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柳原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範柳原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範柳原對白流蘇是一見鍾情嗎?我看不見的。

“從英國回來的時候,無數的太太們急扯白臉的把女兒送上門來,硬要掗給他,勾心鬥角,各顯神通,大大熱鬧過一番。”

作為從小在英國長大的富商私生子,範柳原粗枝大葉的長相與頗為雄厚的財富背景,讓他在婚戀市場一直有著被慣壞了的優越感。所以,與白家七小姐的相親地點安排在舞廳,白公館的老爺太太們居然也無異議——在滾滾向前的時代車輪碾壓下,像一座老鍾總是慢一個節拍的白公館,也著實再無心思計較這些了。

隔壁徐太太安排下的相親活動,簡直是這個家族女眷們難得一遇的節日盛宴。兩個嫂子,大小侄女們,還有離婚回孃家的六姑娘白流蘇,鬧嚷嚷地一併奔向了相親現場——連端端架子的體面都顧不上了。

小說沒有直接描寫那晚在舞廳的相親場景。不過,那晚回來之後,通過白公館裡嫂子侄女和七小姐的神情對話中可以想象,那是尷尬的場景。

擅長跳舞的範柳原對精心打扮矜持端莊的七小姐沒什麼興趣,卻對坐在她身邊的白流蘇一再眷顧。本是配角的白流蘇陰差陽錯成了相親會上的女主,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那一晚,範柳原與白流蘇在一圈親眷眾目睽睽之下頻頻在舞池裡翩翩起舞。

範柳原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已經二十八歲還離過婚的白流蘇,按常理推測實在不是她妹妹的對手。範柳原為什麼偏偏就獨獨青睞於她呢?

小說沒有交代那晚的白流蘇是不是精心打扮本就暗生企圖,但是會跳舞肯定就是其中一個因素。白流蘇前夫沒有給她帶來幸福婚姻,卻是教會她一項看似沒有什麼用的技能——跳舞。哪會想到有一天這種無用技能卻給她的人生帶來巨大轉機——真是弔詭的安排。

經歷一次婚姻的白流蘇,很顯然在男女之事上,一定有著優於常年養在深閨端著沒落貴族架子的妹妹。這一點從後面在香港淺水灣的你來我往中可見一斑。離婚多年,孃家又待不下去,這樣的生活現狀也一定賦予白流蘇相比同齡女子更多一份憂鬱與沉穩氣質——初見自有令人油然而生憐惜之心的魅力。

範柳原是情場浪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英國長大的教育背景,以及多年放浪形骸的情場生活,怎麼會忽而要與上海沒落貴族家庭的女子相親?是在金髮碧眼花花世界的失落,是牽念傳統回到故土的尋根,還是對東方女子富於浪漫主義的想象驅使?

但不管怎樣,基因中的中國與成長中的西方,都是他生命中不可割捨的部分。白流蘇除了在舞池裡與他旗鼓相當的呼應,或是氣質上憂鬱沉穩的東方,大概也有著一般傳統女子所不具備的果敢與決絕——那個年代,於女人而言,離婚是塌了天的大事。

範柳原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第一次見面,範柳原一定是有動心的,所以才頗費周折將白流蘇帶出白公館離開上海去香港。白流蘇一定也有動心的。此刻當下,在孃家再也待不下去的她急需一張“長期飯票”——在上海再找一張也不難——或者,當初根本就不會離婚。

“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是無論如何,她給了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以為她這一輩子已經完了麼?早哩!她微笑著。”除了離開這個家,還要體面離開這個家,找一張令他們“瞠目結舌”的飯票,範柳原就是最好選擇。

“她看得出來,他是對女人說慣了謊的。”有經歷的女人,看待男人的眼光靈敏且精準。即便如此,她仍要一試。一個不溫暖的家,一個不靠譜的男人,她的出走必定充滿賭注色彩。為了“範柳原”,她要賭一把。

在香港淺水灣飯店,兩人決定開始一場正式的戀愛。

範柳原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場景之一:淺水灣飯店舞廳。迷離燈光、慵懶音樂,剋制的舞步,放縱的情慾,衣冠楚楚的男人女人們。

範柳原說:“有些傻話,不但要揹著人說,還得揹著自己。讓自己聽了都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這大約是範柳原表達“愛情”最喜歡的場所與最拿手的調調。舞池裡的表白,譬如說的“愛”,將情場的戀愛遊戲始終處在“進可攻退可守”的制高點上。似是而非,亦真亦幻。

白流蘇不是初涉情場的小女生,對於虛無縹緲的挑逗是有免疫力的。她懂得自己要什麼,她懂得男人要什麼。她心裡想:"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潔而又富於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潔,是對於他人。挑逗,是對於你自己。如果我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

浪蕩情場的範柳原是棋逢對手了。戀愛中女人的智商為零才好,可白流蘇偏偏太聰明——就像她從上海出征一刻立下的誓言,使命重大目標明確的她不能不當心——處處當心的戀愛,一如獵人與獵物的遊戲。

一場看起來像戀愛的戀愛。

小說敘述者常與女主白流蘇交叉重疊,張愛玲借白流蘇之口表達女人眼中男人想要的女人——繞暈——百年過去,作為經典語錄仍在流傳。傳魯迅先生也有言,男人兩大愛好:拉良家婦女下水,勸風塵女子從良。不知道張與先生的男女言論,哪個在前哪個在後。精準與否,讀者自量。

場景轉換到淺水灣飯店外。夜晚,叢林,月光,古老城牆,非常羅曼蒂克,很適合表白易動真情的情境。

“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天荒地老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幾近是囔囔的,語無倫次的,完全脫去“情場浪子”外衣的範柳原,此時當下是動情了吧。動情的範柳原總算是說了真話的——真話就是我們都沒有一點真心!——靈光一閃的真話,電石火光的瞬間。只是入戲太慢的白流蘇卻沒有跟上節拍,她嘴裡答應著“我懂得,我懂得”,心裡卻惦念著:自己的月光中的臉,那嬌脆的輪廓,眉與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

太過聰明的人真不適合談戀愛。浪跡情場的範柳原自不必說。經歷一場婚姻,勇敢走出婚姻,再次在孃家遭遇冷眼的白流蘇也同樣是。他們的經歷各不相同,經歷卻都塑造了他們相似的慣性算計與有限真誠。

勢均力敵的較量讓彼此都有惺惺相惜的愉悅。他們都懂,談戀愛與“贏”相比,實在無足輕重。

“在某種範圍內,她什麼都願意。”努力想要一份“懂我”的範柳原找不到一份懂我。努力尋找一份有保障愛情的白流蘇也付不出一份真心去“懂我”。

打了一個死結的怪圈。

範柳原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一語成讖,劇情急轉。敵國入侵,香港淪陷。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世界只剩下一堵牆……誰也走不了。

“在這動盪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一剎那,他們彼此透明,彼此諒解,也彼此深愛,徹底完成一場“傾城之戀”。

轉得那麼突然,轉得那麼意外,轉得令讀者措手不及啞然失笑。

大團圓結局的愛情故事,人間歡喜。美好得像一個童話。

然,此刻在範柳原身邊的如果不是白流蘇,而是黃流蘇、藍流蘇,那會怎樣?細思極恐,打住。

此時當下,就像一場交響樂的高潮環節,埋伏各處的樂器一併響起,轟轟然將人物、情節、情感推向巔峰。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再次打住!

“然而這一剎那,也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一剎那”,管個“十年八年”。

漫漫一生長相廝守的婚姻,需要多少個“一剎那”?

張愛玲的筆,冷的,真的。

範柳原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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