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成:時代造就了我的成就

王鐵成:時代造就了我的成就


1992年的首屆金雞百花電影節,在電影《周恩來》中成功塑造了偉人周恩來形象的王鐵成包攬了金雞百花最佳男演員獎,那年,王鐵成已經56歲了。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王鐵成的電影生涯都只演了周恩來這一個角色,面對這個角色給他帶來的榮譽與成就,老北京王鐵成看得很淡,他說是時代造就了他的成就,真正打動觀眾的,永遠是周恩來總理的人格魅力。


學鬚生的話劇演員


我是學京劇出身,從小家住東城的演樂衚衕,旁邊就是本司衚衕,本司就是樂器的意思,演樂就是演員和音樂,我喜歡的東西比較多,但最喜歡京劇,從小就學京戲,並不是瞎練,我是奚嘯伯的學生,他是“馬譚奚楊”四大鬚生之一,19 5 0 年代我跟他學戲,學了兩年多,再之前已經業餘學了5年多戲。


香港文匯報在1995年採訪我,在廣州聊了3個小時,從怎麼演周恩來聊到唐詩宋詞、吟誦、入聲字、書法、繪畫、養花、養鳥、科學、建築、風水……最後記者說您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我就開玩笑說:“人都有很大的侷限性,有很多都不知道,比如我就不知道害臊。”說完自己樂,最後文章發表出來變成了“我就不知道不好意思,”看來香港人是不理解北京人的哏。我從小聽馬三立的相聲,學馬三立的語言結構,語言速度,抖包袱前的停頓,1950年報房衚衕西口的華聲廣播電臺,馬三立、張慶森說相聲,我從小就聽。曲藝上我是駱玉笙的學生,京韻大鼓,1993在天津中國大飯店,天津曲藝團成立四十週,我從北京應邀參加,唱《紅梅閣》。剛改革開放時候我在北京市走穴演出,各種戲劇和話劇,瞿弦和、王景雲我們一起,王景雲高我幾班的師哥,他是天津人,我說我能唱《紅梅閣》,他不信,說別說唱,你能把詞背下來我就服你,我在車上也沒事,就背詞給他聽:“細雨清陰過小窗,閒將筆墨寄疏狂。摧殘最怕東風惡,零落堪悲豔蕊涼……”背一半他就服了,說你什麼時候學的啊?


反正就是什麼都喜歡,小時候家庭條件不錯,但是家裡氛圍不是學鋼琴小提琴的,而是那種老北京派的,我就學胡琴什麼的,後來年紀大了,上不來戲校了,就拎了一把胡琴,考了戲劇學院,學表演藝術。


1957年考的戲劇學院,全國招生,北京考試,大部分都是專業演員來報考,真正高中畢業來報考的可能只有一半,另一半生源都是在職學習,當時我朗誦、片段什麼的都不懂,花了一塊錢看了場人藝的《日出》,才知道原來這叫演戲啊,和我們京劇完全不一樣。當年我連臺詞都不懂,更別說塑造角色之類的了,後來大概300人錄取18人,18人裡還有試讀的,一年後剩16名,我是班裡面高中畢業生裡年齡比較大的,因為高中時候我蹲了兩次班,學習沒上去,京劇上去了,我也不逃學,當時就是喜歡畫畫、寫字、學京劇、玩蛐蛐。


1965年畢業,我分配到中央兒童藝術劇院當演員,主角都是年輕人和小孩,我只能甘當綠葉,我畢業沒幾年就趕上“四清”和文化大革命,那時候團裡演《自有後來人》也就是《紅燈記》,我就演門口的鞋匠、特務。1976年團裡尋找能演周恩來的演員,找不到合適的演員,團裡的化妝師說王鐵成也許行,劇團就問我什麼政治面貌,什麼出身,我說我有點自由散漫,政治上覺悟不高。最後實在沒別人,就讓我演,試妝的時候團裡的朋友拍完戲說去看看鐵成化得怎麼樣了,結果大夥兒一進那小屋,我轉過身來,大夥兒一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看著我的形象,當時就嘩嘩地掉眼淚。當時還安排了老演員高維啟做B組,先給我拍了一部戲,讓我演一個師長,我是B組,A組是老演員王瞳演,他看我在臺上壓得住壓不住,後來這個過了,大家就說,王鐵成沒見他演過什麼戲,他個也沒王瞳高,但演的這個師長,還壓得住臺,怎麼回事?有些老演員琢磨不透,我就跟他們說,我原來不是演話劇的,我是京劇鬚生。


我還記得天津曲藝團改革開放來北京吉祥戲院演出,我親眼看見一個50歲左右的觀眾推著自行車帶著一老太太,孫子扶著老太太來看演出,可算能看到曲藝演出了,聽聽京韻大鼓,我那時聽駱玉笙的京韻大鼓,聽得直流眼淚。我真是愛藝術,不只愛表演藝術,音樂、戲曲、曲藝,都很熱愛,愛心中的藝術,不要愛藝術這個詞。藝術創作是個享受,並不是要得獎當明星,“富貴自是福來投,利名還有利名憂;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是相信命的。


王鐵成:時代造就了我的成就


一輩子只演一個角色


後來我也思考,好像冥冥之中,我從小一直到後來演周恩來這個角色,我觸類旁通的那些姊妹藝術,最後都比較直接地用在了創造這個角色的過程中,對於中國語言的形成,地方語言的區域性,《中華新韻》裡面劃分了14個韻部,我學京劇時候研究入聲字,研究京劇的吐字發音,尖團。周總理有點團音不分,不太會捲舌音,他說話多用平舌音,同志們他發音成同“字”們,另外沿海一帶的發音特點,一聲變四聲,二聲變一聲,這些發音規律,一般的話劇演員都摸不透,電影演員更別說了,我學京劇,講究音色,嗓音有天賦,嘴裡須聲功,學戲學哪派就得從小模仿他的音色,他的聲音,也許做不到一模一樣,但是韻味和音色都能學像,這一般人都做不到,周恩來是男高音,前鼻腔共鳴,前鼻音重,在演總理時候,我之前學戲積累下來的語言功底,全用上了。不是自大,像我這樣的人才,全國我沒有發現第二個。


還有美術,寫字,我喜歡畫畫,小時候很淘氣,但是一寫毛筆字,就靜下心來,反差很大。拍《報童》時候,“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一個鏡頭,沒有剪切,特寫我寫字,寫完落款,鏡頭拉大,我一轉身,說臺詞:“把這個交給總編。”《人民日報》出過一篇短評,說演員不要有替身,王鐵成拍戲沒用替身,增加了戲劇真實感。


演完周恩來這個人物之後,基本沒人再找我演其他角色,我就問一些導演,結果他們都說不敢找我演,因為我演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怎麼化妝觀眾都能看出點周恩來的意思,演得再好也不行,後來人們說我一個演員一輩子演了一個角色,那確實是我。


演了好幾部電影,都演周恩來,已經全國馳名了,謝晉拍《天雲山傳奇》,想找我演羅群這個“錯劃右派”的角色,因為這個角色,我們劇院請示到鄧穎超,鄧穎超給文化部部長打電話說:“王鐵成是個演員,他除了演恩來以外,可以演別的角色,但是不要演反面角色。”我那時已經在上海試戲,和王馥荔一起做小品,謝晉看了,覺得很滿意,結果第三天副導演來找我,說給您買好了機票,您先回北京等消息,我就知道這個角色演不了了,後來才知道電影的男一號導演說了不算,得廠長說了算,廠長跟謝晉說,讓你拍《天雲山傳奇》已經很不容易了,挺冒險了,你想讓演周恩來的演員來演一個“右派”,不太行,快開拍了,都建好組了,最後沒辦法,找了石維堅演羅群。


王鐵成:時代造就了我的成就


人物本身的魅力感染了大眾


演電影《周恩來》,我是懷著特別崇敬、特別思念、特別動感情的心情去演繹他,看他的資料,這都是演員應該做的功課,模仿總理,不能有一點閃失,因為我知道人們對他太思念了,太敬愛了。


去參加金雞百花獎的時候,我知道自己能得金雞獎,因為金雞獎是從專家的角度來衡量一個角色的誕生,演《周恩來》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展示的是周恩來這個角色內心的感情,沒有在外部去強調特別像,用導演丁蔭楠的話說,你穿上這身戲服,化上妝,你就是周恩來了,你折跟頭、打把勢,也還是他,不要為形象而擔心,儘量地在形和像上刻畫他,再深入他的內心世界,“不曰形曰貌而曰神者,以天下之人,形同者有之,貌類者有之,至於神,則有不能相同者矣。”《芥舟學畫編》裡這麼寫,小時候一塊玩,幼年契友,老了分別幾十年,銀髮稀疏,牙齒脫落,滿臉皺紋,倆人又見面了,“乍見之,或不能相識,繼而視之,必恍然曰:此即某某也。蓋形雖變而神不變也。”所以說“形為先,神韻超乎其表”,我在這方面做了很多功夫,做了很多非常人的努力,這既是創作上的需要,也是我對周恩來總理情感上的需要。


當時的創作環境和創作心情,還有社會氛圍都無法複製了。一部好的電影,一個人物,都是在特定的語境和社會環境中才出現的,適合的時間才能出現,現在的電影,很難出這樣深刻的人物了,都只是表面,視覺形象,經過剪輯後很有視覺衝擊力,但人物心理就很簡單,這是現在時代語境下的電影,那個時代的電影再拿出來,也許沒有這麼多人看。所以我很感謝時代,那時改革開放有一段時間了,人們對總理的思念沒有變,這種對總理感情的呼喚,需要一部電影作品,在這個時候,誕生了《周恩來》這部電影,而且描寫的恰恰是周恩來總理晚年的故事,一大堆的難題,一大堆的委屈,一大堆的打擊,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一大堆的國家大事需要處理,在這個語境下,把周總理的人民性給表現出來了,並不是傳統的領導怎麼關心群眾,做好事,這太直接,這樣的事情很多,我們主創人員並沒有著力表現這些,我們選擇的是在困難重重的情況下,周總理像擎天柱一樣使得黨不分裂,國家不衰敗,獨身支撐起一座大廈來的情境,在這個過程中,周總理沒有任何的私心雜念,對待生死也好,工作也好,周總理可以說拿出了一種“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獻身精神。當年“王關戚圍困中南海”,是周總理挺身而出,是這麼一種精神狀態下的人物,只要把這個人物的內心刻畫好了,這個人物是能夠衝擊觀眾的心靈的,我們藉助電影的手段,把總理的情感間接表達了出來。


《周恩來》這樣的電影,可能現在很難再出現,當年的預算是760萬人民幣,彩色寬銀幕影片,拍的素材特別多,不僅出了上下集的電影,還出了6集的電視劇,換到現在,這是一部2億元人民幣的製作,現在拍電影還能夠進中南海嗎?現在可能好影片出的不多,但演員能掙錢,我們那時候出好影片,但演員其實並不掙錢,我演《西安事變》上下集,片酬是120 0元錢。所以我一直這麼認為,這個時代造就了這部電影和我的成就。


不是我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命運給了我一個機會,我把畢生所學都用到了這個角色身上。周恩來又是億萬人民心目中的偉人,萬人敬仰,這都是這個人物天然的屬性,都不是我的,但是都通過我的表演給了大眾有了抒發的渠道,所以說給我榮譽也好,獎項也好,我心中感謝的是周總理,我是不是一個演員,是不是一個好演員,都是,但是我是不是演得神乎其神,並不是,是這個人物本身的魅力感染了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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