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今天是二月二，也是你的生日，如果你還在的話，今年你應該63歲了。掐掐手指，我已經算不出你有多長時間沒有來到我的夢裡，甚至連最近一次都記不起來，是不是你已經將我遺忘？
小時候，每年到這一天的時候，你就和媽媽帶我們去鄰村集鎮上看社火，會給我們買我們平常吃不到的小零嘴，然後一家四口或是走或是掏幾塊錢搭乘別人的三蹦子晃晃悠悠回到家。稍作休息之後，媽媽會去準備飯食，平時很少吃的米飯，炒上四個菜，白菜燉粉條是必不可少的，然後和奶奶一起給你算是把生日過了。
我記得那時候我最期盼的就是這一天，因為不僅能夠出去看熱鬧，吃到零嘴，還能吃到平常很少吃的米飯，就覺得這一天是一年當中最幸福的日子了。
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去世的時候，我坐在你旁邊，看著你青灰色的面龐，雙眼緊閉，旁邊放著一盞油燈，據說這盞燈在你下葬之前都不能滅。我看著你，也看著那盞燈，火苗稍微小一點，我的心就要揪一下，為空它滅掉。
那時候春節剛剛過完，雨水漸多，房簷上滴滴答答，院子裡泥濘不堪，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帶起泥水。我坐在板凳上，靠著牆，已經哭不出來，眼淚順著臉往下流，流到嘴裡，脖子裡，不覺得冰冷和鹹膩。我嘴裡喃喃的說：“還有幾天就是你46歲生日了。”
旁邊有人拉著我的手，不發一言，聽見我說的話才緩慢開口：“老天爺要收他走，誰也擋不住。”那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如神話故事裡那樣，上天入地，如果能將你閻王殿將救出來哪怕變成魔也心甘情願。可是現實裡我卻只能送你到半路，看著別人將你抬下山，腦子裡想象著他們如何將你放入剛剛挖好的墓坑，如何用土將你掩埋，從此你長眠於這片生你養你的土地。
Chapter 2
你走之後，我的性格幾天之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沉默寡言，很少笑，總是一個人呆。我一直以為我能夠很好的接受你的離去，後邊的日子也如之前一般。可是現在想想，那時候十來歲的我哪懂這麼多的道理，只有用沉默來面對你的離去，其實是在心裡滿滿說服自己這並不是一場夢，它是剛剛過去的幾天裡實實在在發生的，我必須接受你的離去，以成年人的方式，來不及難過。
也只有在夢裡，你還如從前一般，親暱的叫著我的小名，看著我大口吃飯就一臉寵溺，看著我和媽媽吵架就一臉失望。多少個早晨醒來之時，我都是靠著冰冷的架子床，滿腦子都是夢裡的你，好像恍惚間你並沒有離我而去。
小時候，家中院子有一棵杏樹，姑姑說你們小的時候這棵樹就已經有了。春暖花開的時候，它會開出粉白色的花朵，滿院子的馥郁，你會在我的央求下折幾枝下來，幫我插在我洗乾淨的玻璃瓶裡，看我一臉欣喜你會用手指輕敲我額頭幾下。
等到杏子成熟的時候，你會提著籃子，爬上樹，或者是攀爬牆頭，給我們摘已經熟了的杏子。黃澄澄的杏子鼓著肚子一個個安靜躺在籃子裡，你洗乾淨放在我們面前，看著我們一邊吃一邊說這個甜那個不甜，核是不是甜的要不要砸開把杏仁取出來嚐嚐。
後來，家裡翻蓋房屋，那棵樹也被挖掉，從此插花的玻璃瓶閒置了下來落滿塵土，你也不再爬上牆頭給我們摘最甜的杏子吃了。
Chapter 3
我一直不知道父親角色的缺失，對於一個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女孩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時候我懵懂無知，白天裝作正常學習生活，晚上卻滿腦子都是你，沒想通你怎麼就捨得離我們而去。
後來，在經過一些事遇到一些人之後，我突然明白，父親角色的缺失，對於一個剛剛青春期的女孩來說，她會在她後面的人生中努力尋找那個屬於“父親”的影子和愛，所以，撞到南牆的頭破血流她嘗過，遇人不淑的痛她體會過。
我到現在還記得，有一年春節從舅舅家走親戚回來，你和媽媽捨不得花錢坐車，就帶著我和弟弟抄近路走鄰村裡的小路。傍晚的陽光照在身上，帶著春的暖意，你拉著我的手一直往前走，我的小手被你的大手完全覆蓋，不覺一絲寒冷。
路過一家人門口時，有幾個小孩在門口玩耍，我們從他們前面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就笑話我這麼大還要被你牽著手走，可我卻一點都不在意，我覺得我是被你捧在了手心裡。事實上就是這樣，你去世很多年後，媽媽說起你的時候還在說那時候你是有多慣著我，從來不大聲給我說一句話，更不要說打我，所以惡人都讓她做了。
歲月蹉跎，當我把自己變成一個“剩鬥士”的時候，我媽，也就是你老婆一直催我相親結婚，甚至會問我你到底想要找一個什麼樣的對象。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但腦子裡出現的就是你清秀的面孔，我想要找一個如你一般將我捧在手心裡的人。
可是，這句話我要說給何人聽？而我，到底要到哪裡找一個如你一般的人？
Chapter 4
前年冬天的時候，按照習俗，結婚頭一天要去給已經故去的親人燒紙說說，我和弟弟一起，他扛著鐵鍬，我拿著紙錢，來到你的墳前。一路走過去，要用手不斷撥開前面的小樹枝，一不小心就會給掛到或者是腳底下會被帶刺的枝條扎到，你的墳前厚厚一層落葉，那棵樹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從中間折斷，木白色的樹幹裸露於外。
弟弟用鐵鍬將那些落葉撥開，把那棵折斷的樹徹底掰斷，然後放在旁邊，四處看看，給你的墳添了幾把土。我站在你的墳前，靜靜看著，心裡突然被一股酸脹填滿，眼眶也有些發脹，我將紙錢一張一張散開，在心裡琢磨我要如何開口給你說明天我要結婚的事情。
琢磨了半天，我才發現站在你墳前，我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只能看著火光升起，看著那些紙錢變成灰燼，在心裡輕輕地說：“爸，我要結婚了。”
婚禮那天，當我攀著弟弟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我選的男人時候，我的心裡在想，“爸，本應該是你將我親自交於他的”。當我對著他爸爸改口叫“爸”的時候，我多麼希望此時你也坐在媽媽身邊，看著我們給你彎腰說謝謝，聽見他叫你一聲“爸”。
婚禮那麼熱鬧，卻是因為你而有所遺憾。
Chapter 5
我以為我再寫關於你的文字時，我不會再難過，更不會流淚，可是剛剛在敲上面那些文字時，我依然淚流滿面。我以為我已將你忘記，你也忘記我，可是，為什麼想起你的時候還是會難過會流淚？
在看《尋夢環遊記》的時候，看著曾祖母在彌留之際還在思念著自己的父親埃克托，看著豬皮哥因為時間已無人記得他而煙消雲散，我的腦子裡在想你現在的世界是否也如電影裡的亡靈世界一般，是否每年也會有固定的日子回來看看你的親人。
若果真如此，你怎麼未曾再到我的夢裡來？
外面的天，漸漸亮起，叫了一晚上的青蛙也閉嘴了，只有窗外清脆的鳥叫聲和遠處的蟲鳴聲。我靜靜地敲著這些關於你的文字，旁邊是熟睡的他和我的孩子，你的外孫女。
媽媽說，她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就是沒有我皮膚白。我也曾仔細觀察她的眉眼，打量她什麼地方和我相似，看著她的皮膚想象著那時候的我皮膚到底是有多白。
媽媽說，那時候你們為了我專門買了一頭小羊羔回來，每天下班回來你還要揹著籃子出去拔草給羊羔，然後看著我喝的肚子鼓鼓的就笑著拿掉我手中的奶瓶，給媽媽說，我太能喝了，你得多拔點草回來。
關於這些記憶我是沒有的，記憶中就是下雨天的時候，你和媽媽坐在床上一針一線納著鞋底子，我趴在旁邊寫著作業，弟弟在一邊自己一個人玩耍。外面春雨淅瀝透著冷意，屋裡一片溫暖祥和。
或許，你未曾將我忘記，只是不願再來夢裡惹我難過，我也未曾將你遺忘，只是希望你偶爾來看望我一下，讓我記起你的笑容。
閱讀更多 錦公子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