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雨,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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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的雨,下了一夜

文|江徐


“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我在心裡默唸韋應物這聯詩句時,正立於異鄉的車站,在路燈的籠照下,面對一場春雨兩棵花樹,咀嚼著離別之味。

晌午時候,天氣還是晴暖無風。偎於南窗,久眺田原,覺得心曠神怡,動了不想離開久居此地的念頭。

三月初,油菜已紛然開花,雖然沒有風,有幾個瞬間,我還是聞到了從大地肌理深處發散出來的生命氣息,那也是幼年仲春季節,傍晚時分,走在被油菜花淹沒的鄉村小道上撲鼻而來的氣味。

彼時,它馥郁氤氳,此時,它隱約縹緲。然而哪怕隔了千山萬水,它也是一脈相承。

靈雀從東飛往西,又從西飛往東,為著什麼,或許什麼都不為。一隻烏鴉,在還沒返青的水杉樹上暫做休憩,然後繼續以飛的形式存在天地間。已經有白蝴蝶,它們三五成群或者成雙成對,在花草間蹁躚。

這些生來無需語言、生來無需學習就會扇動翅膀的精靈,是我舊年的故友。狗從田間阡陌中走來,貓躺在茅屋頂曬太陽、打瞌睡,日子悠然自在。早年,就聽村裡老人講,貓曬太陽,要落雨。

這番田園景緻,讓人舒心之餘又起憂愁----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愁雲慘霧從遠處飄至心田上空。令人難以從容面對的,是離別本身麼?迷悟之距,有時覺得迷霧重重,有時又像是一牆之隔。

驚蟄的雨,下了一夜

驚蟄的雨,下了一夜

總之不好受,再次翻開案頭那本佛偈禪詩,希望從中尋得慰藉。

誌公和尚有言:

“迷悟本無差別,涅槃生死一如。究竟攀緣空寂,惟求意想清虛。無有一法可得,翛然自入無餘。心王自在翛然,法性本無十纏。一切無非佛事,何須執念坐禪。”

俗理也好,真諦也罷,字意上理解,不代表情感上能夠消化。不能從情感上消化,就不是真正懂得。

未被激活的知,無非是卷頁上的兵。

大自然的規矩,數千年來運行不悖。這是無常塵世的一點恆常。即便白天風和日麗,傍晚還是下起雨來。如此,才算驚蟄。

當我站在雨簷下,久久凝望道旁兩棵繽紛淡粉的李樹,始終被濃得化不開的離愁別緒層層包裹。就像從美夢中醒來,就像突然被拋置到外在全然陌生內在無可依傍的陌生之地,就像每一個人在浩渺蒼穹中無所依靠的處境,非常強烈且清晰地感到“我”的存在。

讓人難以忍受的,似乎是塵世間幾乎稱得上沉重的輕,與被虛無填滿的空。

一些自發的紛然而起的念想,給人慰藉。承受慰藉,卻需要一番勇氣似的。

想著離別之人獨自回程,在蜿蜒綿亙的鄉野路上,再次經過那些路口拐角,經過那座長有蘆葦叢的大橋,經過那段已經返青並且點綴黃色蒲公英的高高的河堤,經過那片還未盛放的桃花林,一路沉默,也許想著什麼,也許什麼也不會想。大地綿延起伏,遊人行於其上。“飄飄飄何所以,天地一沙鷗”,“飄飄”二字,真是妙哉!

驚蟄的雨,下了一夜

設若對方能夠一起承擔、一起品味離別之愁,眼前的苦雨便會摻入幾絲甜味。如此假想之際的時候,我已承擔雙份的閒愁。記得一首老歌裡有這樣兩句:“快樂著你的快樂,痛苦著你的痛苦。”只要你不痛苦,我的痛苦好似算不上痛苦。

想起年少時,有一年假期結束,與家人分別,獨自坐長途車回鄉。家人站在車窗下,仰著脖子叮嚀再三,我表情淡然。等車子啟動,再也看不到家人的臉,終於一個人哭泣許久。並非刻意剋制,而是情感來得有點遲緩,又或者不願在他人面前呈現脆弱。然而有一個聲音:“剛才為何不哭出來呢?”

如今,一個人面對驚蟄時節的離別,面對離別之後的夜雨,明明難過得不知如何處置自己,卻也是無淚可流,默然望著花、雨、花雨之間的虛空,慢慢疏散心中悶鬱。

又想到,張愛玲前去溫州探望胡蘭成,要他在自己和護士小周之間選擇一人,他怎麼都不肯。當時,她或許已暗自做了決定,將此次離別視為訣別。

所以那天分別後,胡蘭成回岸上,她一個人撐傘站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泣涕久之。”

去時,那座城,因為所愛之人而含著珠光寶氣。歸時,依然是那座城,卻已黯然失色。

有一位外國哲人說,每一次分別,就像一次小型死亡。哪一天真的能夠參透迷悟不二,生死一如,大概也就能夠坦然面對悲歡離合了吧。

後來,驚蟄之雨幾乎下了一夜。


驚蟄的雨,下了一夜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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