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搏擊產業崛起還需要多少個“張偉麗”?

中國搏擊產業崛起還需要多少個“張偉麗”?

在“婦女之光”張偉麗衛冕冠軍之前,大概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什麼叫MMA(綜合格鬥)。和知名度稍高的拳擊相比,MMA常被描述為一種“除了插眼、踢襠之外,什麼都能幹”的野蠻運動,算搏擊項目中最“下九流”的一種。

事實上,MMA只是在規則中包羅的技術更寬泛(運動員帶分指拳套,可以使用拳、腿、膝、肘、摔、地面搏鬥、擒技),技術多並不代表危險係數升級。與此同時,MMA也是一項在搏擊運動中起步較晚,但發展快、規範程度高,並且有望“衝奧”的運動。

中國搏擊產業崛起還需要多少個“張偉麗”?

對MMA的誤解,也是整個搏擊產業在中國長久以來不太受重視的一種映射。

國人尚武

很多人喜歡將搏擊在中國的冷遇歸結於某種文化傳統。比如再體面的賽後感言也掩蓋不了參賽者鼻青臉腫的視覺衝擊力,似乎儒文化容不下這種“戾氣太重”的運動。

但這是另一種誤解。

中國素來是武術大國,這種武術基因是搏擊運動的天然基礎,而中國武術訓練規範化乃至搏擊運動的商業化運作也早已經過了幾十年的發展歷程。

資料顯示,我國現代武術散打自上世紀70年代開始試點,經過幾代武術人的努力,國內的搏擊散打漸漸形成一套獨立的訓練、比賽、管理的體系。

湊巧的是,70年代也是中國功夫電影難以企及的一個巔峰。

1972年,李小龍的《精武門》與次年的《龍爭虎鬥》,點燃了一股功夫浪潮。他開創了一種不拘一格的功夫流派,以至於現在搏擊圈依然流傳著李小龍是綜合格鬥鼻祖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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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國內正式開始接觸搏擊運動職業賽事則可以追溯到1998年。當時,一場中國功夫對戰美國職業拳擊的“中美對抗賽”成功舉辦,由此開啟了一系列武術搏擊商業性賽事的陸續引進。這個時期是中國武術散打運動向世界輸出的黃金期,民族自豪感空前高漲的同時,還取得了階段性經濟效益。

進入21世紀,中國第一波職業化搏擊浪潮和自有搏擊品牌初露端倪。

2000年,由國武時代文化打造的散打主題搏擊品牌“散打王”橫空出世,這個技法靈活多變的搏擊賽事雖然與正規比賽出入不少,但依舊憑藉個性化的選手運作,在錦標賽、亞運會等賽事之餘創造出一個亮眼的本土賽事。

此後幾年間,散打王雖然一口氣開展了700多場比賽,卻因為運營機制問題而逐漸式微。

事實上,散打王的境遇也代表了這個階段國內經營搏擊廠牌的普遍困境——囿於傳播和盈利的困頓難以為繼,勉強活下來的也只能像嘻哈樂隊一樣常年活躍於地下。

直到2004年。

武林風起

2004年是獨屬於《武林風》的一年。

雖然這檔登陸河南臺,號稱“中國武術欄目第一品牌”的節目,曾因張偉麗商業價值不高而將其拒之門外;但仍不妨礙那年杏花微雨,一身身溢出屏幕的腱子肉成功撩撥了中年男人們無處安放的雄性荷爾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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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幾乎是第一個通過當時佔據絕對主流地位的電視媒介,將體育搏擊與娛樂元素相結合,並持續輸出一場場“電視功夫秀”的成功範例。

可以說,主打“自由搏擊”的《武林風》,不僅是中國自由搏擊的產業先鋒,還是繼“散打王”之後中國搏擊運動自有品牌中的一座里程碑。

此後幾年,國內也有不少搏擊品牌相繼湧現

比如2006年登陸央視的類UFC賽事《英雄榜》,2007年號稱第一個採用國際主流自由搏擊規則的職業搏擊平臺“英雄傳說”,以及2009年曝出,後來被證明只是利用愛國情緒進行新聞炒作的“中泰對抗賽”。

但這些比賽或是缺乏穩定的媒介輸出,或是忽視了尚且薄弱的市場教育,亦或是在宣傳上急功近利、過度炒作,最後都無一例外透支了自身品牌。

反而是《武林風》一直仰仗與電視臺合作的體制內基因,得以在開播十年後始終屹立於中國搏擊一線賽事的行列。

可以說在2014年以前,能勉強與《武林風》相提並論的,只有2013年才進入公眾視野的C3和CKF。前者超越民族極限,保證了比賽的精彩性和權威性;後者則基於央視平臺問世並運營至今,對中國搏擊界的賽事水平推進產生了積極影響。

資本扎堆

武林風珠玉在前,中國搏擊產業歷經探索,終於在2014年迎來了自有品牌的第二春。

根據不完全統計,國內頭部的搏擊節目中半數都在2014年之後興起,這次的高峰也是面向全行業的利好。

政策紅利立竿見影。2014年,《關於國務院加快體育產業發展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的出臺整體炒熱了體育產業的發展氛圍,搏擊領域作為“產業多元化”的要點方向被明確。

當然,真正在落地層面支持搏擊產業興起的變量,還是實實在在的資本。

拉開資本大幕的是《崑崙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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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底,崑崙決宣佈獲得數百萬元的天使融資,緊接著,崑崙決就在泰國打響了自己的“創始之戰”。此後兩年,崑崙決的資方升級到了IDG資本、晨興資本、北極光創投,融資金額也擴大到約3億元。

值得一提的是,張偉麗曾在2016年參加《崑崙決》,並創造了連勝6場的紀錄。2017年,張偉麗在《崑崙決》連勝7場,並獲得了當年《崑崙決》蠅量級、草量級雙級別世界冠軍。

搏擊賽道的閘口被放開後,眾多項目一擁而上。

2015年,“真武魂”獲國旅資本5000萬天使輪融資,並在上海股權託管交易中心掛牌,估值3億;2016年,王思聰的普思資本豪擲數千萬元投資“英雄榜”;同年,綜合格鬥明星楊建平創立的“拳星時代”則由曹國熊、吳曉波、大湖股份和清科集團共同孵化。

與此同時,針對國外搏擊賽事的投融資也集中爆發,且其中不乏中國機構的參與。

2016年,“Glory榮耀格鬥”宣佈完成B輪融資,領投者是姚明所參股的曜為資本;韓國頂級MMA賽事路德ROAD FC則以5億人民幣估值完成Pre-A輪私募,天神娛樂、華蓋資本和中國國際文化藝術公司投資。

此次讓張偉麗揚名天下的UFC的資本局同樣發生在2016年。

當時,WME-IMG以40億美元的對價收購UFC,創下了體育史上最大的收購案。而此前,UFC的競購方中還包括來自中國的萬達集團和“華人文化產業投資基金”。

不同於《武林風》所處的電視臺時代,接入了互聯網視頻平臺、直播平臺乃至VR概念的新時代搏擊品牌,顯然就像新技術手段營造下的選手身材一樣,愈發性感。反而是老牌的《武林風》在資本攻勢下逐漸暴露出體制僵化的疲態。

2016年,《武林風》核心成員郭晨東出走,自立門戶創立《勇士的榮耀》。該項目於2017年對外宣佈完成超1億元融資。

據介紹,《勇士的榮耀》系列賽事涵蓋MMA和自由搏擊,通過與北京衛視和深圳衛視達成的戰略合作,形成輻射全國的戰略佈局,很快就和武林風、崑崙決形成鼎足之勢。

總之,不管是拳擊、散打、自由搏擊還是綜合格鬥,只要和“搏擊”沾邊的項目都趕上了肇始於2014年的發展熱潮。即便到了2017年,投融資的氣氛較此前波峰已然漸趨凋零,搏擊項目依舊風景這邊獨好。

據統計,2017年全國註冊搏擊俱樂部超過了1330家。

情緒秀場

資本的邏輯很通順。

其一,中國在武俠小說和功夫片的影響下有巨大的搏擊運動群眾基礎;

其二,中國的搏擊市場尚未有國際品牌立足,是一塊適合本土品牌成長的處女地;

其三,搏擊作為個人運動的基礎設施投入,遠比足球、籃球等需要大型場地的運動項目投入小,在隔壁UFC十年2000倍的增長面前就更加不值一提。

但故事總是不按預定的軌道前進。對於資本賽道,多豐滿的模式最後都會卡在盈利這個骨感的關隘上。

總體來說,不同類型的搏擊運動儘管組織方式和賽制規則各不相同,但盈利模式確實殊途同歸,左不過是“付費點播+版權+門票+贊助+周邊”五部曲。參照海外的成熟運作經驗,付費點播帶來的營收可以佔到60%以上,其次是門票和版權收入,而贊助的佔比只有個位數的百分比。

2015年的拳賽“梅帕世紀大戰”的公開數據顯示,這場比賽共計產生了6億美元左右的商業收入。其中,付費電視點播用戶超過440萬人次,總收費超過4億美元;此外,門票和酒店內電視點播各有將近7000萬美金入賬。

而國內基本沒有付費點播的模式傳統,取而代之的只有網絡視頻平臺的會員費和部分版權貢獻。

以知名賽事崑崙決為例。其在2017下半年共推出了6場收費比賽,視頻點播價格為一次6元,會員價3元。粗略計算,崑崙決每個站點的直播平均收入只有60餘萬人民幣。門票方面,大麥網上“崑崙決”的票價多以百元居多,按照場均2000人粗略計算,一場比賽的門票收入至多僅有30萬元。

事實上,國內的搏擊賽事的主要收入來源依舊來源於最傳統的贊助費,但贊助人往往也是比賽的投資人,之間的投資重合難以折算。

和可憐的進賬形成鮮明對照的莫過於海量的支出。

2016年的相關數據顯示,當時一場搏擊比賽僅燈光舞美的費用就高達40至50萬元,加上明星拳手、國際交通、錄製團隊等支出,一場中級賽事的成本動輒200萬元以上,頂級賽事甚至可以摸到700萬元。

相比之下,百萬左右的營收不過是杯水車薪

在赤字擴大的檔口,各種魔幻現實主義的橋段開始上演。

2015年,搏擊選手楊建平在《崑崙決》爭奪MMA輕量級洲際冠軍金腰帶,他的對手是號稱“日本沖繩最強空手道”的孤山信。為了賽前造勢,各類有關“中日對決”的刺眼報道迭出,客場主動挑釁、賽時2分鐘認輸,日本選手孤山信的一系列操作讓比賽被普遍質疑。不止如此,外網關於孤山信的信息也寥寥無幾,僅有幾條來自中國新聞的編譯。

中國搏擊產業崛起還需要多少個“張偉麗”?

利用不真實的信息造勢,隨後又以極其潦草的造假收場,雖不光彩,但多半可以靠騙取關注獲得對等的入賬,堪稱搏擊界的“殺豬盤”。

嚐到了甜頭的品牌方隨即也開始將“中國拳手不斷KO外國不知名拳王”的小品劇不斷“做大做強”。或許是得益於規模遞增邊際效應遞減的法則,眾家效仿之下,搏擊臺上一度出現了“揚一次國威只需要3000元”的盛況。

於是,國內最受關注的搏擊比賽,變成了清一色的情緒秀場。

在利益面前,本就不成熟的賽制規則蕩然無存。只不過等到流量收割殆盡,沒有高質量用戶沉澱的搏擊品牌們依然只能在貧困線上繼續掙扎。

搏擊後路

熱錢聚集地和情緒秀場都救不了已經千瘡百孔的搏擊臺,至少國內的搏擊賽道從2017年之後就幾乎退出了輿論場,正如近兩年來沉寂的所有2C賽道一般。

張偉麗的衛冕或能讓搏擊運動短暫回溫,只不過用以作為素材探討中國搏擊產業的春天,依然還要回到最基礎的問題。

以UFC為例。

MMA誕生至今不足30年,其最開始也曾被看作是殘暴的非法運動。擁抱主流意味著摒棄不科學的賽制、盲目的娛樂性和無的放矢的資本,從根本上塑造一項運動的社會聲望。這不亞於一項讓鬥牛進入奧運會的大工程。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UFC足足用了二十年的時間。

反觀國內的搏擊產業,無論是自由搏擊還是MMA,整體都依然稚嫩。在盈利通道堵塞之餘,僅賽制規範一條就離國際賽事差之千里,更不要說無底線造星帶來的文化失格。

現下中國搏擊產業的水土依舊豐饒。據統計,全國共有15000所武術學校,1000萬武術在校學生,業餘“武者”可以達到6000至8000萬,而全國足球人口只有區區3萬人,只佔習武人口的千分之三。

而本該基於此茁壯成長的搏擊產業,如今依舊是一塊幾經開墾過的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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