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正是陽春三月,百花盛開之時,皇后嫂嫂在御花園大擺賞花宴,邀後宮一眾人賞花論詩。
“公主,可要在眉間畫一桃花鈿?”自幼陪在我身邊的嬤嬤道。
我望著銅鏡里美目盼兮的美人,唇角流露出一抹淺笑,伸手輕撫雲鬢,道:“不用了,今日是皇后嫂嫂的宴會,切不可喧賓奪主,搶了皇后嫂嫂的風頭。”
“是。”嬤嬤在我的髮髻上插了根梅花琉璃簪,讚歎道:“公主不愧是大流第一美人,這絕色姿容怕是會迷了不知多少的王孫公子了。”
我抿唇一笑,並不作答。
我是大流王朝最受寵的公主流飛雪,是當今皇上的胞妹,從小便是受盡萬千寵愛,無人敢觸其鋒芒。
卻不料,今日的賞花宴讓我遇上了一生的劫。
御花園中,微風輕拂,空氣中都帶著一股甜膩的花香。
等我到時,後宮一眾佳麗已經在亭中等候許久了。
我踏入亭中,微一福身:“無雙給皇后嫂嫂請安。”
皇后嫂嫂笑著執起我的手,拉我至她旁邊坐下,調笑道:“無雙遲到了,等會可得罰酒一杯。”
一旁的德妃也笑著道:“罰酒一杯這哪夠啊,依臣妾看吶,還得作詩一首,無雙公主的詩可是千金難求啊。”
我含笑應了。
片刻後,皇后嫂嫂變讓人帶了個琴師上來,為我等彈琴助興。
手起,琴響。
那個琴師一身白衣,面容自是清俊的無法形容,我從未想過會有人如此適合白衣。
一段琴聲緩緩從琴師指尖傾瀉出來,我屏息凝視,怔怔的看著那如玉的,在弦上舞蹈的手指。我意識到,這個人,會成為我一生的緣甚至劫。
良久,琴聲停了,那個琴師抬眸,那眼神竟如冰雪般,冷的人使人勾魂攝魄。
“啪啪啪”皇后嫂嫂心情大好,讚賞道:“不錯,來人,看賞。”
琴師垂首:“謝娘娘。”
很快,那個琴師被帶了下去,從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不知為何,我心裡竟有點失落。
我斂住眸中神色,狀似漫不經心道:“皇后嫂嫂,這個琴師是從哪裡來的,琴技這般出色。”
皇后嫂嫂也沒有起疑心,只是以為我被這琴技所吸引:“不過是教坊司的一個樂師罷了,你若是喜歡,召他去彈幾曲便是了。”
我微微點頭,不在追問。
大流王朝最尊貴的公主是不被允許對一個教坊司的樂舞藝人感興趣的,那隻會敗壞皇室顏面。
幾日後,我隨便尋了個藉口,命人召那個琴師入宮。
那是我第一次注重自己的形象,我坐在銅鏡前,拿著螺子黛細細描眉,畫了個遠山眉,在髮髻上插了根孔雀銀步搖。
我後來才知,原來,我這叫女為悅己者容。
他來了,我高坐在主位上,緊繃著小臉,命他為我彈了曲相思。
琴聲悠揚,不知不覺間,我竟以輕啟紅唇:“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一曲畢,我緩步走到他身邊,俯身,撥弄著他的琴絃,我清晰的看到他眉心微蹙,似乎很不喜有人碰他的琴。
可我不知為何,竟因成功撩撥了他的情緒而心中暗暗竊喜,我想,我是中毒了吧,中了他的毒。
我拿捏著姿態,佯裝矜持:“你叫什麼名字?”
他似乎微愣,卻還是回答了我是問題:“冷殘月。”
聽到他的名字,我心中狂喜,這莫非便是我和他的緣,我唇角掀起一抹淡笑:“好巧,本公主名喚流飛雪。”
“無人盡日花飛雪”,“東窗未白凝殘月”都出自張先的《千秋結》,這是不是預示著我與他也會“天不老,情難絕”。
他垂眸,淡淡道:“草民無意冒犯。”
我淡笑道:“日後,你便是本公主的專屬樂師了。”
他依舊神色淡淡:“多謝公主厚愛。”
自此,他便成了我一個人的琴師,我也得以機會與他日日相處。
一日夜裡,我在寢宮召他一同飲酒,準確來說,是我一人飲酒,他在旁撫琴。
他滴酒不沾。
那夜,花好月圓,繁星滿天,我執著酒杯,略帶一絲醉意:“殘月,花好月圓,談點應景的吧!”
他的手落在弦上,我聽出那是《鳳求凰》。
我趁著醉意,拋卻了平日裡的束縛,湊到他面前,調笑道:“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勾的卓文君半夜私奔,如今,殘月你為我彈這《鳳求凰》,莫非也是想學那司馬相如,勾的本公主半夜私奔?”
他垂眸,我看不到他的眸中神色,只是他臉色毫無波動,十指不停地在弦上撥弄,卻是一言不發。
我眸色黯淡,酒氣襲人間,便醉倒在了石桌上。
一片迷茫中,似是有人輕輕擁住我,一聲悠長的嘆息從我耳邊響起,我努力睜開眼,卻是瞥見一個撫琴的白色身影。
三月後,天秦國使者來訪,皇兄設了宴在宮中款待他們。
宴會上歌舞昇平,我垂著眸子坐在皇后嫂嫂下方,只顧自斟自酎,以及偶爾瞥一眼在殿中撫琴的冷殘月。
酒過三巡,天秦國使者出列,行了個天秦國的禮節:“尊敬的大流皇帝,我國皇上仰慕大流無雙公主已久,希望藉此機會與貴國永結秦晉之好。”
話落,全場寂然。
“哐當”一聲,我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我下意識的看下冷殘月。
“錚~”琴絃斷了。
“我國皇上願以兩座城池為聘迎娶無雙公主為後,並允諾貴國一百年無戰事。”天秦國使者下了一劑重藥。
我看了一眼皇兄,我知道他心動了,這樣的誘惑沒有那個統治者會不心動。
皇兄終於開口了:“此事朕還得與無雙商量一下,再給貴國皇帝一個滿意的答覆。”
我唇角咧開一抹苦笑,我流飛霜何德何能,竟能讓天秦皇帝拿出兩座城池。
一直到接待宴結束,我依舊渾渾噩噩,只清晰的記得,我在御花園碰見了冷殘月。
我與他都默不作聲,最後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聲音略顯一絲沙啞:“你要帶我私奔嗎?”
良久良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開口,聲線竟帶著一絲艱澀:“你願意嗎?”
我身軀一震,頹然的放下了拉著他衣袖的手。
身為大流最尊貴的公主,享受著百姓的供養,受了流氏皇族的必要,便應當承擔作為一個公主的責任。
我垂著眸子,與他擦肩而過,他站在冷風中一動不動。
翌日,我去御書房見了皇兄。
皇兄見我來了,嘆息一聲:“你應該走的。”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我和冷殘月的事,皇兄一直都知道,他一直以一個兄長的身份在縱容我這個不懂事的妹妹。
我笑著道:“皇兄,保他一世無憂吧,天秦國的聯姻我答應了。”
……
那天,京城罕見的下起了小雨,我披了一身紅色嫁衣,站在城門口與一眾人道別。
在我上馬車之時,突然聽到一陣琴聲,是《鳳求凰》,我抬手看見城牆上的白色身影。
我停在原地,直到侍女開始催促,我才上了馬車。
我掀開簾子,不捨的看著他,直到他變得看不見,鳳求凰也聽不見了。
到了天秦國才知原來那皇帝曾見過我,對我一見鍾情。
後來我聽說他離開了皇宮,做了個流浪樂師。
其實後來,我曾見過他一面的。
是在天秦皇宮,他流浪到了天秦國,並以琴技聞名了整個皇城,一個貴夫人聽聞我愛聽琴聲,並將他引薦給我。
我屏退了所有人,痴痴的看著他,他的面容一如初見時那般清雋。
他道:“公主想聽什麼?”他依舊喚我公主。
我垂著眸子:“相思吧。”
“好”他雙手撫琴。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我想他了。
最後我說:“以後,莫再見了罷。”
他抱琴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才說:“好。”
他轉身離去,沒有回過一次頭。
我看他遠去,沒道過一次不捨。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只望各自珍重。
後來聽說他離開了天秦國。
後來聽說他彈著相思周遊列國。
他一生未娶,人們都說他深愛一個女子在等那個女子。
而那時我身為天秦皇后,母儀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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