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冠病毒的“病死率”說到中美文化差異

從新冠病毒的“病死率”說到中美文化差異

原創:Chairman Rabbit

來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一、“病死率”問題

前兩天,當全球案例超過10萬宗,病死3,400人時,COVID-19的全球病死率一下提高到了3.4%。這個病死率距流感就較遠了(美國各種政客援引各種信息,給出的流感病死率從0.2%~0.6%不等),對美國“COVID-19流感化”的敘事構成了威脅。

據此,Trump特別對媒體說,3.4%的病死率是存在高估的,他自己的感覺(“hunch”)是,實際病死率會遠遠低於1%。Trump顯然是希望基於此穩定民心,淡化COVID-19的影響,維護美國對COVID-19“流感化”的敘事。這就既可使社會照常運動,也可使政府免責。

有必要先來看看截至北京時間3月8日晚間的全球數據。

(注:以下所有病死率的計算都簡單按照各國的死亡人數 除以累積確診人數 得出。這個數據並不準確,因為分子分母並不對應。累積確診是動態增長的,累積確診者中有些人可能最終病故、最終被加入到逝者的“分子中”,但在統計的當下仍然存活。此外,累積確診者的數量也會極大受到檢測範圍、檢測的絕對數量影響,不能反映真實完整的分母。相對來說,全球只有中國的“大數據”是更加準確的)

截至3月8日晚間,

中國(含港澳臺):3101 / 80868 = 3.8%

湖北:2986 / 67,707 = 4.4%

武漢:2,370 / 49,912 = 4.7%

武漢以外湖北:616 / 17,695 = 3.5%

湖北以外中國(含港澳臺): 115 / 13,161 = 0.87%

全球(含中國):3,661 / 103,959 = 3.52% (比Trump前天發言時提高了0.1%)

中國以外全球其他地方:560 / 23091 = 2.43%

韓國:50 / 7,313 = 0.68%

伊朗:194 / 6,566 = 3.0%

意大利:233 / 6,012= 3.9%

法國:16 / 949 = 1.7%

美國:19 / 455 = 4.1%

西班牙:17 / 613 = 2.8%

德國:0 / 847 = 0.0%

日本:7 / 494 = 1.4%

武漢的病死率4.7%,顯著高於武漢以外湖北的3.5%及全國其他地方的0.87%,也高於全球其他地方的2.4%。為什麼武漢的病亡率特別高?且作為華中地方資源重鎮,病死率高於湖北其他地方,不合理。這一定是有原因可以解釋的。

根據(《中華流行病學雜誌》刊登的論文《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流行病學特徵分析》),統計截至2月1日中國內地4萬多COVID-19確診病例,COVID-19主要是打擊老年人,在70~80歲段的病死率為8%,80歲以上段為14.8%。所以,問題很簡單,老年患者越多,呈現的病死率也就越高。

筆者曾經撰文惡魔藏在細節:對COVID-19的最新數據分析對此湖北/武漢的數據進行過進一步分析,認為武漢/湖北的病死率比全國其他地方更高的原因可能有若干:

一是因為武漢患者的人口年齡群體更年長,老年人更多。其原因可能是因為本地社區傳播更嚴重和廣泛,對老人的影響比湖北其他地方及其他省份更大;

二可能是武漢有醫療資源擠兌、不堪重負的原因,即在其他相等條件的情況下,武漢的醫療資源在瓶頸下運作,可能導致病死率更高。

三、其他因素,例如老年人往往症狀更加明顯,在醫療資源稀缺的情況,更容易被醫療體系收治並統計。一些沒有症狀的中青年患者可能從未投醫,且自然自愈,沒有落在統計範疇之內。

這樣,構成COVID-19全球較高的死亡率(3.5%)主要就是武漢因素(4.7%)。

而武漢因素可能就是本地傳播導致老人及基礎病患者大面積受感染。

現在可以觀察到,兩個疫情爆發大國——伊朗病死率是3.0%,意大利則高達3.9%,高過武漢以外湖北其他地方。兩地都幫助推高了全球病死率。

目前還無法判斷兩國病死率較高的原因是什麼。是檢測數量還不夠?還是因為本地/老年社區疫情爆發?現在還無從判斷。媒體報道有意大利醫療專家認為意大利的感染人數可能已達10萬,但這種計算往往是假定了一定的病死率及傳染係數倒推出來的。而我們知道,影響病死率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年齡。老人得病越多,病死率越高。

目前,中國在湖北以外其他省份/地方的病死率為0.87%,這與韓國的0.68%相對是比較接近的。差別僅在於1)韓國的數字還在高速、動態地增長,中國數字基本穩定,分子分母具備對應性;2)韓國患者的病程發展相對更短,伴隨病程發展,病死者可能增加,影響病死率。

但無論如何,筆者以為,中國根據4萬多病例統計出來的老年人面臨COVID-19較高的病死率是理解這次疫情最重要的信息之一。

當看到全球病死率達到3.4%時,Trump確實是緊張的,他希望維護美國對COVID-19“流感化”的敘事。

但美國政客的角度是有很大侷限性的。當一個傳染病能夠廣泛傳播、感染,但只會重點打擊少數特定的感染群體時,這個疾病就有更加突出的公共衛生風險,因為對於不同人來說,防疫的“成本”和“收益”是不匹配的。對於中青年人來說,因為COVID-19而限制自己工作、出行、生活的“成本”會很大,但對個人的“收益”卻很小——因為個人即便染病也不會有太大關係,很可能可以自愈,所以他們更有動力繼續維持原有的生活;而他們維持原有的生活,就可能感染病毒,並將病毒傳染給弱勢群體(老年人/基礎病患者);而病毒對於這些弱勢群體的影響又是極危險甚至致命的。

經濟學角度看,對於中青年來說,他們維持既有生活的行為是有“外部性”(externalities)的——他們活動的收益由自己承擔(繼續該幹嘛幹嘛),成本則由社會的弱勢群體(即老弱病者)來承擔(一旦患病可能面臨巨大健康風險)。

這是一種典型的“市場失靈”。

這就引到今天下一個主題,個人衛生 vs 公共衛生。


二、美國的“個人衛生”角度 vs 中國的“公共衛生”角度

對COVID-19的評價絕對不能僅僅侷限於病死率這一項。在美國的公共媒體上,評估COVID-19時側重於強調對大多數人口來說影響不大,只是輕症,同時該疫病的死亡率不高,接近流感。


筆者的理解是——美國政府、媒體及公共討論一直在側重強調COVID-19對個人健康的影響,把它侷限在個人衛生的範疇。這其見,病死率就成了很重要的因素,病死率越高(例如3.4%),越使得COVID-19“疑似”公共衛生事件。病死率越低(例如在千分之幾的水平),就越能夠被歸類於個人衛生事件。

(按:如筆者很早之前所述,民用航空安全屬於“公共安全”問題,自己在馬路上開車則屬於“個人安全”問題,待遇和應對完全不同)

美國的敘事和中國的敘事是完全不同的,中國對COVID-19的敘事是整體化、公共化、更加深入的,例如民眾會關注COVID-19對個人、家庭、社區的總體威脅、長期威脅;關注COViD-19在康復後“復陽”及對社區的威脅問題;關注COVID-19可能長期存在於患者體內的問題;關注COVID-19的無症狀下的感染——這使得這個疫病格外危險——它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廣泛傳播,並最終打擊弱勢群體即老人及有基礎疾病者。中國的宣傳裡沒有強調COVID-19“對大多數人影響不大”,因為很顯然,這種論調會放鬆人們的警惕,從而加大疫病的傳播風險,從而加大弱勢群體面臨的風險。

中國敘事和美國敘事有本質區別。

中國敘事更加符合公共衛生的定義(public health)。“公共衛生”探討的不是一個具體的疾病對個體的影響——因為這屬於醫學(medicine / medical science)的範疇。公共衛生探討的是公共問題,即一個疾病或健康隱患對整個社會的總體影響。傳染病可以波及社會大量人口,傳染病的防控當然是公共衛生的重要課題。誠然,80%的COVID-19患者可以自愈,但更關鍵的是,COVID-19對老齡及基礎病患者等脆弱人群有重大威脅。他們“不成比例”地承擔著COVID-19對社會帶來的健康影響。

無論社會、政府還是家庭與個人,都有責任去保護這個弱勢人口群體。

基於此,我們提倡每個人都要佩戴口罩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個人防護,也是為了他人,為了全社會,為了保護社會的弱勢群體。當大家都佩戴口罩,勤洗手,建立良好的衛生習慣時,病毒就無從傳播。防疫是一個社會行為,需要社會集合全體力量眾志成城地進行。這樣的角度才是負社會責任的(socially responsible),這樣的角度才符合維護“公共衛生”的定義。

相比之下,美國大致停留在個人衛生角度。呼籲每個人都對自己負責,做好防護工作,獨善其身。在整個防疫敘事裡,缺乏一種普遍的社會責任意識。

筆者聽了很多美國專家和政客的講話,他們最多就是呼籲老人和健康弱勢群體務必避免前往疫情高發地區(潛臺詞,如果你還堅持跑去那種地方,染病就活該怨你自己了)。

中國的防疫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即便個人沒有這個道德責任意識,政府和社會也會通過各種手段途徑要求個人履行。

在美國(以及更廣泛的西方),這種意識是不存在的。只有各自保全自己。

筆者想表達的是,中國全民防疫不僅僅是政治、制度的體現,也是歷史、社會、文化、價值觀的體現。中國更像社群主義、集體主義,每個個體都要服務於社會,都要履行自己的社會責任,都要承擔社會義務。

代表西方“燈塔”的美國是由簡單樸素個人主義(rugged individualism)主導的。在這裡,個人不能依靠政府,甚至不能指望社會,根本上是依靠自己。防疫就是一件極為個人的事情,每個人對自己負責。這與市場經濟一般,在這樣的社會里,人們認為,只要每個人都為自己著想,每個人都希望在疫病之下保全自己個人的性命安全,那麼“看不見的手”就會發揮該發揮的作用,讓大家自覺行動起來抗疫。集體的抗疫自然就會帶來社會的安全。

但如本文前面描述的“外部性”問題——疫病對不同人群的影響是完全不同的——這就會造成“市場失靈”,使得社會集體防疫不可能發生。

在這個情形下,政府就必須站出來,履行維護公共衛生安全的責任,對“失靈的市場”進行必要干預。在中歐、北歐及“轉型”國家,政府有這樣的意識,民眾有這樣的期望,因此可能還好。但在個人主義主導、野蠻生長的美國,則人們不會依賴政府,根本上只會依靠個人(以及有限的社會團體)來防疫。

生活在中國社會里的人們容易把一切都認為理所當然,還對中國製度產生懷疑。其實中國製度來自中國文化,具有特別強的集體性、社會性、權威性、服從性。在防疫抗疫這樣的問題上可能是個優勢,因為社會更有可能一致行動,維護公共衛生安全,維護老弱病者。“公共衛生安全”是一種集體意識、社會責任和利他主義——戴口罩的目的不僅是保護你個人的健康,也是保護長者、弱者的安全。由於我們自己就身處這樣的社會,有可能當局者迷,讓我們反而看不到這種西方所看不到的集體精神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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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COVID-19全球疫情是一個人類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公共事件。傳染病本身就有巨大的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歷史學研究價值,而在全球化之下,疫情在各國的快速傳播及爆發,使得我們可以透過不同國家的應對進一步瞭解各國的制度、文化、歷史差異,同時還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瞭解中國自身,絕對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歷史機遇。

疫情之下,筆者接連用多篇文章比較中西(特別是中美)之間的制度、文化差異,一些文章看似觀點有相似,但切入點略有不同——它們分別從不同的角度闡述筆者的觀點,即中國的抗疫就是中國特色的呈現。我們不用去辨說中國抗疫模式的優劣,但可以承認,中國特色的抗疫來源於中國歷史形成的社會、制度、文化與價值。

今天寫到這裡。筆者也繼續筆耕,與大家共同見證、解析這一歷史事件。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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