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散文:那些年,我是一個民師


鄉土散文:那些年,我是一個民師

1

什麼也沒多想,結婚了,什麼也沒準備,孩子出世了。一切來得這麼快,一切都這樣簡單,好像結婚根本不需要多想,生孩子根本不用去準備。結了婚,我要對一個人負責;有了孩子,我要對一個家庭負責。結婚那一年,我25歲;孩子出生那一年,我26歲。25歲之前,我的世界,都是春天的味道,25歲之後,我就沒有了自己,從此也忘記了春天的味道。

那時,我已是一個教了七、八年書的民辦教師。民辦教師姓民,農民的民,是教師,也是農民。農民教師的眼裡,有學生,也有莊稼。一個人的眼裡,有太多的東西,就不可能有消停的時候,況且學生和莊稼,從從業的角度上去衡量,都是苦得你打掉牙往肚裡吞的那種。

家離校很近,一根菸的路程,狠狠地聞幾口花香,或狠狠地看幾眼鳥飛,就能聽到無遮無攔的校園裡同樣無遮無攔的嬉鬧聲。這對我而言省了許多途中的焦慮:不用擔心因為農事而遲到,也不用擔心因為校事而誤了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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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與莊稼呆久了,我懂得沉默,學會沉默,保持沉默。

一顆種子,從我的手裡撒出去,在土地的幫助下,成為一棵幼苗,然後開花結果,長成無數的種子。為了這無數的種子,所有教書之外的時間,我都用來待在莊稼的中心,翹望春華秋實。

早上天一亮,沒有做完的夢被強行結束,不想睡醒的眼皮強行撐開。不給自己躺在床上遲疑的機會,哪怕眼皮有千斤重,也要使出一千二百斤的力睜開。早上就那麼一竿子的時間,太陽隨便往上一躥,就不是早上了。在這一躥的功夫裡,有多得像小草一樣的農活等著我,昨晚睡覺之前的計劃,天亮之後便要去一一落實。

從家裡出來,走向土地的路,爬滿了正在做夢的露珠,步步生風的腳步讓所有的夢驚慌失措,同時驚慌失措的還有樹枝上那些做夢的鳥兒。對此,我沒有歉意,事實上我沒有時間去歉意,我心裡想的就是儘快走到地裡,在太陽沒有露面的時候,在太陽露面之後的短暫過程裡,爭分奪秒。

這時候,我就是一個農民,但我不像農民那樣安然,真正的農民不用起這麼早,也不用走這麼急,早一點或晚一點,對他們來說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他們用一輩子的光陰對付莊稼,有的是日積月累的時間。而我不能,對付一季莊稼,我只有早晚和雙休日,我必須給自己擰緊發條只爭朝夕。

匆匆吃完早飯,匆匆去學校,放晚學的時候,再匆匆回家,然後匆匆去做一個農民。對我而言,一切都是那樣匆匆,太陽的腳步匆匆,莊稼的腳步匆匆,匆匆的日子,匆匆的世界,匆匆的生活,匆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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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天中大部分時光在學校裡度過,對教育,談不上熱愛,但我喜歡,也很忠誠。喜歡什麼呢?喜歡那些像莊稼一樣純樸自然的孩子,喜歡看他們瘋,喜歡看他們笑,喜歡看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

不喜歡待在辦公室裡,可是上完課,不回辦公室,沒別的出處。20多個人擠在一個大辦公室裡,像困在魚缸裡的魚,轉來轉去也就那麼一個擦肩而過的空間,看到的也只是一些了無生趣的面孔。在民辦教師佔絕大多數的學校裡,教書似乎是一種副業,農事總是大家關注的焦點。一句“快要浸稻種了”,讓大家想到一年的忙碌悄然開始,從這一天開始,每到一個節令,每一季農活開始,甚至於每一週每一天干些什麼活,總不缺少人挑起話題,然後是沒完沒了的眾說紛紜。偶爾也會說到一個不太聽話的學生,或學習一塌糊塗的差生,會一下子牽出更多這樣的學生,於是有人抱怨,有人謾罵,有人咬牙切齒。我不把自己塞進這個圈子,我把這樣的時間用來思考課文,那時候農村教學資源有限,除了一本教學參考書,沒有任何可供借鑑的資料。自覺研究教材,自我開展校本教研,讓我很快在一群民師中脫穎而出,於是,我成了語文教研組長,然後又擔任了大隊輔導員,不久又兼任了會計。常言道,能者多勞,常言卻不道,能者多累,語言這東西確實很弔詭,有時它把你支配得服服帖帖。我是在一種沒有討價還價的語境下,默默地承擔了所有的累,好像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應對所有的累。

在學校,我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老師,沒有空閒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農事,這就有別於我的同事,由於惦記,也由於在議論中被喚起,他們往往身在曹營心在漢,有的甚至從課堂上溜出來,悄悄地潛回自家農田。

任何一個不敬業的行為,我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牴觸。無論何時,我都不會顛倒角色,模糊自己的工作性質。我是個教師,雖然工資不及公辦教師一半的民辦教師,既然選擇了,就不能輕視,我要像服侍莊稼那樣,服侍每一個學生,然後無怨無悔地去勞心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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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放完學了,我像個卸妝的演員,將教師這個角色卸在了學校,回到家裡,利索地換上早上穿過的或髒或破的勞動服,不用化妝就活脫成一個農民,怎麼看也不像講臺上口若懸河的教師。和土地打交道久了,身上有一種土色調,一股土腥味。沒有人在乎這樣的土色調土腥味,就像沒有人在乎土得掉渣的農民一樣。

一年中要乾的農活,從年頭排到年尾,誰還有心情在乎自己的形象?誰還會去在乎別人的在乎?

驚蟄那天種下去的山芋開始出苗,清明時節撒下的稻種已是一片翠綠,掛在枝上的油菜莢開始脫青泛黃,所有的農活站在田間地頭朝著日子張望。世界上最無情的就是這一茬接一茬的農活,它不會給你半點喘息的機會,也容不得你絲毫弄虛作假,你就是累得半死不活,它也不會說:你慢點兒,我等等你。

太陽落下去了,星星還在等待出場,天黑的時候,是我收工回家的步伐。走在巴根草佈滿的小路上,明天的明天要做的活兒,像星星那樣或隱或現。

五月的忙季到了,油菜要割,山芋要插,水稻要栽,每年的這個時候要放一個星期的農忙假。

農忙假裡,5畝田的早稻要栽下去,其它農事早晚能順帶著去做,栽田是趕季的活兒,誤了農時會影響收成。放假之前,要是找好耕田的師傅把水田做好了就了卻了一樁心事,事實上沒有這麼順當,村裡耕田的師傅就那麼一、二個,都在這個檔口栽田,誰都想搶早兒。

每天吃罷晚飯,都要往師傅家裡跑,看看哪天能輪到我家耕田。困難家庭出生的我,早已習慣了求人辦事。好在我是村裡唯一的老師,大家都比較尊敬我,和我說話客客氣氣的。

我家有四塊水田,最大的一塊是三畝,最小的一塊是三分。三畝田的秧,我和妻子要栽兩天。早上天沒亮,到地裡把上午要栽的旱秧拔好,挑到水田裡,然後回家吃早飯。

栽田是個技術活,也是個苦活。人倒著在水田裡行走,像牛一樣低著頭,弓著腰,左手捏著秧把,大拇指與食指分揀著一根根秧苗,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夾著分揀的秧苗插入水田裡,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每行六棵,左腿邊兩棵,兩腿之間兩棵,右腿邊兩棵,前後對齊,間距相等。這時候,我覺得我不是個人,而是臺機器,我駕駛著自己在水田裡倒行,不斷地操縱著自己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我寧願自己是臺不知疲倦不知煩悶的機器,可我不是機器。一趟秧還沒栽到一半,那半蹲著的雙腿發酸,半弓著的腰發痛,痠痛中的我想直一下腰,而另一個狠心的我卻不允許,我把自己當作一頭躬耕的牛,不斷向自己揮舞著鞭子。我知道,如果我對自己不夠狠的話,這白茫茫的一大片水田是沒信心插滿秧。

一趟秧栽到頭,掏出手機,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沒直腰,人站在田埂上,腰卻直不起來。我叉著腿,弓著直不起來的腰,歪歪倒倒地向前走,到了田頭,腰才慢慢恢復了原樣,可是新的一趟秧開始了,剛剛恢復好的原樣,須得重複剛才的過程,承受剛才的痠痛,把自己當作一臺機器一頭牛。

上午十點鐘的光景,太陽照在草帽沒有遮住的後頸上,有種火辣辣的痛。窩在體內的汗水,像熱帶雨林的草,紛紛拱出體外。肚子餓了,可是,田埂上除了開水,沒有任何充飢的食物。此時,我很羨慕一頭牛,熱了,撲向塘裡衝個涼水澡;餓了,隨便卷幾口草也能把肚子塞飽。可我是一個人,做一個人真的不容易!做一個是教師也是農民更不容易!如果單純是一個農民,早就練就一副強健的身板,可瘦弱的我卻要承載強健身板乾的活兒,力不從心的我有時很氣餒!但我能放棄嗎?我必須強撐起所有的累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責任。

我還要裝著強大,雖然我並不強大。我還要裝著樂觀,雖然我並不樂觀。我還要裝著若無其事,雖然我並不若無其事。我還要裝著像一個農民,雖然我並不像一個農民。我還要裝著很熱愛農活,雖然我並不熱愛農活。

裝著裝著,就習慣了,習慣了這無比艱難的累,習慣了這日復一日的苦,習慣了這了無生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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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長,是因為還有那麼多該死的農活等在田間地頭,假期裡沒做完,又要在假後從雞叫忙到鬼叫。不短,是因為每天累得像散了架似的,巴不得該死的忙假結束得越早越好!

假後第一天上班,大家都像一場惡戰後潰退下來的兵,個個無精打采。上午,有的老師改著作業,就扒在桌子上打起呼嚕來,還有的老師課上完一半,佈置點作業,就趴在講壇上睡起覺來。

我在早讀的時候,去班上查忙假作業,結果一半的學生作業沒有做完,這種現象以往都有。忙假的時候,大人忙收忙種,小孩跟著忙前忙後,一些孩子作業沒做完也屬正常,不正常的是忙假,以及農忙中負重的小孩。可是,作業沒做完,又不能聽之任之,這不僅僅是學業問題,還關乎師道尊嚴,一個最不濟的老師,也會在學生面前裝模作樣地拉起架子。

找來一個學生,一直低著頭,一直不說話,一直用這樣方式回應我的追問。又找來一個學生,還是低著頭,還是不說話,還是用這樣的方式回應我的追問。其實,即便學生說了,也只有兩種結果,一是像我一樣的累沒時間做作業,一是貪玩忘了做,反正沒有做完,問明白了也沒有什麼意義。人,有時真是很怪,常常把沒有意義的事情當作有意義事情去做,而且做得極其認真極其投入。

上午一、二兩節都是語文課。站在講壇上,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板書課題,看到了紫醬色手背和胳膊捲起的一層層皮,這是忙假留下的印記,每年的忙假,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會脫一層皮。一向口若懸河的我,由於渾身痠痛,嗓子發澀,講解課文無法繼續下去,於是讓學生帶著問題自讀課文。而學生呢?聲音越讀越低,底氣越來越不足,課文還沒讀完,就停了下來。恐怕世界上最糟糕的閱讀教學就是現在這般狀態。沒辦法,為了將教學繼續下去,我只有一遍又一遍領讀課文,以示教學的存在,生氣的存在,課堂的存在。

第一節課下課,我來到辦公室,倒了一杯開水。一個星期流了多少汗水不知道,反正不斷喝水,不斷流汗,身體就像一座過濾站,水進來了,繞了一圈,又走了。襯衫像從水裡撈出來那樣,在身上掛起雨簾,讓褲子也跟著一塊潮溼。流了這麼多的水,身體像被掏空的水庫,需要水的彌補。幸好不是一個職業農民,幸好還有一個不用流汗的辦公室,流了一個星期的汗水,可以慢慢地用一杯杯茶水來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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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轉眼又是一年的暑假。

過了上午10點,太陽像一團燃燒的火,一直要燒到落山。每天這樣燒下去,遲早大地會變成一片焦土,但是這樣的擔心一點兒也沒必要,因為過不了幾天,會來一場暴雨。這樣的太陽,植物是喜歡的;這樣的暴雨,植物也是喜歡的。山地中的山芋藤,呼呼地向前躥,水田裡稻子,沉甸甸地向下墜,困在藤子上的西瓜,像吹氣的皮球,一天比一天大。當所有的植物在歡天喜地中向深處綠,向成熟中的金黃靠攏,農事也在緊鑼密鼓中鋪排開來。

暑假中有許多緊要的農活要做,滿藤的山芋下面,那崩裂的土塊就是隱藏的小山芋,這個時候再不給山芋上土,就無法下鋤了。成熟的西瓜,要及時採摘,及時出售,否則就是處理貨,當然,及時採摘不一定賣上好價錢,可是,不及時採摘就一定賣不上好價錢。農副產品這個東西,往往是“物以希為貴”,大家都種,又是好收成,在市場上免不了會“多收了三五斗”。西瓜上市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拉到交易市場上搶售,10噸一車的買主,往往會排成20噸30噸的隊伍,排到後面的瓜農明知道沒有指望,還希望能排到好運氣。這麼一個交易市場,可見買方怎樣的趾高氣揚:瓜太大了,不要;瓜太小了,不要;瓜太熟了,不要;瓜沒熟好,不要;瓜皮太厚,不要;瓜皮太薄,不要。大熱天,一身汗,一身泥,拉來一拖拉機西瓜,碰上好運氣賣了瓜,卻要帶一部分回去,弄得一肚子的氣,需要一路走,一路給自己安慰。

為了不受這份氣,一些人拉上西瓜去城市零售。

其中就有我。

頭天傍晚,我把拖拉機開到地裡,妻子剪下帶藤子的西瓜(新鮮的標誌),我一擔一擔地挑上地埂,然後一個一個地碼到拖拉機上。下瓜的日子,天總是作對似的悶,好像有意跟我這個瘦弱的人過不去。襯衫溼透了,貼在前胸和後背上,引來牛虻叮咬,額上的汗珠滴到眼眶裡,淚水辣出來了,混和著汗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腿痠肩痛,只能擱在心裡,講出來,西瓜聽不懂,不可能自己滾到拖拉機上。做一個農民只能打掉牙往肚裡吞,等肚裡的牙齒吞滿了,估計就不覺得累和痛了。

開著裝滿西瓜的拖拉機,走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心會提到嗓子眼上。這時,我會目光如炬般盯住前面的路,雙手攥緊拖拉機扶把,耳朵緊貼著拖斗上的動靜,一旦聽到“砰”的一聲,一定是西瓜落地絕響,這時心也會掉成一個窟窿。

回到家裡,滿身汗水的我沒有胃口吃飯,先洗個澡,再緩一下神,逼著自己塞一些飯,去睡覺。按說,這樣的覺睡得很香才是,我也想睡得很香,也需要睡得很香,可事實上,我睡得並不踏實。我會想著夜裡什麼時候起床,要帶些什麼東西,到市裡的哪個小區賣,價格好不好,賣得是否順暢,想著想著睡著了,睡著睡著驚醒了。看一下手機12點多了,趕緊起床,雖然腰還有點酸,肩還有點痛,眼皮還有點沉,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亮之前必須趕到市裡。

拖拉機沒安燈泡,妻子坐在拖斗上打著礦燈照著前方。深夜的公路虛無成一片深淵,是礦燈打開一條明道。月朗星稀,車輛不多,如水的夜風,陣陣漫來,涼得讓人發恨:昨天下瓜時,風躲到哪兒睡懶覺去了?哪怕是偶爾施捨一點,也不至於淌那麼多汗水!

開了4個多小時的拖拉機,進了城市的中心,一切還在夢中,只有早起的環衛工人,在努力地把城市掃醒。在棗園小區門口,尋了一塊適合的地方,停穩了拖拉機。然後看天一點點的放亮,看早起的人接二連三的走出小區,看熟悉的大媽大伯走過來打招呼。這些在買瓜中熟悉的小區人大多有著古道心腸,他們買瓜會認準你,還幫你向鄰居推銷,幾天不來,會問你到哪兒去賣瓜了。一拖拉機千把斤西瓜,順利的話一、二個小區賣完了,不順的話賣到天黑還有瓜。不管順不順,賣瓜是件辛苦事,因為每一個賣出去的瓜,都要幫助扛回家,大熱天,有時要走的路比較遠,要扛上去的樓層比較高,往往是一趟西瓜一身溼。

送瓜有時也會送一肚子的氣,一次,一位青年婦女買了6個西瓜,我扛在肩上,跟在後面,左繞右繞進了小區,爬了七層樓,將西瓜放下。男的發火了:“誰讓你買這麼多西瓜?”“小區人都說他瓜甜。”“剖一個看看。”女人拿來菜刀,剖了一個西瓜,瓜也紅了,只是有少許白籽。男的硬說瓜沒好,把女人罵了一通,女人不作聲,然後說了一句“不要”,把自己關進房裡。女人看看房門,又看看西瓜,半天說了一句:“我這男人有點豬。”我猜出話裡的幾分無奈,就說:“不要,我扛回去了,免得你倆口子不和。”女人明知理虧,幫我將西瓜扛在肩上,回來的路上,若不是想到小區裡還有那麼多好的人,我將西瓜摔在小區裡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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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賣了三、四趟西瓜,就是“雙搶”了,一年中最熱最苦最累的日子就是“雙搶”,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聽到這樣的牢騷:“這不是人過的日子!”可是不是人過的日子,也要咬著牙過過去。

太陽一天比一天火,溫度一天比一天高,稻子一天比一天黃,黃到一定程度開始往田裡掉,你就是再懶,也要把你逼到田裡去收割。伏天裡的暴雨,像不懂事的孩子,說翻臉就翻臉。一場暴雨一場熱,這是其次,最要命的是田泥糊了,收割的時候,再棒的身體也把你拖得半死。遇上幾個好天氣,田衝裡搶收搶種的人像打仗一樣在拼死拼活。

在這拼死拼活的人群中就有一個不要命的我,一棵棵彎腰栽下去的早稻,現在要彎著腰一棵棵割倒,然後一捆捆地去脫粒。割稻,拼的是速度,也是力氣,還有腰的韌勁。我的力氣比不過一般人,但腰比較好,所以速度不比一般人慢。與割稻同樣快的是汗水,體內的汗水爭先恐後地冒出來,然後抱在一起往下淌,臉上、頸上、前胸、後背、大腿等淌成一道道水溝。汗淌多了,就渴,絕望般的渴;渴了,就喝開水,往死裡喝,把肚子喝成漲氣的青蛙。於是,繼續淌,繼續喝,直把自己淌得精疲力竭,直把自己喝得頭昏腦脹。直起腰,看看身上沒有一塊乾的了,就連衣服帶人撲進旁邊的池塘。此時,水就是我的親人我的母親,她抱著我,緊緊的,一點點擦去我身上的汗,一點點抹去我身上的熱,一點點恢復我身上的體力。我多麼想在這母性的水裡幸福地待下去,可我不是幸福之人,田裡沒有割完的稻子在等著我,我只能享有這片刻的母愛,擁有這片刻的幸福。

打稻比割稻還要累,一開始用禾桶摜稻,後來用腳踩打稻機,再後來用柴油機打稻,如今用收割機脫粒。前三種打稻,我都經歷過,摜稻拼的是力氣,每一把稻摜下去都是力的見證,脫去稻穀多少,就是力的多少,再棒的身體,再大的力氣,在熱浪滾滾的稻田裡,都會揮汗如雨。腳踩打稻機,需要手腿並用,腳不斷去踩,雙手握著稻把在滾筒上翻滾,一天踩下來,腿痠臂痛。柴油機打稻,體力消耗相對少一些,但由於天熱,每天也都是一身溼。現在好了,僱用收割機脫粒,再也不遭那份罪了。

早稻收割後,就要耕田栽晚稻,早些年僱用別人家的拖拉機耕田,後來我家也買了耕田機,我也學會了耕田。耕田是個技術活,起板(把田耕翻過來)的時候,犁不能插得太深,也不能太淺,太深了生土多,不利於秧苗發棵;太淺了,不利於秧根往下扎,秧苗起勢跟不上趟。田耕好了,就要把成塊的土耙碎,土耙碎了,還要耖泥、耖平。

一季“雙搶”,從割稻,到打稻,到耕田,再到栽秧,我是樣樣都要去做,每天從天不亮忙到天黑,晚上和蚊子搶飯吃,然後倒在床上像個死人一樣睡到天亮。人曬黑了,肉掉了幾斤。早上起床後,身上到處都痛,可一旦忙起來,什麼痛都顧不上了。那時,我常常想,要是有一天不用做田,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後來通過招考,成為一名公辦教師,曾經的夢想終於如願以償。如今我早已不再農耕了,但我常常想起曾經的累曾經的苦,所以我很珍惜到來的每一天!


作者:束敏,系教師,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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