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導讀

王國維《人間詞話》:“詩之境闊,詞之言長”,在漫長的詩詞發展過程,詩歌在唐鼎盛時期發展到了頂峰,此時也是中華詩歌史上高度成熟的黃金時代邊塞詩題材更是如同宋·吳曾描述般“名品相壓,爭妍鬥奇,故者未厭,而新者已盛。”一樣爭奇鬥豔、競相開放,它流露出矛盾、複雜的情感:慷慨從軍與久戍思鄉的無奈,衛國激情與艱苦生活的衝突,獻身為國與痛恨庸將無能的悲慨。 瀚海闌干、醉臥沙場、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是無數人為之嚮往的地方,更是詩人“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的開始。而大唐邊塞詩是則是歷代邊塞詩當中的一朵奇葩,是詩人在詩歌創作上的自信表達,更是大唐王朝繁榮強盛標誌性符號,當然唐代邊塞詩的巔峰不是憑空出世,我們知道,世界任何事物,總有它的開始、形成、發展衰亡的過程;總有一個漸變到突變,量變到質的過程,從而達到巔峰。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先秦·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準確的說先秦時期的邊塞詩應該稱作征戍詩,在詩經、楚辭有不少征戰之歌,《秦風·無衣》、《楚辭·國殤》、《小雅·出車》就是先秦時期征戍詩的傑出代表,或者說邊塞詩的雛形。先秦時代是崇尚英雄的時代,一方面因為先秦時期人民崇拜祖先白手起家、開基創業的英雄氣概;另一方面具有師出必勝的強大自信,這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征戍詩的風格基調。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國風·秦風·無衣》展現了秦將士團結友愛、激昂慷慨的場面,它是共禦外侮的高昂士氣和英雄主義的真實反映,《左傳》一段話記載了這個場面

“求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qí zhào)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xiǎn)狁(yǔn)於襄。——節選《小雅·出車》

《小雅·出車》中對周宣王初年討伐玁狁(xiǎn yǔn)勝利的歌詠,滿腔熱情地頌揚了統帥南仲的赫赫戰功,表現了君臣建功立業的自信心,雖然沒有直接描寫戰爭場面,但虛實相生,以虛勝實。

這些征戍詩是先秦時期集體歌唱的集中體現,歌味較濃,寫實性強,顯得古樸、自然。與“風人”“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現實主義是一脈相承。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漢魏·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兩漢時期統治者為了開疆拓土、固守家園,掀開了和匈奴爭雄的大幕,在長城演繹了一幕幕雄壯悲愴的英雄活劇,我們腦海中閃現的是戍守邊關,戎馬一生的將士拋棄妻兒,滿腔熱血灑邊塞的鮮活形象。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郁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胡地多飈風,樹木何修修!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這兩首詩歌在思想內容上是相似的,都是描寫戍卒“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控訴戰爭帶來的徭役之苦。尤其最後兩句“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是他的思鄉之情、痛苦遭遇,但有許多難言之隱不能訴說,不敢亂說,只好悶在心中,萬分痛苦,就像車輪在腸子裡轉動一般,陣陣絞痛。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蔡文姬的《悲憤詩》“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流離成鄙賤,常恐復捐廢。北風厲兮肅泠泠,胡笳動兮邊馬鳴。”都真實而生動地描繪了詩人在漢末大動亂中的悲慘遭遇,也寫出了被掠人民的血和淚,是受難者對悲劇製造者的血淚控訴,也是詩人處境的真實反映。詩人因匈奴入侵,被匈奴擄到“穹廬為廬兮旃(zhān)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的塞外,十二年後,曹操統一北方,用重金將蔡琰贖回,這種恥辱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遭惡辱兮當告誰”,“心憤怨兮無人知”,“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讀來字字是血,句句是淚。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蔡文姬

歲月的洪流,捲走了辛酸,捲走了苦難,剩下的只是一個個被歲月刻下深深印痕的軀殼,和一顆滄桑的心,邊塞詩也經過先秦、兩漢、魏晉六朝的長期積累與發展,與唐代特定的時代風雲相際會、厚積薄發,從而進入了發展的黃金時代並使之登上了輝煌的頂峰。

盛唐·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唐代邊塞詩是我國古代文學的精華,描寫邊塞戰爭和邊塞風土人情,以及戰爭帶來的各種矛盾如離別、思鄉、閨怨等,詩風悲壯,格調雄渾,足以表達唐王朝三百年興與衰。盛唐的邊塞詩人充滿了“不破樓蘭終不還、直為斬樓蘭”的豪邁氣概與必勝信念;“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沙場保國、馬革裹屍的浪漫主義情懷。譜寫屬於大唐的時代音符,貼上屬於大唐的時代標籤。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唐承隋起,重建統一封建王朝,並且在開元、天寶時期把中國封建社會推向了輝煌的頂峰。唐代是一個充滿了希望和進取的時代,也是一個多民族融合的時代,尤其是皇室有著鮮卑血統;對外空前開放,思想高度活躍,整個社會生活出一種流動趨勢,給人以蓬勃、生機之感覺,同時士大們也渴求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使至塞上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河西節度使在與吐蕃交戰中獲勝,朝廷派官員慰問邊勞軍。王維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出使河西,遠赴邊塞,看到了塞外同中原截然不同的風光——遼闊蒼茫;於山水田園詩人的王維而言,絕對算得上是一次精神的洗禮。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如果說《使至塞上》讓王維接受了精神的洗禮,那麼王之渙的《涼州詞》“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喝醉了酒躺在沙場上請您不要見笑,自古以來出征作戰能有幾人回來? 以“諧謔”的浪漫風采表現了勇敢、豪邁、為國獻身而捨死忘生、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以及酣飲醉臥的奔放豪情。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特定的時代背景總能促使文人墨客封侯拜相,這其中就有岑參,他棄官從戎、首次出塞,赴龜茲(今新疆庫車),入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幕府,兩年後再度出塞,赴庭州(今新疆吉木薩爾),入北庭都護府封常清幕中任職三年。兩次深入西部邊陲,是岑參一生最有意義的壯舉,他是個熱衷功名利祿的詩人,有著強烈的入世精神。高仙芝、哥舒翰、封常清等都是通過戍邊博得官職,這向文人展示了封侯之捷徑,如岑參《送郭乂雜言》“功名須及早,歲月莫虛擲”。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可以說是瑰麗浪漫,是邊塞詩中的壓卷之作。全詩有對友人東歸的不捨與對家鄉思念的一絲惆悵,但總體格調上,充滿了勤於王事、守衛邊疆的自豪感,以及蔑視困難、百折不撓的樂觀心態和昂揚的鬥志。

火山六月應更熱,赤亭道口行人絕。知君慣度祁連城,豈能愁見輪臺月。

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萬里西擊胡。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在這首《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送別詩中,既不寫餞行的歌舞盛宴,也不寫分手時的難捨離情。詩人以知己的身份祝酒勸飲,希望友人“功名祗向馬上取”,這也是詩人真實寫照:上馬殺敵、建功立業。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唐朝初期,戍邊一般都能按規定輪換,勳賞也較豐厚。從高宗、武后起,由於同邊境各民族的頻繁戰爭,府兵得不到輪換,以至出現了“壯齡應募,華首未歸”的情形。加上勳賞不行,府兵地位下降,當兵無利而有害,因此人們千方百計逃避兵役,兵役負擔逐漸落到窮苦農民身上;同時隨著土地兼併的嚴重,作為府兵制的基礎的均田制也日趨破壞,府兵之家因不免雜徭,貧弱不堪,紛紛逃亡,府兵制難以繼續實行下去了。府兵制破壞後,唐朝轉而依靠募兵。唐玄宗開元十年(公元722年),宰相張說建議招募將士,以補宿衛兵的不足,如果自願長期戍邊的,長年免賦。如果家屬願意同往邊境,由官府發給田地房屋。這一制度的盛行,激發了士人從軍的熱情。

加之唐代制度規定,邊帥可以自闢幕僚。這種制度使得那些在科舉考場上失利、入仕無門的文士,有可能通過人幕而釋褐,文人普遍投筆從戎,赴邊求功。這其中就包括高適,他是盛唐詩人中唯一做到高官而且封侯的人。《舊唐書》:“有唐以來,詩人之達者,唯適而已。”早年的高適熱衷功名、狂放不羈,兩次北上薊門,

“北上登薊門,茫茫見沙漠。倚劍對風塵,慨然思衛霍。”渴望能像大將衛青、霍去病一樣在邊塞立功封侯。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除了以高適、岑參為代表的邊塞詩人外,王昌齡、王之渙等都是傑出的邊塞詩人。時至今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讀來朗朗上口,唐王朝國力強盛,軍人充滿建功立業的豪情壯志,詩人更是充滿勝利的自豪。他們是盛唐的見證人,也是盛唐的精神引領。然而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安史之亂”摧毀了一切,唐由盛而衰。隨之而來的還有大唐的詩歌也走向了另一個發展之路,尤其是邊塞詩從主題格調都發生了變化,“誰道滄江總無事,近來長共血爭流”,“請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近乎對邊塞戰爭赤裸裸的揭露和對戰爭意義的徹底否定。

今日山城對垂淚,傷心不獨為悲秋。

“安史之亂”不僅是唐王朝經濟的風水嶺,也是邊塞詩創作的風水嶺,它是一個時代狼狽的結束,也是另一個時代倉促的開啟。從此往昔的繁華,成為回憶;戰爭的創傷,成為唐人難以治癒的心靈之痛。那麼當時的邊塞詩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尚書·堯典》:“詩言志,歌永言”,當然詩的創作,離不開創作的政治環境和作者的生平際遇,所以我們從“安史之亂”可以看到邊塞詩主題和風格都發生了明顯變化,也可以從詩歌當中看到這場災難給唐王朝的致命一擊。

“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中間畿內,不滿千戶,井邑楱荊,豺狼所號。既乏軍儲,又鮮人力。東至鄭、汴,達于徐方,北自覃、懷經於相土,為人煙斷絕,千里蕭條”。——《舊唐書·郭子儀傳》

晚唐邊塞詩失去了盛唐上馬殺敵、建功立業的豪邁情懷,大部分則是感情壓抑,意緒低沉,描寫戰爭帶來的深重災難與戍邊將士幾十年如一日,付出的巨大犧牲。如於濆(pēn)《塞下曲》“紫塞曉屯兵,黃沙披甲臥。戰鼓聲未齊,烏鳶(yuān)己相賀。燕然山上雲,半是離鄉魂。衛霍待富貴,豈能無乾坤。”李益《上汝州郡樓》:“今日山城對垂淚,傷心不獨為悲秋。古人有悲秋情節,這次又為何而悲秋?為何“垂淚”?而又為何“傷心”?三十年彈指一揮間,李益也曾經來到這裡,三十年之後當初的豪情已蕩然無存,只有無盡的“垂淚”和“傷心”。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再如李益《夜上西城聽梁州曲二首》“鴻雁新從北地來,聞聲一半卻飛回。金河戍客腸應斷,更在秋風百尺臺。”“鴻雁”抒發戍邊將士思鄉之情,“客腸斷”悲傷過度,“百尺臺”則是烽火高飛,同樣表達的是對戰爭的無奈和戍邊將士思鄉之情。

如果說盛唐的邊塞詩是吹響勝利的號角,那麼晚唐則是低沉的哀樂,至此邊塞詩走向時代的陌路。

尾聲·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宋朝一直處於求和、主戰、求和的矛盾之中,尤其是“靖康之難”後文人志士關注邊塞,收復河山。岳飛一首《滿江紅》“談渴飲匈奴血⒁。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是何等的豪情壯志,激勵無數人前進的道路。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 ,將軍白髮征夫淚。

《漁家傲·秋思》可以說是宋代邊塞詩的傑出代表,整首詞格調寥廓荒僻、蕭瑟悲涼,邊關將士壯志難酬和思鄉憂國的情懷盡顯其中;收復河山,凱旋而歸,但又等待何時?君王的反覆無常,主戰——主和——主站,剩下的只有白髮征夫淚。

一文中,辛棄疾“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把滿腔熱情和對國家興亡、民族命運的擔憂全部寄在詞中。

可以說宋朝國力貧弱,一直處於求和狀態,“澶淵之盟”更是宋人的恥辱,所以宋朝邊塞詩再難登盛唐之巔。

征伐之歌、開創盛世、餘韻沉響,邊塞詩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結語

王國維《宋元戲曲考: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此可謂一與於盛。但不管是怎樣的文學基調,都能散發它應有的光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