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看女子之美,多遵從“上看頭,下看腳”的方法,彷彿是隻要頭臉妝容精美,一雙美麗可人的小腳,就能概括一位女子的美麗。對這種簡單粗疏的審美方式,李漁不以為然。李漁認為,“上看頭,下看腳”的審美方式完全忽視了女子審美中最重要的一點:“兩手十指”。
《詩經》中寫女子“手如柔荑”,就是描寫美女的雙手白嫩柔軟就像嫩荑。曹植《美女篇》中的“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寫了採桑女子白皙柔嫩的雙手和手腕。《孔雀東南飛》中寫劉蘭芝“指若削蔥根”,意思是她的手指又嫩又細,就像削尖的蔥根。《釵頭鳳》中寫唐婉以“紅酥手”持“黃藤酒”,不僅讚美了佳人酥軟粉嫩的雙手,更表達了她的情誼深厚。
為了論述女子“兩手十指”之美,李漁寫了《手足》一文,具體講述了女子“纖纖玉指”之美。《手足》開篇,李漁便強調了女子兩手之美的重要性:“兩手十指,為一生巧拙之關,百歲榮枯所繫,相女者首重在此,何以略而去之?”他指出,觀察一個女子的美貌與否,一定要先看她的雙手。因為女子的雙手十指不僅是判斷她一生靈巧還是笨拙的關鍵,而且還密切聯繫著她這一生的命運榮枯。
女子的手相被認為和各人命運密切相關。“手嫩者必聰,指尖者多慧,臂豐而腕厚者,必享珠圍翠繞之榮。”古人傾向於認為,雙手白嫩的女子一定十分聰穎,十指尖細的女子大部分都很聰慧,手臂很豐滿、手腕很厚的女子,就一定能享有帶著珠寶翡翠那樣的榮華富貴。
就算是不把女子雙手之美和她的各人命運相聯繫,單單說些日常情況下女子雙手美醜的區別,也可以看得出女子雙手之美的重要性:“手以揮弦,使其指節累累,幾類彎弓之決拾;手以品簫,如其臂形攘攘,幾同伐竹之斧斤;抱枕攜衾,觀之興索,捧卮進酒,受者眉攢,亦大失開門見山之初著矣”。這句話的意思是,女子的雙手本該是撫琴奏樂的,如果指節累累粗大,就像是那男子射箭時用的扳指一樣;女子的雙手本該是吹簫吹笛的,如果手臂粗壯那就像是可以用來伐木的斧頭一樣。和有著這樣醜陋雙手的女子擁著衣被抱著枕頭來同床共枕時,看到那雙手就覺得毫無意趣。如果雙手醜陋的女子給別人敬酒,被敬酒的那個人看到也會皺眉厭惡。
“觀手觀人,絕少纖纖玉指”,有著纖纖玉指的女子很少,“最難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覯也”,十個百個人中也選不出一兩個完美的。這樣的話,就只能寬鬆些選擇,“但於或嫩或柔,或尖或細之中,取其一得,即可寬恕其他矣”。意思是,在欣賞審美女子雙手時,嫩、柔、尖、細中只要能符合一條,其他的就可以不那麼在意了。
雖然“觀手觀人,絕少纖纖玉指”,但受古代纏足審美的影響,“選人選足,每多窄窄金蓮”。因為纏足之風盛行,因此古代女子多有小腳。但是小腳雖多,但小腳與小腳之間也有美醜之別。李漁認為,選足“如但求窄小,則可一目瞭然”,如果只是選誰的腳小那一眼就看得出來。但是,“倘欲由粗以及精,盡美而思善,使腳小而不受腳小之累,兼收腳小之用,則又比手更難,皆不可求而可遇者也”。如果是想要在眾多的小腳中粗中求精,盡善盡美,讓女人的腳很小但又不會拖累,又兼得小腳的作用,那就和完美的手型一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既然李漁認為盡善盡美的小腳要“不受腳小之累,兼收腳小之用”,那麼何為“腳小之累”,又何為“腳小之用”呢?“其累維何?因腳小而難行,動必扶牆靠壁,此累之在己者也;因腳小而致穢,令人掩鼻攢眉,此累之在人者也。”腳小的麻煩和拖累是什麼呢?腳小的女子走起路來十分困難,行動時必定需要扶著牆壁,這就是腳小對自身的拖累。除此之外,腳小會有汙穢,讓人聞到時捂著鼻子皺著眉頭,這就是腳小對他人的拖累。那麼“腳小之用”又是什麼呢?“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此用之在夜者也。”小腳瘦得彷彿沒有形狀了,讓人越看越憐惜,這是小腳在白天的作用。小腳柔軟的好像沒有骨頭,讓人摩挲著想要親近喜歡,這是小腳在夜間的作用。
小腳美人的傳說層出不窮。在文中,李漁寫到宜興周相國千金所購買的“抱小姐”。“抱小姐”之名,得於她的腳很小,所以一步也走不了,但凡出行必須得有人抱著。雖然世人都謂小腳女人為美,但李漁不以為然。比如這位“抱小姐”,李漁就評價為“則一泥塑美人而已矣”。李漁為什麼並不認為“抱小姐”是美的呢?原來他認為,“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如其小而不行,則與刖足者何異?” 也就是說,李漁認為,造物主既然讓人生來有腳,就是想要讓人可以行走。如果腳太小了不能行走,那和被砍足者有什麼區別呢?所以說,“此小腳之累之不可有也”。
關於“抱小姐”的故事,古今作品中都有記載。除了李漁文中所寫,近現代作家馮驥才在小說《三寸金蓮》中有提及。在《三寸金蓮》中,馮驥才塑造了一位“滕家小姐”,這位小姐的腳據說只有二寸二大小,因為腳小的過了勁兒,站不出,平時走路得有人扶著,出門一定有人抱著,所以京城裡人稱“抱小姐”。書中滕家小姐剛出場時就是被她父親滕三爺抱著走出來的。那麼這樣一位“抱小姐”的二寸二的金蓮是什麼樣子的呢?馮驥才在文中寫道:“這腳就賽打腳脖子伸出個小尖。再一彎,也就橘子瓣大小,外套鮮亮銀紅小鞋,精緻繡滿五色碎花,鞋口的花牙子,跟梳子齒一般細。不賽人穿的,倒賽特意糊的小鞋樣子,可它偏偏有姿有態不殘不缺,大腳趾還不時動它一動。”
“步步生金蓮”、“行行如玉立”的女子雖多,但“足之最小而無累,與最小而得用者”,就是那些雖然腳小但不被拖累,腳小卻有用的女子,“莫過於秦之蘭州、晉之大同”。李漁特意提到的蘭州女子和大同女子,她們的小腳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蘭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猶不及焉,又能步履如飛,男子有時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襪而撫摩之,猶覺剛柔相半;即有柔若無骨者,然偶見則易,頻遇為難。”原來,蘭州女子的小腳,最大也只有三寸,更小的連三寸也不到。但即使這樣,她們也可以步履如飛、走路飛快,甚至連男子都追不上。然而,如果脫了鞋襪用手撫摸,卻能覺得這雙小腳剛柔相半,柔若無骨,實在難得一見。
根據資料記載,甘肅蘭州的纏足習俗綿延已久,還發展出了纏足大賽,成為民俗中的重要事件。甘肅蘭州的纏足賽會在社火祭期間舉辦,一般從元宵節延續至二月初。賽會上女子坐在家門口,將自己精緻的金蓮鞋擺在門外,供人欣賞評判。
“至大同名妓,則強半皆若是也。與之同榻者,撫及金蓮,令人不忍釋手,覺倚翠偎紅之樂,未有過於此者。”大同名妓的一雙金蓮也極為出名,一雙三寸金蓮被人放在手中愛不釋手,讓人覺得偎紅倚翠的樂趣莫過於此。
正如李漁所說,山西大同的小腳自古盛名,民間不僅有“從來小腳看山西”的說法,更是以山西大同的小腳為最佳。大同的賽腳會也是最盛大的。大同賽腳會據稱最初於每年八月中秋日舉行。當天各家婦女端坐在門簾後,只將精心裝扮的一雙小腳露伸出門外,以供他人觀賞評價。具體情形就如同詩中描寫:“綠蔭如幄履茅簷,團坐門前笑語添。惹得遊人偷眼看,裙邊一樣露纖纖。”後大同賽腳會的時間改為六月初六廟會當天。婦女沐浴梳妝後小腳展示於人參賽,賽後按照排名給予獎勵稱號,其中第一名為稱為“王”,第二名稱為“霸”,第三名稱為“後”。
世人都知金蓮之美,但如何可以判斷出女子的一雙小腳呢?李漁在文末總結了他的經驗之談:“驗足之法無他,只在多行幾步,觀其難行易動,察其勉強自然,則思過半矣。直則易動,曲即難行;正則自然,歪即勉強。直而正者,非止美觀便走,亦少穢氣”。這段話的意思是說,想要檢驗一個女孩的腳是否小而美,只要讓她多走幾步,看看她走路時候是困難還是容易,大概就能判斷出來了。如果腳是直的,那麼走路就很容易,如果腳是彎的,那麼走路就很苦難。如果腳是正的,那麼行路則非常自然,如果腳是歪的,那麼行路時則很不自然。正且直的小腳不僅美觀,而且走路也很方便,而且沒有什麼難聞的味道。
在《手足》一文中,李漁結合其經驗與審美意趣,評價分析了女子手足審美中“纖纖玉指、窄窄金蓮”之美。不過,由於受到當時的歷史文化影響,和李漁身為男性的偏見,文中所談及的女子手足審美還是有一定的侷限性和偏頗之處。比如,李漁將女子作為美麗的展品,以她們給男子帶來的美感和愉悅感為其美醜的主要判斷,這是斷然不可取的。但是,李漁的審美觀在當時也有其一定的先進性,比如,他在畸形的“三寸金蓮”之美之上,還提出了“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如其小而不行,則與刖足者何異?”的看法,在審美時還能兼顧雙腳之用,稱得上是同時期文人中思想較為先進的美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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