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卻把他鄉作故鄉


幼時學過一首劉禹錫的《烏衣巷》,詩只記得後兩句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年齡漸長,知道了其中原委,便咂摸出些許滋味來。

東臨時期烏衣巷裡住著王家和謝家,都是鐘鳴鼎食之家,翻雲覆雨,手眼通天。《世說新語》裡多的是他們的家事,風度儀態,言語玄談,一時風流。

可等到五胡亂華,士大夫南渡,一代斯文就此湮滅,餘脈苟存吳越之地。舊日裡棲息在王家和謝家房樑上的燕子,如今在尋常百姓人家築了新巢,照舊嘰嘰喳喳。

《臺北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卻把他鄉作故鄉

烏衣巷


臺北人寫的也是時過境遷,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故事。書名叫《臺北人》,書中人物卻沒有一個是臺北人。他們都是因時局所迫,蜷縮在臺灣這個彈丸之地的命運棄兒。從這一角度看,書名改為《局外人》更為合適。

01同是天涯淪落人

《臺北人》的作者是著名作家白先勇,白先勇的父親是白崇禧,強調他的家世不是以白崇禧映襯白先勇,而是隻有白先勇才是唯一能寫出這部書的人。

書中凡十四位人物,身份各不相同,有僕人,有陪酒女郎,有退伍軍官,有交際花,形形色色涵蓋了中國的各個層面。但他們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是流落到臺北的異鄉人。

白先勇又何嘗不是異鄉人呢?這個貴族公子哥原先在桂林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等到十五歲到了臺灣才有了“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倉皇之感。

《臺北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卻把他鄉作故鄉

白先勇


這種感覺他在《寂寞的十七歲》中有精彩的描述:“在異國第一次過聖誕節,一個人到密歇根湖邊,湖上煙雲浩瀚,四周急景凋年,他心裡突然起了一陣奇異的感動,似喜似悲。”這種去國懷鄉的感情經過白先勇的妙筆,竟刻畫得如此精妙。

白先勇七歲是罹患肺結核,家人把他安置在半山的一所小房子裡,除了父親偶爾來看他外,陪伴他的只有一個保姆和廚子老央。這種與家人和兄弟姐妹的隔離感,使年幼的白先勇異常痛苦,他的性格也在那個時候改變了。

廚子老央成了白先勇最崇拜的人,忙完一天的活計,老央會給白先勇講《薛仁貴東征》,對於文學的想象在他的心裡發了芽。後來他把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看了個遍,日後從中國的古典文學中,汲取了大量的營養。

白先勇對現實世界的疏離感,使得他能以同理心去刻畫筆下的人物。顯赫的家世又讓他到臺灣後,產生了巨大的落差感。這位不世出的文學天才以優雅的筆調,寫出了這部位列“20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第七名的半自傳性質的佳作。

02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第一篇小說是《永遠的尹雪豔》,尹雪豔總也不老,尹雪豔身邊的熟客卻換了一茬又一茬,她卻永遠優雅神秘,遊走在眾多金主中間舉重若輕。白先勇把尹雪豔塑造成一個精靈,近乎妖精,她是白先勇對舊民國的緬懷與想象。以尹雪豔為標尺,後面的人物開始落魄起來。

《臺北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卻把他鄉作故鄉

永遠的尹雪豔


《花橋榮記》裡的盧家少爺為了偷渡到香港見失散多年未婚妻,被表哥騙去十根金條,那是他十五年的積蓄。從此以後他墮落了,與人勾搭成奸,被下三濫的人欺負。從前乾淨體面的少爺,終於變得汙穢不堪。

魯迅說悲劇就是把美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盧先生等了未婚妻十五年,拒絕了別人的提親,沒料到最後一無所有,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書桌上。我讀這個故事字字泣血,令人落淚。寧為太請犬,不做離亂人。

盧先生的房間裡掛著一張照片,那是他和未婚妻的合照:柱子旁邊站著兩個後生,一男一女,男孩子是盧先生,女孩子一定是那位羅家姑娘了。盧先生還穿著一身學生裝,清清秀秀,乾乾淨淨的,戴著一頂學生鴨嘴帽。我再一看那位羅家姑娘,就不由的暗暗喝起彩來。果然是我們桂林小姐!那一身的水秀,一雙靈透靈透的風眼,看著實在叫人疼憐。兩個人,肩靠肩,緊緊的依著,笑眯眯的,兩個人都不過是十八九歲的模樣。

這種今昔對比讓人感嘆世事無常,天地不仁。

《臺北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卻把他鄉作故鄉

花橋榮記


風華正茂的少年在歲月面前終將老去,唯一能長久的就是那張照片,它記錄著從前的幸福,也昭示著如今的苦難,個體命運在歷史轉折中被改變,成為他們揮之不去的夢魘。

03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臺北人》具有深深的傳統文化的烙印,且不說白先勇的小說語言溫婉,用詞精煉,如“妥帖”、“一徑”這樣的古語在書中反覆出現,僅就小說的題目而言,也極具古典韻味。《孤戀花》、《梁父吟》、《遊園驚夢》、《思舊賦》,這些題目都可以看出白先勇的古典文學趣味,和對傳統文化的痴迷。

白先勇最喜歡《紅樓夢》,把《紅樓夢》稱為世界上最好的小說,《紅樓夢》的哲學觀也深深影響了《臺北人》的創作。

《臺北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卻把他鄉作故鄉

紅樓夢


《臺北人》最後一篇小說是《國葬》,寫李浩然將軍的葬禮。在這篇小說中白先勇揭示了老少兩代人的矛盾,在地理空間的基礎上又疊加了時空的錯位。謝群老傢伙不但遠離故土,成了無根飄蓬,與下一代的年輕人也存在代溝,成了時間與空間的雙重被流放者。

《國葬》中副官秦義方見到留學歸來的少爺,他滿臉笑容期待一場失而復得的驚喜,少爺則是一臉冷漠,好像不認識他一樣。羅大佑寫過一首歌叫《亞細亞孤兒》,用以抒發臺灣被孤立被拋棄的悲憤之情,留在臺灣的大陸人也是一群被拋棄的孤兒。

《臺北人》以尹雪豔為始,用老和尚劉行奇作結。不禁讓人想起《紅樓夢》中賈寶玉最後看破紅塵出家為僧的故事。

劉行奇拜別時“頭也不回,一襲玄色袈裟,在寒風裡飄飄曳曳,轉瞬間,只剩下了一團黑影。”

繁華落盡,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不是屬於他們的時代。人生在世,一場大夢,夢醒皆空。

《紅樓夢》雲: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到頭來一切的一切只能暫留,終歸滅跡。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臺北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卻把他鄉作故鄉


《臺北人》是一部民族的苦難史,要學會從宏觀的角度分析當下的處境,從歷史的遺塵當中尋找與自己處境一致的人物經驗,幫助自己從容不迫地走下去。

人生實苦,幾千年來都是這樣循環往復,想到這裡就有力量勇敢地活下去了,這就是《臺北人》給我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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