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著名學者張中行曾經發起過“紅樓夢中情人”的推選,得票第一的不是“黛釵鳳”,而是“女漢子”史湘雲。
理由是容貌秀麗,樂觀開朗,個性奔放,即:“人美性格好”:
紅樓原著中,湘雲判詞是: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輝,湘江水逝楚雲飛。”
她是賈母侄孫女,也曾是侯府千金。
父母早亡,自小由叔父家撫養,受盡嬸嬸的冷眼奚落。
而幼年不幸並沒有讓她變得自怨自艾,反而 “心大從不枉悲傷。”
她喜怒隨心、古道熱腸,快人快語,利落爽朗。
她見山是山,看水是水,大嚼鹿肉,臥花而眠。
這是一個女孩,何等寶貴、明媚又堅韌的內心。
02
87版《紅樓夢》史湘雲的扮演者郭霄珍,也身世清苦。
郭霄珍的父母都是殘疾人,但她從小自立要強,半工半讀貼補家用。
從安徽黃梅戲學校畢業後,進入安慶黃梅劇團工作,主演了黃梅戲電影《杜鵑女》。
甜美善良的杜鵑深受觀眾喜歡,郭霄珍也受到很多導演的青睞。
一時間在業界小有名氣,還成為“掛曆女郎”。
紅樓劇組全國選人時,負責挑選演員的王貴娥和夏明輝在安慶見到郭霄珍,覺得她漂亮可愛,學戲出身,有一種古典韻味,應是紅樓女兒中的一員,想為她錄一段影像帶回北京給導演看。
但當地沒條件,郭霄珍有演出在身走不開,就提供了電影《杜鵑女》的劇照。
王貴娥將她的劇照交給了王扶林導演,導演當即拍板讓她進組培訓。
進組後,郭霄珍最初被定為薛寶釵的候選人。
她排練了大量小品研究薛寶釵,但定角色時,劇組通知她演襲人,她極不情願,一度想辭演。
這時原定演湘雲的張玉屏退組,劇組重新分配演員,導演又給她推薦史湘雲一角,並請來紅學家幫助她找角色。
與其他紅樓女兒的美豔或完美相比,史湘雲更像個地地道道的現實人物。
首次出場,她的“大舌頭”就讓人忍俊不禁:
“愛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玩,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
她真實可愛,無拘無束。
留宿瀟湘館,黛玉“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湘雲卻是“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又帶著兩個金鐲子”。
“憨湘雲之話多。”
雖然她時不時戳一下黛玉、酸一下寶玉,但也有發自肺腑的仗義執言。
與丫鬟翠縷的“陰陽之辯”中,翠縷喋喋不休連環追問,史湘雲從天地日月、花草樹木到走獸飛禽,信手拈來循循解答,主僕間瀰漫著宛如姐妹師生的平等氣息。
“果見湘雲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
作為唯一醉酒的千金大小姐,史湘雲非但沒有“失體統”之不妥,反而嬌憨豪爽。
一幕“湘雲醉眠”,成為與“黛玉葬花”、“寶琴立雪”齊名的《紅樓夢》最美畫面。
03
郭霄珍隨性大方、見誰都笑的樣子,像極了史湘雲。
王扶林導演說過:
“她的心胸很開闊,無論誰和她開玩笑,都不會特別計較。”
當她發現演史湘雲成為定局時,就全身心投入其中。
(從左到右:“嬌杏”張麗玲、“秦可卿”張蕾、郭霄珍)
郭霄珍對史湘雲知之甚少,壓力非常大。別人休息放鬆時,她不敢懈怠,默默地揣摩人物。
最終,一個天真爛漫、心直口快、詩思敏銳的史湘雲躍然屏幕,被稱為最貼近原著的人物之一。
拍完《紅樓夢》後,郭霄珍的目標很明確:想在北京發展演藝事業。
但她沒有找到接收單位,拍了幾部電視劇也沒有超越“史湘雲”,於是想以考學的方式留在北京。
1988年,她報考北京電影學院,文化課差12分;隔年又報考中央戲曲學院,文化課差16分。
有自費旁聽的機會,也因家境貧寒無力支持北漂而放棄。
考試落榜的打擊讓她感覺“斷掉了”:
“特別特別痛苦……要斷掉了的感覺。”
黯然回到安慶後,眼前的現實更令她焦灼。
劇團後起之秀如過江之鯽,闊別幾年歸來,郭霄珍已不是當年的臺柱花旦,甚至沒有合適的位置,處境一度十分尷尬。
殘酷現實擊潰了她的內心防線,她燒燬了拍《紅樓夢》期間所有的日記,整整一年沒有出門。
唯一的安慰,是這期間她邂逅了丈夫。
一次帶母親看病時,主治醫生一眼認出了郭霄珍。他告訴郭霄珍,自己是她的影迷,並展開熱烈追求。
1992年兩人結婚,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她不甘心一家三口和保姆在18平米的房子裡蝸居、平淡度日,於是再一次離開家鄉。
她和愛人南下海南闖蕩,在歌廳唱歌維生,但遭小偷洗劫,只剩下1000元錢。
後來又隨進修的丈夫暫居北京,嘗試在影視圈發展,但依然不如意。
最終,她決定回到安慶,從一名普通的黃梅戲演員做起:
“這種經歷讓我成熟,讓我知道我要放下一些東西,更要腳踏實地生活。”
04
走上普通演員的道路後,郭霄珍完成了初進藝校時就許下心願——飾演黃梅戲傑出的表演藝術家,中國黃梅戲的發展締造者之一嚴鳳英。
1996年,中央電視臺來到安徽拍攝紀錄片《嚴鳳英》,一眼選中郭霄珍扮演嚴鳳英。
同年,她榮獲安徽省十佳演員稱號。
2007年,郭霄珍被調到安徽省黃梅戲學校任教。
作為一名老師,郭霄珍行事低調,大部分時間教書育人,偶爾演出,上電視節目也致力於推廣黃梅戲。
中央電視臺《跟我學》欄目就邀請郭霄珍現場教學黃梅戲《女駙馬》《天仙配》等唱段。
紅樓劇組三十年聚首時,郭霄珍沒有單獨接受採訪,在後臺見到魯豫時,她說:
“我現在在做老師,特別感恩,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朱軍曾問過她,對自己的現狀怎麼看待。
郭霄珍莞爾一笑:
“我盡心盡力地在做我現在的工作。”
去年,歐陽奮強在微博上為“我心目中的好老師”的候選人之一郭霄珍拉票。
看著郭霄珍履歷上如此傲人的成績:
“教授,一級演員,德藝雙馨藝術名家,安徽省非物質文化傳承人,三育人先進個人……”
外界方才恍然大悟——
“霽月光風耀玉堂”已成為過去,她耕耘在黃梅戲事業的領域,享受三尺講臺的平凡與偉大。
年少讀紅樓,只知史湘雲看不慣林黛玉的小性子。
後來再讀那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方知她們在某一刻,其實有著深深的懂得。
劇中人各自走向不同的命運。
而走過半生的郭霄珍,歲月洗禮後,換得一顆平常心,“春花聆聽明月夢”。相比“幾縷雲飛,一灣逝水”,這何嘗不是,比劇中人更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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