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沉,華燈初上

二月二,龍抬頭;大倉滿,小倉流。

孤,已經八十了,前些日子生了一些小病,這把殘缺的老骨頭又去醫院的硬板床上膈應了一遭,瘋言瘋語、認不出個子醜寅卯,把女兒和外孫都嚇壞了。可憐我大女兒年近六十青絲漸灰,要照顧孤這個神志不清的人從朝露到夜伏。她睡眠淺,醫院這人來人往,涕淚聲起起伏伏如何能睡得安穩,眼見著日漸消瘦。

所幸,二女兒一路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聽聞請了長假可以多待些日子,多看看孤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這住院的時日,孤記得不大清。每日就兩個姑娘陪伴在左右,問這個,問那個,孤都不大回答的上來,這個腦子啊有些不中用了。

前幾天有個漂漂亮亮高高個子的閨女和白白淨淨身姿挺拔的男娃來看我,孤不記得他們是家中的哪位了,遂笑著問他們,誰想之那閨女握著孤滿是皺橫的手就哭了,孤愣愣地看著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男娃拍了拍那閨女的肩膀,嘶啞哽咽的聲音喊了孤一聲外婆。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忘記了那些許的事,但我還記得我的老頭子,那個酸腐的家道中落的窮書生。我們一起經歷過中國特殊的那段歲月,他失去了至親之人,只有我陪伴他度過了艱苦卓絕的日子。深更露重,他偶會靜靜的癱坐在斷垣殘壁的院子中,望著孤冷悽清的月亮,將這綿延的哀愁化成沉重的嘆息消散在這嗚呼的寒風中。

再後來啊,可真謂是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的先生書讀的是極好,若是沒有那些事兒他可是十里八村唯一個保送大學的棟樑之才,唯世事難料,風雲莫測。讀了那些多書,知道甚多的道理,遇到農活卻是沒掄幾下鋤頭就將手磨破了。辛苦了我那兩個姑娘,矇矇亮的時候出門剮草,小小的身體要拖著重重的竹籃,餵飽了那幾頭牲畜,自己只能喝一碗清澈見底的稀粥,就這樣兩個人手牽手又要翻過一座山頭去上學了。

我的先生這一生帶我去了很多的地方,去哪裡都會帶上我。唯有。

從那日起,我便自稱 孤。

“媽,媽?媽!”一陣聲嘶力竭的呼喊把孤從遙遠的回憶中剝離出來。孤感受著周身冰冷冷的空氣,看著焦急擔心欷歔流涕的人群,對著跟前眼窩深陷消瘦而憔悴的大女說,媽,沒事。

不知道是醫生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女兒的照顧,孤修養了幾天身體大好。模糊的面孔漸漸變得清晰,想說的話慢慢地也吞吐出來,步態蹣跚地繞著院子走上一走,看著園中朵朵綻開,耀眼的在寒風中翩舞的山茶,那樣的火紅熱烈。

我的先生,一生節儉。他沒有過七十之壽,遂準備八十大壽好好操辦,邀那親朋滿座歌舞歡騰,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無礙,今日便與吾一同慶祝,二月二,龍抬頭。今日是吾的生辰,吾八十了。

暮色迷暗,華燈初上,燈火輝煌。吾身著底紋用金線勾勒出朵朵牡丹的樣式,領口是盤結的吉字扣的大紅色唐裝,端坐在壽堂正中一把披著錦緞的八仙高椅上。椅前擺上了一張圍有桌衣的八仙桌,桌子的中央是一個鐵鑄香爐,兩側的燭盤中點燃著一雙大金統壽字型的蠟燭, 椅後造壁則擺著一張長畫桌,桌上盡是層層疊疊的壽桃和壽麵。牆壁上掛著親友寫滿祝福語的壽帳,天賜期頤長生無彬,人間百歲只慶有餘。

吾正襟危坐高椅上,受著兒女媳婿及孫輩們的三跪九拜禮。禮成,喚他們到跟前遞上彩頭的紅紙封,為了今日的籌備甚是辛苦,這是吾的體己錢封賞於你們,圖一個彩頭。今日還有專門司鑼的人敲雙聲鑼,有親朋帶著壽禮來時便高喊“客到”,嗩吶絲竹齊鳴,好不熱鬧。

賓客如雲,高朋滿座,這麼多親人為吾慶賀壽辰甚是感動,他們的目光彷彿就像一道道金色的光芒籠罩著吾,甚是閃耀,甚是溫暖。

今日是吾的壽誕亦是你的。

福如東海,日月昌明。

鳳凰枝上花如錦,松菊堂中人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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