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3日，早晨6時，父親在我和媽媽的陪伴下，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2018年6月1日，我和往常一下在工作的閒暇給在老家的父親打電話，聊天內容也是一層不變的幾個問題：在幹嘛呢？有沒有和媽媽吵架啊？最近身體還好吧？
本來父親以前的答案也都是很敷衍的，可這次，父親確說：“我最近胃有點不舒服，晚上總是睡不著覺”
“你胃疼？你一輩子都沒有胃疼過啊，你知道胃在身體哪個部位嗎？”我開著玩笑，調侃著老頭子。
“可能是最近總是吃冰箱裡的食物吧，我又懶的熱一下”，老頭也是尷尬的回答。
“你去醫院看看吧，吃點藥，歲數大了，還吃涼的東西，肯定對胃不好”，我們的聊天也就到這結束了。
當天我就給老媽打了電話，叮囑她帶老爸去醫院檢查，雖然胃疼不是什麼大病，但畢竟老頭歲數大了，不能大意。
第二天，老媽打來電話，檢查結果出來了，“淺表性胃炎”，這個醫生說正常，老媽在電話裡告訴我，現在中國有胃病的多，年輕人都有胃炎。
可不是嗎，我也有時胃不舒服，我問老媽是打針還是吃藥，老媽說大夫建議打半個月針。
“那就讓老頭去打針吧，他30多年都沒有打過針了，肯定效果更好”我放心電話，也就不在擔心了。
成年人的壓力很大，自己也有家庭，平時和老人相處的時間很少，也就是過年那幾天時間。
我爸媽年輕的時候自己做了點小生意，經營了一家小店，起早貪黑掙了一些辛苦錢，為了能讓我畢業後生活的壓力小一些，出錢在我工作的城市幫我買的房，每年和我住半年，在老家住半年。
6月中旬，我又給老爸打了電話，問他胃疼怎麼樣了，“沒有什麼好轉，還是有點痛，唉，可能是老了吧，你不用擔心，沒什麼事的”，老爸雖然說的輕鬆，但我第一次隱隱覺得不安，父親身體一向康健，雖然早年辛苦勞累，但從沒有什麼不舒服的，他說不舒服了，可能就是很嚴重了。
我馬上讓老媽帶著老爸去市區的大醫院檢查，B超，胃鏡都做了，都正常。我的心算是放心來了，可能真的是他說的老年病，歲數大了，抵抗力弱了。
父親很樂觀，告訴我不要擔心，好好工作，等年底回來看我，在帶我吃羊肉串，他知道我最喜歡吃隔壁小區的新疆羊肉串。
2017年12月和父親在一起吃羊肉串
7月2日的早上，我被老媽的電話叫醒了，父親昨晚病情加重，高燒不退，住院了。
我詢問到底是什麼病，醫生確診了嗎？老媽說大夫也在檢查，只說是黃疸嚴重，可能涉及到肝臟。
已經開始用藥，現在好點了。不安、擔心的情緒一直讓我持續到了晚上，打算馬上回家去看看，票都買好了，確接到了老家舅舅的電話：“醫生說你爸的病很不樂觀，膽管上的陰影很肯能是腫瘤，咱們市醫院的條件有限，你看還是去你那裡吧，畢竟省會城市，醫療條件會好很多。”“為什麼前期沒有查出來呢？”“你爸總說胃疼，醫生就沒有想到其他地方，這次黃疸，才徹底檢查了肝膽，發現了膽管上的問題，醫生不敢告訴你爸和你媽，怕他們歲數大了，接受不了，讓我通知你的”
我馬上給父母訂了回來的機票，第二天早上就飛了過來，下車後直接去了聯繫好的醫院。
B超，CT，確診膽管癌晚期。
我拿著報告單，手在發抖，依然笑著對老頭說，沒什麼的，就是肝上有個小囊腫，大夫說要手術。
老爸也樂觀的說：我就說我沒什麼事嘛，你們非要坐飛機來，浪費錢“。
接下來就是安排住院，預約手術，我又悄悄的把情況告訴了老媽，叮囑她一定要堅強。
老媽在我眼裡一直是個女強人，在家裡永遠都是把我和我爸壓的死死的。
可這次，她哭的像個孩子，她去求大夫，一定救救老爸，他才60歲啊。
醫生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告訴我們：膽管癌的病死率非常高，手術成功的存活率也就是3年，而你父親腫瘤位置非常不好，很難開刀，可以說情況非常不樂觀。
雖然醫生說的很可怕，但我和母親沒有絕望，我們依然相信奇蹟會來臨，比如腫瘤停止生長了呢？比如手術成功了呢？
7月初入院，我們總共做了三場大的手術，一次是介入將老爸體內的膽黃素引流到外界來，降低他的膽黃素值，為切成腫瘤做準備。
看著病床上的父親，回憶著以前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上大學之後， 我們就很少生活在一起了，每年寒暑假回來一下，一覺睡到中午11點，被尿憋的起來上廁所，老爸總是開玩笑的說：
怎麼起的這麼早啊，在睡會啊，吃中午飯的時候我叫你。
大學畢業後我就去了外地工作，開始那幾年老爸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直到2011年，我再次拿著行李去廣東上班的時候，老爸突然對老媽說，別讓兒子出去上班了，那麼遠，要不我們給兒子發工資，一個月給你3000，你留在家裡吧。老媽附和著說行啊，你留下吧。
當時年紀小，不瞭解父母的不捨。還認為他們給的少，覺得廣東掙的多。
如果，如果，我知道和老父親相處的時間只有這麼短，一定會多陪陪他。
可是，世間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7月底，在我們的強烈要求下，醫生給老爸做了腫瘤切割手術，在手術室焦急的等待是人生最漫長的時間，2個半小時後，醫生叫我和老媽過去，我隱隱感到不好，手術時間不可能這麼短的，中途停止，絕不是好消息。果然，醫生再一次證明了他的論斷，手術不順利，腫瘤位置太偏，不易切除，如果強行切除，病人很可能有生命危險，手術要馬上終止。
老媽當時就崩潰了，我也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好，我老婆把老媽攙扶著坐下，又安慰我，堅強一些，現在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了。
我強裝鎮定的勸慰著老媽，讓她不要太傷心，即使不能切除，醫生也說了還有其他辦法。
其實其他的辦法也就拖著，拖到不能再拖為止。
我不敢面對老媽，不敢在手術室外待著，這裡太壓抑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病人麻醉甦醒還要一段時間，我藉口出去買吃的，走出了醫院。
到了外面，我的眼淚流了下來，第一次感覺無助，第一次感覺堅強的老爸不能再保護我了。
醫院外的華潤萬家超市我逛了很多次了，可是那天我居然在超市裡迷路了，我足足走了4圈都沒有找到出口，真的，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整個人恍恍惚惚，不知道路在哪裡。
8月初，父親再次做了膽管支架介入手術，這個手術就是在腫瘤處搭起一個支架，讓血管撐的大一些，把腫瘤擋住的路拓的寬一些，可以讓血液和營養物質從中流過去。可是大夫也說了，這個就是治標不治本，樂觀的也就是維持6個月，待腫瘤長大後，支架就沒有用了，到時的後果可想而知。
但，這也是最後的辦法了。
從始至終，我們都沒有告訴父親真實病情，但頻繁的手術，入院一個多月不能出院，昂貴的醫療費用，他早已猜到了什麼，經常一個人偷偷的流淚。
不能治，就不要治了，沒什麼的，生老病死，命中至定的事情。
父親一直重複著的話語，沉重的擊打在我心上，身為人子，誰不想著能和父母共盡天倫呢？
8月23號，父親出院了，回家修養，開心的像個孩子，看到家裡剩下的白酒和啤酒，對我說，等我傷口好了，我都喝了它.....
可惜現在那半瓶二鍋頭還放在那裡.....
為了讓父親在最後的時間能夠快樂的度過，我和老婆開車帶著全家出去玩，呼吸新鮮空氣，希望能對他的病有好處。
為了不讓他累到，帶了床出來，隨時可以躺下休息
這是和父親在外面吃過的最後一次飯
2018年9月是父親身體最好的一個月了，可能是兒孫在側，可能是心情愉悅，可能真的是奇蹟出現？
10月以後，老爸的身體開始出現不適，持續高燒，身體乏力。
10月22日早上，冥冥中可能有所感應，老爸起的特別早，拄著我給他買的柺棍出去散步，吃過早飯後還堅持出去剪頭髮了。我和老媽還非常高興，“多走走，總是好的”
22日中午，父親突然開始神志不清，吃飯已經開始不會用筷子了。
緊急入院。
我清楚的記得，在CT門口排隊檢查的時候，我指著牆上的雷鋒問，爸，你知道他是誰嗎？父親艱難的看著牆上，努力的想著，搖搖頭，不知道。我又伸出五個指頭，問“您知道這是幾嗎？”回答依然是不知道。
老媽在旁邊，看著迷茫的父親，低下頭輕輕的說道：“你不要嚇孩子，你告訴兒子一些你還記得的事情”
老爸低下頭，努力的想著，半分鐘後，他艱難的抬起頭看著我說
“你今年33歲”
聽到這句話，我第一次在父親生病後在他面前哭了，老父親在病情惡化到神志不清的時候，唯一記得的居然是自己兒子的歲數。這可能就是父愛吧，他藏的深，藏的久，藏的那麼讓人心酸。
CT檢查結果出來了，父親的癌細胞轉移到了大腦，癌栓，已經無力迴天。
看著病床上昏迷的父親，我回憶這以前的點點滴滴，才發現，我們父子相處的時間很少，很少。
小的時候，父親忙於工作，我被送到外婆家寄宿。唯一的印象是，爸爸有一次去外婆家把我接回家裡，問我想吃什麼，幼小的我想都不想就說是餃子，老爸二話不說，一個人開始和麵，切肉忙活了2個多小時給我包餃子吃，而我當時只吃了4個餃子，小時候的我飯量實在不怎麼樣。
上了大學後，相處的機會就更少了，只記得2005年寒假坐車回來，老爸去車站接我，拿著我的行李箱邊走邊說：
“你媽可想你了”
到家後，老媽對我說，你爸那個老東西，可摳了，家裡的好吃的，我要吃，他不讓，說是留著等兒子回來吃。當時覺得沒有什麼，現在回想起來，滿滿的父愛。
2018年10月29日，父親在昏迷中突然一直叫著“兒子，兒子”
我和老媽趕緊把他扶起來，老爸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對我和老媽說“我治不好了，我想回老家了”
老媽哭著問“咱們走了，你不想兒子啊，你不是還要幫忙帶孫女嗎？”
老爸居然回覆了一句讓我終身難忘的話
“等我好了，在回來”
這是我父親在生命中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聽到老爸說完，我再也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在病房裡放聲大哭起來，一個30多歲男人，哭的聲音比孩子還大，我知道，老爸這是要和我告別了。
按照父親的願望，我們在他彌留之際，我開車將老爸帶回了老家，父親一直處於昏昏沉沉狀態，在老家的醫院裡又再次給他做了檢查，癌細胞轉移到了肝臟和其他器官。離去只是時間問題。
2018年11月23日早晨6時，父親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親人離去的一瞬間通常不會使人感到悲傷，而真正會讓你感到悲痛的是打開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臺上隨風微曳的綠蘿、那安靜摺疊在床上的絨被，還有那深夜裡洗衣機傳來的陣陣喧譁。
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感同身受，以前讀這段話的時候，完全沒有什麼感覺，可父親去世後，我打開衣櫃看到他換洗的衣服，酒櫃上他沒有喝的酒，往往黯然神傷。
如今，父親去世一年多了，我出門從不會去隔壁小區，因為那邊有個新疆烤羊肉串，路過那裡，我都會想起老爸說的話:
兒子，等我和你媽從老家回來，再帶你和我孫女來吃羊肉串。
言猶在耳，老父已逝。
如果時光能夠從來，我一定不會那麼忙了，我都希望能夠多陪陪老人，陪他下象棋，陪他打麻將，陪他聊聊天。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所有人都明白的話，可是真的到領悟的時候，可能已經後悔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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