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冰棒的小女孩

賣冰棒的小女孩

文 | 孫斌華 · 圖 | 網絡


夏日炎炎,酷暑難當。每天清晨,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黃陂街頭已是熱鬧非凡了。附近的菜農們要趕著在太陽炙烤之前把最新鮮的蔬菜賣出並返回,家庭主婦們則想趁涼快把一天所需的果蔬趕緊買回家。

挑擔子的、拖板車的,早已找到合適的位置,擺上自己剛採摘的新鮮果蔬:水靈靈的小白菜、綠油油的竹葉菜、紫色的長茄子、綠皮的土絲瓜、紅色的莧菜、綠色的青椒、或白或青或花的豆角、散發著濃郁香氣的香瓜、滾圓的花皮西瓜……

賣豬肉賣豆腐的也早已支好了案板,賣油條、面窩、包子、饃饃、稀飯、豆漿等早點的攤子也開張了。各種吆喝聲、討價還價的聲音此伏彼起,不絕於耳,共同演繹著一曲美妙的協奏曲。

上午十點左右,各種攤子漸漸散去,行人驟減,因為太陽已然是一個大火球,大家都儘量避免外出,而一個身著紅色的確涼短袖襯衫頭戴白色太陽帽的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每天這個時候卻準時出門了。

她身形瘦小,瘦削的肩膀上揹著一個與之極不相稱的用紙盒和塑料、舊棉衣製成的大大的冰棒箱子,走在從護城河通往黃陂汽車客運站的那條人煙稀少的路上,自然並不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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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正是她選擇去汽車站賣冰棒的理由之一——怕被同學或者同學的父母看到!別人家條件好,不必利用暑假賺錢補貼家用,自己家搬到縣城不久,剛買的舊房子又拆了重做,母親常年生病吃藥,大哥也到了該結婚的年齡,她和妹妹還在上學……她必須為家裡分擔一點。

從護城河到車站並不算遠,但因為偏大的冰棒箱子再加上四十根冰棒的重量,她背起來還是有點吃力,到車站的時候大概十點半。當時(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車站是黃陂數一數二的大建築,很氣派很高大,上面的“黃陂汽車客運站”幾個字十分醒目。

車站外面的臺階下人不多,主要是推著板車或三輪車賣瓜果或撐著一把大傘賣酸梅湯綠豆湯汽水的,真正坐車的乘客一般在站內。沿臺階拾級而上,她首先來到寬闊的售票大廳,這裡到橫店、祁家灣、泡桐、王家河、蔡店……各鄉鎮都有售票窗口,只不過每天車次不多,一般上下午各一次。

此時,有的售票窗口寥寥無幾——上午的班車已經開走了,有的卻人滿為患——離開車時間比較近,還有的排著長長的隊伍而售票窗口卻緊閉著——估計下午才有車。

她在隊伍周圍慢慢地來回走著,並不時叫喊著:冰棒冰棒,又香又甜的冰棒!看到隊伍裡有大人帶著孩子,她會故意大聲地對著孩子叫:冰棒冰棒,香香甜甜的冰棒,吃了還想吃的冰棒!沒有幾個孩子能抵達住她反反覆覆叫喊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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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仰著頭扯著媽媽的衣角央求著:媽媽,我想吃冰棒!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大幅度地蕩起爸爸的手也吵著:爸爸,我要吃冰棒!要吃要吃就要吃!年輕的爸爸媽媽分別掏出錢,兩個孩子拿著冰棒臉上樂開了花。

小女孩用舌頭輕輕地、慢慢地舔著,一邊舔一邊說:媽媽,冰棒好甜,好吃,你也舔一口!說著把冰棒遞到了媽媽嘴邊。媽媽覺得孩子很懂事可高興了,她哪裡捨得去搶孩子喜歡吃的東西,她哄著孩子說:媽媽不喜歡吃冰棒,你吃吧,以後媽媽還給你買!

小男孩受到小女孩的影響,也想讓爸爸嘗一口:爸爸,冰棒吃著好涼快,你也咬一口吧!爸爸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感慨道:涼絲絲的,甜冰冰的,好爽啊!父子倆開心極了。

這邊和和美美的,那邊卻大戲開場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地上打滾。只聽孩子的爸爸在大聲數落著孩子說:家裡連飯都沒吃的你還要吃冰棒,不打你不知道厲害。說著揚起手來又要打孩子,旁邊的大人趕緊將他攔住。

看到了大人的無奈,她很內疚,她覺得孩子的那頓打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是罪魁禍首,可是她也無能為力啊!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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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票大廳的左側是一個小的出站室,所有到達黃陂的乘客必須從這裡出去,當然他們也可以在此稍作休息。但當等車的人比較多的時候,自然就被臨時當成了候車室。這裡很小,靠牆擺放著一圈長椅,中間一小排背靠背的長椅,總共大概能容納二三十人。她在這裡只轉了一圈,隨便喊一下就轉身去了候車室。

候車室在售票大廳的右側,其大小應該是出站室的三四倍。靠牆一圈全是長椅,構成一個U字形,中間兩排是背靠背的長椅,與旁邊的長椅都有一定的距離以便行走。

偌大的候車室,除了靠近進站口處有兩個大的落地電風扇對著中間吹風,旁邊的三面牆上總共掛著五個搖扇,其中有兩個已經無法搖頭了,所以在裡面候車如果沒有選擇到電扇旁邊的“風水寶地”,那確實很難受。而這裡正好是她賣冰棒的最佳所在。

上午十一點左右在候車室候車的乘客,往往是坐下午兩點到五點的車,這麼長的時間呆在這裡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不呆在這裡又能怎樣?外面更熱,何況萬一誤了車可怎麼辦——那個時候沒幾個人有手錶的!

有的人靠著長椅的靠背打盹,有的人乾脆躺在長椅上睡覺,當然人太多沒地方坐的時候會有工作人員提醒他坐起來。此時,她順著靠牆的走道走了一圈然後回到中間,又從中間開始再到兩邊的走道,這樣來來回回地邊走邊喊:冰棒冰棒,好吃又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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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第一圈喊的時候大家都沒什麼反應,從第二圈開始,就陸續有人問多少錢一根了,然後慢慢就有少數人掏錢買了。買冰棒也是一種從眾心理,有一個人帶頭買了,周圍就有人跟著買,儘管都互不認識。

還有人幫忙勸其他人:兄弟,買一根嚐嚐,難得來一回縣城!又冰又甜,吃到心裡舒服多了!也有好心人同情她:這小姑娘也不容易,大熱天的,背這麼大個冰棒箱子,別人在家享清涼,她卻在這賣冰棒……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根我一根,一會兒的功夫她在這一塊地方賣了好幾根,她不停地對他們報以微笑,她的微笑裡充滿了對這些叔叔阿姨爺爺奶奶的無限感激。

她知道還沒人買的地方是她接下來重點要去攻克的難關。她放慢腳步,用心地觀察著身旁的這些陌生面孔:大多數皮膚黝黑,神情疲憊,有扇蒲扇的,有揮報紙的,有拿手左右空搖的,有拿手帕或衣服不停擦汗的……

有人一邊扇著扇子擦著汗一邊抱怨:這該死的天,真是熱死人不償命!聽到有人抱怨,她好想接上話茬去推銷自己的冰棒,可是她又猶豫了,因為她膽小,跟別人不熟,有點不好意思。一會兒又有人抱怨了,她還是在作思想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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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再不抓緊時間賣出去,冰棒有可能會化掉了,一根冰棒損失貳分五釐錢不說,還不包括媽媽一大早去排隊進貨和自己背這麼遠花這麼多時間的成本啊!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她終於鼓足勇氣,漲紅著臉,說出了在心裡重複了無數遍但一直不敢張口說的幾句話:是啊!您吃根冰棒正好解暑!又香又甜味道好極了!下面鄉鎮根本沒有這麼好吃的冰棒!

旁邊有人馬上誇起她來:這小姑娘真會說話,哥兒幾個,咱們也買一根試試,回去以後真的拿錢也買不到了。

於是你一個我一根,一下子又賣了不少。估摸著候車室暫時可能沒人會買了,她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清點了一下箱子裡的冰棒。還好,沒幾根了,再到售票大廳和出站室去轉轉估計就差不多了。

上午的冰棒賣得還算順利,頂著炎炎烈日,她輕快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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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鐘,太陽肆虐地炙烤著大地,她又準時出現在護城河通往汽車站的那條路上。雖然戴著寬邊的太陽帽,可頭上和腳下簡直像著了火一樣,熱氣直往身體裡鑽,她揮汗如雨。路上基本不見行人。

進到售票大廳,放下箱子,擦擦臉上的汗珠,喝一口自帶的白開水,她就開始賣冰棒了。候車室裡很安靜,大家都昏昏欲睡,她不忍心喊叫,乾脆也在長椅坐下來休息一會。她頭靠著椅背手撫著箱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夢中,她遇見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不停地叫冷,她卻不停地喊熱,兩個人發生了爭吵。正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候車室裡通知去姚集的乘客抓緊時間上車的喇叭聲把她給驚醒了。

她仍沉浸在夢中,感覺賣火柴的小女孩好可憐——沒有親人,也沒有飯吃,最後活活被凍死,而自己比她幸福多了,有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妹妹一大家子人,還有親戚朋友同學,雖然家裡條件不是很好,但至少不會捱餓,想到這裡,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該起來賣冰棒了。

她揹著箱子在候車室來回喊著,因為候車室人不是很多,她有點發愁了:上午賣得比較順利,下午比上午多進了二十根——六十根冰棒啊!她得想辦法!她想起聽人說公共汽車上像燜罐子,難受死了,如果能進到站臺是不是好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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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站口是進不去的,隨時有人值守,飛只蒼蠅進去都難!對了,走出站口,這裡有時候沒人。她在出站口徘徊了一陣,趁無人值守的時候偷偷溜了進去。她把停車場迅速掃視了一遍,發現有三輛車在上乘客,於是馬上飛奔過去。

她大聲喊著:冰棒冰棒,解暑又解渴的冰棒,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快來買啊!圍著車轉了一圈,沒有反應,繼續轉繼續喊,第二圈就有人從窗戶裡探出頭來問價格並買了。

也和上午一樣,只要有一個人帶頭,就有幾個人會跟著買,三輛車賣出了十幾根。一撥車開走了,下一撥還要等好一會,她必須找個隱蔽的角落躲藏起來,否則會被趕出去。

第二撥乘客開始上車了,她趕緊揹著箱子跑過來,可正當她賣得起勁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嚴厲的呵斥聲:這裡不準賣冰棒,趕緊出去!走!走!走!她一轉身,一個戴著紅袖章的身材高大的工作人員站在她面前,她一句話也沒說,按照工作人員所指的汽車進出口的方向走去,走出大門,只聽身後傳來鐵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午後的太陽特別刺眼,站在塵土飛揚的馬路邊,她一籌莫展。她在心裡算了一筆賬:六十根冰棒成本一元五角(批發每根兩分半錢),賣四分錢一根(比大街上貴一分錢,這也是她選擇到遠一點的車站賣冰棒的另一個原因),按賣出三十根算,本錢還差三毛,如果今天的冰棒賣不出去不僅賺不到錢還要虧本,那今天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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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她必須再想別的辦法。

她找了一處有一點陰影的牆角放下箱子,想要冷靜地思考一下該怎麼辦。她茫然四顧,大腦一片空白。突然,她看到有人揹著冰棒箱子在追趕一輛仍在急駛的公共汽車,正當她大惑不解之時,汽車停下來了——原來他們是在追著過路車賣冰棒!

據說,到大悟、麻城、紅安等有些地方的車,不進黃陂車站,有乘客下車就在站外停,她自然也加入了趕車賣冰棒的隊伍守株待兔。這些都是長途車,冰棒似乎好賣一點,但停車的地方不固定,一會前一會後,時間也不固定,一會早一會晚,再加上停留的時間很短,而且賣冰棒的也有好幾個人,所以必須眼疾手快。

連著趕了幾趟車,冰棒賣得差不多了,只是揹著箱子在太陽底下狂奔,她確實有點累了,而且感覺肩膀生疼——冰棒箱子上的揹帶勒的。眼看車次逐漸稀少,太陽也偏西了,冰棒也開始融化了,她也想趕緊把冰棒處理完回家。還有幾根冰棒怎麼辦?

從板橋方向彎一腳吧!三分錢一根就三分錢一根,總比沒有賣出去強!這個點也應該碰不到熟人了!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不由自主地往板橋方向走去,她舔了舔乾燥得起了皮的嘴唇,大聲喊了起來:冰棒三分錢一根,一根三分錢!在夕陽的映照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關於作者 孫斌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六十年代出生於黃陂一個普通的鄉村,對家鄉懷有深厚的感情,常常夢迴故鄉,忘不了故鄉的山山水水,忘不了故鄉的父老鄉親,不時寫點文字抒發自己的思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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