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標:現代人為什麼會遭遇精神危機?


路標:現代人為什麼會遭遇精神危機?

從這一講開始,我們進入到一個新的板塊:現代人的精神危機,又叫信仰危機。

關於這個主題,存在主義思想之父、哲學家克爾凱郭爾曾說,在信仰問題上,我們唯一的選擇只有鼓起勇氣“縱身一躍”。

為什麼要縱身一躍?要躍過的是什麼?又為什麼需要鼓起勇氣?

明白了這句話,你就會理解“信仰危機”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在拜訪接下來幾位思想家時,你就會有清晰的問題意識和基本思路。

“終極關懷”追尋的到底是什麼?

在講解理論和思想之前,我想先給你念一段話,請你沉下心來聽:

“我真正缺少的東西,就是要在我內心裡弄清楚:我到底要做什麼事情?問題在於,要找到一個對於我來說‘確實的’真理,找到一個我能夠為此而生、為此而死的信念。”

這段話來自克爾凱郭爾22歲時寫下的日記。不知道你22歲的時候,是否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呢?對於人生意義這類問題的思考和關切,其實就是哲學家說的“終極關懷”。

不過,別以為終極關懷只是哲學家的課題,這其實是一個人人都會遇到的問題。設想,當你工作了一天,筋疲力盡,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你想要問自己:“這麼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麼?”

答案可以有很多,“為了家人”、“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等等。說出一個具體的目標並不難,但如果要問這個具體目標有什麼意義,就需要更大的目的。如果一直追問下去,就會遇到那個根本問題: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麼?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

終極關懷之所以“終極”,是因為它追尋的是所有答案的答案。要給出這個答案,你得有所依據,這個依據就是“人生信仰”,或者“人生理想”。

也有人會說,幹嘛非得要追問什麼意義呢?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足夠了,不需要問那麼多。的確,即使不去想什麼信仰、意義,我們或許也能過好日常生活。好像能夠避開對根本問題的追問,這就解決了信仰問題。

可是,真的能迴避得了嗎?

無法迴避的兩個難題

許多哲學家認為,這只是假裝解決了問題。信仰問題就像一個幽靈,總會在某個時刻與你不期而遇。因為人在精神層面需要面對兩個巨大的難題,一個是死亡,一個是貪慾。

先說死亡。死亡是一個重大問題嗎?也有人說這不是什麼問題。古希臘有位哲學家伊壁鳩魯說:如果你在思考死亡問題,就說明你還活著,既然活著,就沒必要操心“死”的問題;等到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死亡”就不再是問題。你看,按這個說法,操心“死亡”這件事,根本沒必要。

“沒必要”就能終結這個問題嗎?我覺得不能。雖然我們現在活著,但人能夠意識到死亡。我們知道死亡是一種可能性,而且這種可能性非常殘酷,它是會終結其他所有可能性的可能性。“人終有一死”,這沒錯,但人的意識中還有“永恆”這個概念。這二者的對比會在人心中埋下一種深刻的悲哀,所以我們會哀悼逝者,也會為自己的死亡而憂慮、而恐懼。

另一個問題則是“貪慾”。人畢竟是一種生物性的存在,會有一些原始的、動物性的慾望。但同時人又是精神性的存在,我們有良知、有道德感。動物性的慾望時常會與良知和道德感發生衝突。就像“人終有一死”和“永恆”的對比一樣,原始的慾望和“崇高”也形成了一種對比。這種對比會讓我們覺得羞恥和不甘,嚴重時甚至會讓我們覺得自己的生命很卑微。

你看,死亡和貪慾給人在精神上出了兩大難題。終極關懷其實就是要應對處理這些難題。怎麼應對呢?一個典型的解決方案是宗教。比如基督教中講“靈魂拯救”,說肉身雖然會死,但靈魂能夠永生;雖然凡人都是卑微的、有罪的,但信仰虔誠就能夠達到崇高的境界。這是宗教的方案。

非宗教的人生理想也是一樣。我們小時候學習雷鋒,他有一句名言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你看,這也應對了前面說的兩種困境:把生命獻給一個無限的事業,短暫的人生就找到了永恆的歸屬。這也指出了一條通往崇高的道路,只要在這條道路上攀登,就能超越個體的卑微。

我們看到,宗教的和非宗教的人生理想,都能為死亡和貪慾問題給出處理方案。那問題來了,既然方案就在這兒,很明白,為什麼還會有信仰危機呢?

“真實”與“信仰”之間的裂痕

答案是,信仰危機來自於一道裂痕,是位於“真實”與“信仰”之間的一道裂痕。

就拿宗教的例子來說。過去,宗教在思想上和社會現實中都被廣泛接受。那時,信仰宗教是一個默認的選擇:在精神世界,宗教代表著神聖和正道;在現實世界,大多數人都信仰宗教,是社會的主流。

但是,當歷史跨過一個節點,這種“默認”地位被打破了。這個節點就是之前講的“古今之變”。古今之變後,信仰遭遇到理性主義的挑戰。人們意識到,如果某個事物要求我們相信它,那麼它應當證明自己是真的、可信的。人生信仰的意義如此重大,更需要證明它的可靠性。對現代人來說,這順理成章。

但是如果你堅持要把“信仰”和“真實”統一起來,那就會有很大的麻煩。

人生信仰給我們提供了什麼呢?一是對於永恆的許諾,二是對崇高的指引。那我想請你回憶一下之前講過的“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請問,判斷“什麼是崇高的”,你覺得這是一個事實判斷,還是價值判斷?

很顯然,這是一個價值判斷。請注意,裂痕已經出現了。我們一步一步看這個推理過程:

首先,信仰是一個價值判斷;

其次,現代人對信仰的要求是“必須是真的、可靠的”;

可是,“是真是假”,這是事實判斷的評判標準。

這就是我所說的“裂痕”:在信仰問題上,人們在用審核事實判斷的標準,去審核一個價值判斷。這就像是用短跑比賽的快慢標準,去評價一幅畫美不美,是行不通的。用學術語言說,就是“信仰”與“真實”之間的邏輯斷裂。

哲學家克爾凱郭爾為這個問題糾結了一生。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

我們無法依靠邏輯和知識來確認信仰是否是真的,只有勇敢地“縱身一躍”才有可能越過這道鴻溝。這其實是一種冒險。因為我們並不能知道這一躍的結果是到達彼岸還是跌入深淵,連計算這件事的概率都做不到。

回到開頭的問題。為什麼要縱身一躍?是因為單憑理性達不到信仰的彼岸,只有縱身一躍,才有可能躍過知識與信仰之間的鴻溝。這一躍的後果不可預知,前面可能是拯救,也可能全是虛空。這完全是一種冒險,需要極大的勇氣。

當然,克爾凱郭爾的論斷針對的是宗教信仰。但我們看到,他描述的,其實是每一個追問人生意義的人都會遇到的困境。就算你選擇的人生信仰和宗教無關,也是一樣。

比如,登山者把登山當作自己的信仰,記者問他為什麼要登山,他回答“因為山在那裡”。可是這個回答經得起理性的考問嗎?理性能夠證明,登山是一件偉大的、有價值的事嗎?選擇這個信仰,實際上也是一種“縱身一躍”。但更痛苦的是,許多人甚至連目標都沒有,也不知該“躍”向何方。這就是現代人要面對的信仰危機,或者說精神危機。

答案並不絕對,思想總有啟發

總的來說,人總會不斷追問生命的意義,而終極的追問總會遇到死亡和貪慾這兩大難題。要應對這兩大難題的挑戰,我們需要一個可靠的人生信仰。經過啟蒙理性主義的洗禮,現代人更傾向於根據理性來確認或者求證信仰的可靠性。但是,在理性和信仰之間有一道無法彌合的鴻溝,結果就是確立信仰在現代世界變得非常困難。這種處境,就是我們這一板塊的主題,“現代人的精神危機”。

但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你也被這個問題困擾,那麼你不孤獨。人類歷史上有一些最了不起的頭腦,都思考過這個問題,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他們的答案並不是絕對的,但我們能從這些回答中找到對自己的啟發。

接下來我們要拜訪的,就是三位對這個問題有著深刻洞察的思想家:尼采,弗洛伊德,薩特。首先是尼采,那個喊出“上帝死了”,震撼了一代人精神世界的德國人。下一講,我們繼續。

問答

講完了這一講,我很好奇,你是否也思考過人生意義的問題呢,當時你給自己的回答是什麼?很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劉擎《西方現代思想四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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