕,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聲也不吱。眾人指著他罵賊,大聲呵斥,他才哭著說:“我不是賊,實在是因為愛小姐,願意親近親近她。”眾人又懷疑鑿通好幾道大牆,不像是小孩子能幹得了的。霍桓拿出小鏟子並說出了它的神奇。人們當場試驗後,驚奇萬分,都認為這是神仙賜給的。僕婦們準備將這一切向老夫人稟報。青娥低頭不語,好像不同意報告。僕婦們暗裡猜中了青娥的心意,於是有人就說:“這小夥子人品、才學和家庭都不錯,一點也不辱沒人。不如放他走,讓他回去請個媒人來吧。天亮向老夫人撒個謊,就說進來賊了,怎麼樣?”青娥默默不回答。眾人於是讓霍桓快走。霍桓要求把鏟子還給他。眾人笑著說:“傻小子,仍然不忘作案的傢伙嗎?”霍桓偷眼看見枕邊有一隻鳳釵,暗中揣在了袖中。剛放好就讓一個小丫鬟瞧見了,急忙告訴了小姐。青娥不吱聲也不生氣。一個年歲大的僕婦拍著霍桓的脖子說:“可別說他像個傻子,心眼可乖透了。”於是拽著霍桓讓他仍從那個窟窿出去。

霍桓回到家中,不敢把實情告訴媽媽,只是求媽媽再託媒人到武家去。霍母不忍心拒絕兒子,只好到處託媒人,抓緊給另外提親。青娥聽到這個消息後,心中十分焦急。暗中派個心腹之人給霍母去透個話,霍母聽後很高興,立刻讓媒人到武家去提親。不巧此時武家有個小丫鬟把那天夜裡發生的事給洩露了,武夫人感到受了侮辱,十分氣惱。媒人一來,更觸發了武夫人的怒氣,一邊用柺杖點著她,一邊大罵霍家母子。媒人嚇得抱頭鼠竄,將經過情形都告訴了霍母。霍母也生氣了,說:“我這個沒出息的兒子乾的這些事,我一丁點也不知道。何必對我們無禮謾罵呀!當蕩兒淫女在一塊睡覺那時,為啥不一塊兒將他倆殺掉?”因此,見到親戚就訴說一遍。青娥聽說後,羞愧得要死。武夫人也特別後悔,可是也無法使霍母不講。青娥暗地裡派人委婉地向霍母說明原委併發誓不嫁他人,言語甚是悲切。霍母被感動了,再也不到處講了。可是,提親的事也擱置了。

當時這個地方的縣官是山西人,姓歐,看過霍桓的文章很器重他,不時將他召進衙署,對他特別高看。一天,問霍桓:“結婚沒有?”霍桓回答:“沒有。”縣令又細問為啥沒有結婚,霍桓回答說:“早先與已故武評事的女兒訂了婚,後來因為出了點岔頭,所以就耽擱下來了。”縣令問:“你還有意思沒有?”霍桓不好意思回答。歐縣令笑著說:“我將為你成全這件好事。”即刻委派縣尉和教諭兩位官長到武家下聘禮。武夫人挺高興,兩家的婚事定了下來。

過了年,娶了青娥。青娥進門後,就把小鏟子往地上一扔說:“這個作賊用的傢什,扔掉吧!”霍桓笑著說:“不要忘了媒人。”然後珍藏在身邊,片刻不離。青娥為人溫柔敦厚,沉默寡言,一天除了早、午、晚向婆婆問安外,其餘時間只在屋裡靜坐,不太留心家務事。婆婆如果因婚喪之事到親朋家去,她也能把家務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過了一年多,生了個兒子取名孟仙。照料小孩的事完全交給了傭人,好像對孩子也不大關心、疼愛。又過了四五年,忽然對霍桓說:“你我恩愛的緣分到今天算起來已有八年。現在分離的日子迫近而聚首的時光越來越少了,可怎麼辦啊!”霍桓吃驚地詢問,她又沉默不語了。只見她收拾打扮一番,拜見婆婆後,又回身進了自己的房中。霍桓追著她的腳步詢問,只見她仰臥床上已斷了氣。霍氏母子十分悲傷,買了一口好棺材,將青娥安葬了。

霍母年邁體衰,一抱起孫子就想起了兒媳,心裡難過,如摧肺肝,因此得了病,臥床不起。不願吃東西,就想喝點魚湯,可是附近沒有魚,非到一百多里地以外才能買到。而家中的男僕人又正好在外辦事沒回來。霍桓生性孝順,不等僕人回來,自己揣起錢就上路了。他白天走夜間也不停腳。回來時,走到山裡,太陽就落了,兩腳一瘸一拐地,一步邁不出半尺。後來過來一個老頭,問他:“腳上大概打泡了吧?”霍桓連連答應。老頭便坐在路邊,敲石取火,用紙包著一點藥面,點著了燻霍桓的腳,燻過之後,讓他試著走兩步,不但不疼,而且腳上更有勁了。霍桓十分感激老頭,向他道謝。老頭問:“什麼事使你這麼急不可待呢?”霍桓說為了母親的病,並把始末緣由說了一遍。老頭問:“為啥不再娶個媳婦呢?”霍桓回答說:“沒有相當的。”老頭指著遠處的山村說:“那裡有一個好姑娘,如果你跟我去,我給你保個媒。”霍桓以母親病中等著吃魚,自己不能耽擱為理由謝絕了。老頭朝他拱拱手,並約好以後霍桓來山村,只打聽老王就行了,說罷告別而去。

霍桓回到家裡,把魚做好給母親吃了。母親稍進飲食後,過些日子病好了。霍桓於是帶了個僕人騎著馬去山裡尋找王老頭。到了與老頭分手的地方後卻找不到村莊了。徘徊了兩個多小時,夕陽漸漸西下,山谷裡地勢高低錯雜,看不到遠處。他就帶著僕人往山頂走,想看看有無村落。可是山路崎嶇,不能乘馬,只得徒步而行,爬到山頂時天已向晚,暮色蒼茫。頻頻四顧,也看不見有村莊。正要下山,又迷了路,心中煩躁好像火燒一般。黑暗中東摸西找,突然從峭壁上掉了下來。幸好離峭壁數尺下有一塊石頭突出來,像個小臺子似的,掉在上面,僅可容身。往下一瞧,黑洞洞地看不見底。霍桓害怕到了極點,一點也不敢動。值得慶幸的是石崖邊上長滿了小樹,好像柵欄似的。過了一陣子,他發現腳邊有一個小洞,心裡暗暗高興,便後背緊靠著山石,像蟲子似的爬進了洞裡。這時心才穩下來,盼到天亮好喊人求救。

不大工夫,發現洞的深處有亮光像星星一般。霍桓一步一步朝亮處走去,約摸走了三四里,忽然看見一座房屋,雖然沒有燈火,但亮堂堂的像白天一樣。一個漂亮的女子從房子裡走出來,一看,原來是青娥,青娥看見霍桓,吃驚地說:“郎君怎麼來的?霍桓沒顧得說話,一把拽住青娥的衣袖傷心得大哭了起來。青娥勸他止住了哭聲,問婆婆和兒子的情況。霍桓把家中痛苦的情形全說了,青娥聽了也挺難過。霍桓說:“你死了一年多了,這裡大概是陰間吧?”青娥說:“不,這是神仙的地方。以前我本沒有死,埋葬的是一根竹柺杖。郎君今天來了,也是有仙緣呀。”說罷帶著霍桓去拜見父親,只見一個留著長鬍子的老頭坐在屋裡,霍桓連忙上前見禮。青娥說:“霍郎來了。”老頭慌忙站起來,握著霍桓的手說了幾句客氣話,又說:“女婿來太好了,應當留在這裡。”霍桓推說家中老母想念,不能久留。老頭說:“這我也知道。但是晚回去三四天,沒什麼關係。”於是拿出酒菜招待霍桓,又讓小丫鬟在西屋裡鋪床,放上錦緞被褥。霍桓吃完飯來到西屋,要青娥與他一起睡,青娥拒絕說:“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能容許胡亂來?”霍桓緊緊捉住青娥的胳膊不鬆手,窗戶外面的丫鬟嗤嗤地笑,青娥越發不好意思了。兩人正在一拉一推的時候,老頭進屋來了,斥責道:“你這個凡夫俗子把我的洞府弄髒了!應該馬上離開!”霍桓一向自尊心很強,此時忍不住了,把臉一變,說道:“兒女之情,人人如此,當老人的怎麼該監視我呢?馬上走並不難,但是要讓您的女兒同我一塊走。”老頭沒話說了,叫女兒跟著走,打開後門送霍桓。等把霍桓騙出門,父女倆關上門就回去了。霍桓回頭一看,陡巖峭壁,連個縫隙也不見。自己孤單單的,往何處去也不知道。看看天上,月亮已經偏西了,星星也稀疏了。惆悵許久,悲哀已極,不由怒火中燒,對著峭壁大呼小叫,一直也聽不見回答。霍恆憤怒到極點,從腰中掏出小鏟子鑿石頭往裡進,轉眼之間打進去三四尺。隱隱約約地聽見有人說:“冤家呀!”霍桓更拼力地鑿起來。忽然洞底開了兩扇門,老頭將青娥推出來並說:“走吧,走吧!”峭壁馬上又合上了。青娥埋怨霍桓道:“你既然愛我娶我,哪能這樣對待老丈人?哪裡的老道,給你這件兇器,把人纏得要死?”霍桓得到了青娥,已心滿意足,也不再爭辯,只是擔心道路艱險,難以回家。青娥折下兩個樹枝,與霍桓一人騎一枝,剛騎上,樹枝立刻變成了馬,連跑帶顛,不大工夫就回到了家。這時,霍桓“丟”了已七天了。

原來,霍桓與僕人在山中失散後,僕人找不到霍桓,回家稟報了霍母。霍母派人到山中搜個遍也沒找到一點蹤跡。正在憂慮焦急的時候,聽說兒子自己回來了,高興得連忙迎了出來。抬頭一看,見到了兒媳婦,幾乎嚇死。霍桓把經過情形大略說了一遍,霍母聽了更加喜歡了。青娥因為自己死而復生的事太令人奇怪了,擔心別人聽了害怕,主張搬家,霍母同意。外省有一處住宅,選個日子就搬走了,人們一點也不知道。

他們又一同生活了十八年,青娥生了一個女兒,嫁給了同縣的李家。後來,霍母去世了,青娥告訴霍桓:“在咱們家的地裡,有隻野雞抱了八個蛋,這塊地可以埋葬母親。你們爺倆扶靈回去下葬,兒子已經成人了,可以讓他在那裡守墓,別讓他回來了。”霍桓照妻子的話,安葬好母親,獨自回來。過了一個多月,兒子孟仙回來探視父母,可是父母都沒在家,詢問老僕人,則說:“去安葬老夫人沒回來。”孟仙深感其中有奧妙,但也只能長嘆罷了。

孟仙文章做得好,很有名氣,可是科考不順利,四十歲也沒考中。後來,以拔貢的身份進京參加秋考,同考場有一個十七八歲的考生,神采俊逸,孟仙挺喜歡他。看那考生的卷子上註明是順天府的廩生霍仲仙。孟仙驚奇得睜大了眼睛,把自己的姓名作了介紹。仲仙聽後也很驚奇,問他的老家何處,孟仙一一作了回答。仲仙高興地說:“小弟進京時,父親囑咐如果在考場中碰到山西姓霍的,是一家子,應該熱情相待。今天果然有這麼回事,可為什麼咱倆的名字同犯一個字呢?”孟仙於是盤問他的高祖、曾祖以及父母的姓氏,聽後大驚道:“這是我的父母哇!”仲仙懷疑年齡不符。孟仙說:“咱父母親都是神仙,怎麼能從面貌斷定年齡呢?”於是把過去的事都說了,仲仙這才相信。

考試一結束,兩個人一天也沒休息,坐上車便奔回家了。剛到家門口,僕人上前稟告,昨夜老爺、太太不知道上哪裡去了。兩人大吃一驚。仲仙進屋詢問妻子,妻子說:“昨天傍晚還在一起吃酒來著,母親說:‘你們兩口子年紀輕不懂事,明天你們大哥來,我就不掛唸了。’今早進屋一看,空空的,一個人也不見了。”哥倆聽後,跺腳大哭。仲仙還打算四處尋找,孟仙認為那是徒勞無益,於是沒再尋找。

這次考試,仲仙中了舉人。因為祖宗的墳墓都在山西,所以跟著哥哥回山西去了。他們總是希望父母尚在人間,隨走一處都要打聽打聽,可是終究也沒探聽到蹤跡。

異史氏說:“鑽穴入室,臥在小姐身邊,這人心意也太痴情了;鑿開牆壁斥罵岳父,這人行為太狂放了。仙人再三為之撮合,只是要他長生不老以嘉許他的孝行。他的妻子作為仙人混跡在人間,嫁夫生子,過了一輩子,又有什麼不可以的?然而,三十年當中幾次拋棄自己的孩子,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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