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與荒野的距離

如今,從中國的許多大城市出發,在24小時內就可以方便抵達東非高山或印尼小島。這常常會出現一種錯覺:物質文明不斷豐富的人類,仿若萬物之主,一切皆可臣服於“我”。

2019年春節,我來到印度尼西亞偏僻的小巽他群島,乘快艇從小鎮拉布安巴焦出發,一個多小時後抵達科莫多島。這裡是世界自然遺產科莫多國家公園的核心區,以保護現今世界體型最大的蜥蜴——科莫多巨蜥著稱。

科莫多巨蜥生性兇猛,經科學證實的最大個體長達3.13米,算上它肚子裡還沒消化完的食物,總重可達166公斤。紀錄片鏡頭中的科莫多巨蜥,突襲壯碩水牛的場面常讓人不寒而慄。果真要近距離接觸時候,期待更伴隨緊張。

科莫多島的遊客中心提供長、中、短3種徒步路線。無論哪種都至少要安排兩名嚮導,一人作為前鋒帶路,另外一人斷後以防不測。嚮導手中的“武器”,實際上只是一根一人來高的木杈。按他們的說法,巨蜥雖然兇猛且唾液有毒,但多數時間都懶洋洋的,很少主動攻擊人類。遊客只需和它們保持5米開外的距離,一般安全無虞。

我緊繃著神經行走在熱帶叢林中。沒多久,嚮導就示意停下,不要出聲。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不遠處的叢林裡傳來窸窸窣窣聲。很快,一頭科莫多巨蜥就出現在視野中。它不僅體型龐大,移動速度也很快,步態更顯得氣勢洶洶。在我們一行人的屏息注視下,它大搖大擺地徑直爬了過去(見圖一)。

科莫多巨蜥只分佈於小巽他群島的4座島嶼上,長期不為外界所知。直到1912年,一位在印尼茂物工作的生物學家彼得·歐文斯才將其公之於眾,引起轟動,許多人將其視為恐龍時代的孑遺,稱之為“科莫多龍”。一百多年來,它成為荒野世界的重要象徵,出現在眾多文學、影視作品中。在好萊塢不斷翻拍的《金剛》裡,編劇就以其為靈感來源,創作出更誇張血腥的怪獸。

行走在赤道邊這座孤島的密林中,一路上我見到大大小小几頭科莫多龍,也看到了它的食物:鹿、水牛、獼猴。可惜紀錄片裡驚心動魄的獵食、兩頭雄龍人立而起的搏鬥統統沒有遭遇。告別嚮導,準備離開時,我注意到碼頭旁有幾頭花鹿正漫步於沙灘椰林,在蔚藍的弗洛勒斯海襯托下,景象如畫。

我繃緊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走向鹿群。突然,我下意識感到毛骨悚然。餘光掃去,身旁5米開外的樹下正趴著一頭科莫多巨蜥!還好,它只是趴在那裡,眯縫著眼小憩。這剎那的恐懼足以讓我銘記,提醒自己要和荒野保持適度的距離,而那毛骨悚然的瞬間就是邊界。

當科莫多巨蜥開始為世人所知時,“美國國家公園之父”約翰·繆爾於1914年去世。他深入荒野,用雋永的文筆、不懈的行動極大地推動了自然保護。一個多世紀前他寫下的話語至今依然鼓舞人心:

“大自然最精彩的課程只有在暴風雨中才能覓得,只要謹慎小心地處理好與暴風雨的關係,我們就可以藉助她的力量平安地走出這片荒野,欣賞她那宏偉壯麗的傑作及其形成的過程”。

在都市文明席捲全球的當下,繆爾式的深入荒野是否已經過時?我們是否更需要遠離荒野,對天地萬物生髮敬畏的自覺?

各種商業影片中,東南亞的科莫多龍和東非的山地大猩猩並置,成為取悅都市文明的視覺奇觀。這讓我想起另一項世界自然遺產,烏干達的布溫迪國家公園。那裡允許遊客近距離(最近7米)觀察野生山地大猩猩。它們是人類近親,為防止交叉感染,遊客如果感冒發燒、咳嗽或者患有其他傳染性疾病,不得參與大猩猩旅遊項目。不過布溫迪國家公園並沒有體溫監測,一切全靠遊客自覺。

坐著快艇離開小島時,我忍不住回望:誰能想到在這鬱鬱蔥蔥看似平靜的島上,默默運行著殘酷但真實的適者生存、物競天擇。相較不言不語的自然法則、相較斗轉星移的宇宙規律,人類智慧與都市文明固然可貴,卻又何其微小、何其短暫。我們應該和荒野保持多遠的距離?約翰·繆爾說:“走向外界,我發現,其實是走向內心。”是的,反求諸己是打破錯覺的解藥,無論身處都市抑或荒野,願在面對天地眾生時,我們習得謙卑。因為這既是對未知的敬畏,更是對自我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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