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捱打,從兩個女人的反常言行看中國家庭的母子關係和夫妻關係


寶玉捱打,從兩個女人的反常言行看中國家庭的母子關係和夫妻關係


閆紅曾在一書的序言中寫道:看《紅樓夢》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紅學家,一種是《紅樓夢》愛好者,前者將《紅樓夢》當成一門學問來研究,後者將《紅樓夢》當成一段時光,一種生活,或者乾脆就是生命本身,來品讀、玩味、揣摩、推敲,設身處地,推己及人,小說裡的人物,不再是扁扁的紙片人,而進入我們的魂裡夢中,有時候,我們看她們,也如看我們自己。

的確,看《紅樓夢》就像照鏡子,既能看到自己,還能看到世界。

我喜歡《紅樓夢》,是因為它在生命的每一個階段呈現出了不同的樣子。

如今的我,步入婚姻已經六年,再翻閱《紅樓夢》,看到的是書中的那份熱氣騰騰的煙火氣。

例如,書中寶玉捱打的情節中呈現出來的中國家庭的母子、夫妻關係的模式。

寶玉捱打的原因有二,第一是因為寶玉在外私自結交賈府的政敵忠順王府的戲子蔣玉函,並留下證據被對方知曉;第二是賈環在賈政面前告狀說,金釧投井是因為寶玉強姦未遂,進而逼死她。

寶玉捱打,從兩個女人的反常言行看中國家庭的母子關係和夫妻關係


雖然有誇張成分,但金釧投井確實是因寶玉而起,而結交蔣玉函則是真憑實據。

這一次賈政動了真怒,不僅不允許任何人向賈母王夫人等傳信,還嫌掌板人打的不夠狠,“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

這是賈政唯一一次認真管教自己的兒子。

在當時宗法社會的價值觀中,賈寶玉的行為已經不能說是出格了,而是到了嚴重的地步了。曹雪芹先生給這一章起的標語就是“不肖種種承笞撻”,不肖二字有兩層含義,一是品行不好,沒出息,二是不能承繼祖業,這在當時是對一個人整體的否定。

今天我不想談寶玉是否應該承受這麼重的刑罰,我想談談在這一故事情節中透露出來的賈府中的關係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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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先談談行為反常的王夫人。

“王夫人不敢先回賈母,只得忙穿衣出來,也不顧有人沒人,忙忙趕往書房中來,慌得眾門客小廝等避之不及。”

要知道,賈府中的女人是不能隨意見外男的。

第二十四回,賈芸探望寶玉,小紅瞧見賈芸,忙抽身躲了去。賈芸到大觀園中種樹,鳳姐還要派婆子到大觀園中告訴丫鬟們一聲別亂跑。第四十二回,賈母生病,請大夫來看,老媽媽們請賈母進幔子中坐,這個幔子就是為女人們見男賓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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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當時男女大防的嚴重性。

對於王熙鳳吃醋的行為,賈璉深為不滿,他對平兒說:

“她防我像防賊似的,只許她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略近些,她就疑惑,她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

鳳姐管家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但也只是自己家的親戚,就這樣,賈璉還有不滿,更別提賈政平時見客的地方了。

寶玉捱打的地方就是賈政的書房,是賈政的門客隨從等人聚集的地方。王夫人聽到寶玉被打的消息連最基本的禮儀都顧不上了,可見寶玉在王夫人的分量。她向賈政求情的話也印證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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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已將五十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裡得個依靠。”

以前讀到這裡時,我都覺得很奇怪,王夫人有孫子賈蘭,即使賈寶玉不在,她還可以依靠孫子,為什麼她說寶玉死了,就是有意絕她?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需要回到王夫人和賈政的夫妻關係上尋找答案。

王夫人出身於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和賈政算是門當戶對的婚姻,只是二人的夫妻關係並不融洽。

“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那板子越發下去的又狠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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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婚姻本來就是政治聯姻,是為了四大家族之間相互鞏固自己的根基和勢力而結的親,當事人的意願其實是最不重要的。相比王夫人,賈政和趙姨娘之間更親密,彼此相處也更輕鬆隨意。

門當戶對的婚姻能夠使家族利益達到最大,但缺乏夫妻雙方缺乏情感。婚姻中缺失的情感賈政可以通過“妾”這個制度來滿足,而王夫人只能通過兒子來滿足內心的空洞。

在《紅樓夢》那個時代,女兒被稱作“嬌客”,意思是孃家的客人,她的人生價值在夫家才能實現,所以導致女人普遍缺乏生存安全感。待到嫁人之後,發現這種安全感並不能在丈夫身上獲取,為了擺脫這種被拋棄感,母親只能牢牢抓住兒子。

這種關係就是共生,甚至是寄生。

所以,王夫人的人生需要通過賈寶玉來實現,寶玉有意外,就意味著王夫人的人生有意外。至於孫子賈蘭,那是兒媳李紈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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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八十回《紅樓夢》都見不到王夫人對唯一的孫子賈蘭的關心,唯一一次提及,還是在抄檢大觀園時,王夫人把賈蘭的奶孃攆走。

說到底,是因為賈寶玉是王夫人名正言順的兒子,是可以依靠後半生的人。

其次,再談談道德綁架的賈母。

我一直覺得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賈母為救寶玉說的那些話。

書中的賈母很少疾言厲色,其中兩次皆因為寶玉而起。一次是寶玉和鳳姐被魔法魘住,趙姨娘勸說給寶玉準備後事,賈母大罵,另一次就是寶玉捱打,賈母訓斥賈政。

賈母一來就給賈政扣了一個不孝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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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來是和我說話!我倒有話吩咐,只是可憐我一生沒養個好兒子,卻叫我和誰說去!”

賈母沒問緣由,就給賈政定了性,利用的就是母親這個身份的優勢。母親對兒子有絕對的話語權和控制權,即使賈政管教自己的兒子也需要考慮賈母的感情。

傳統文化中,兒子對於妻子來說可以逃離,但對母親,只能服從,即使自我被吞沒也不能反抗。

賈赦生病,賈母打發寶玉過去問候,賈赦連忙起床在寶玉面前恭恭敬敬的回了話,然後寶玉才給賈赦行禮,邢夫人也是一樣,先站起來向寶玉請安,然後寶玉才能給邢夫人行禮。這裡,即使是一個晚輩,只要過來傳長輩的話,做兒女的也得尊敬著。

賈母對王夫人說:

“如今寶玉年紀小,你疼他,他將來長大成人,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著你是他母親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將來還少生一口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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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嚇的賈政立馬跪下叩頭哭道:“母親如此說,賈政無立足之地。”

母子關係的威力確實很大,它可以影響到官員的“官聲”,是一種可以被官方承認的感情。

看到這裡,我忽然就理解了王夫人和寶玉之間奇怪的關係。

書中有好幾處提及寶玉在王夫人身邊的撒嬌以及王夫人把寶玉摟在懷裡,用手摩挲愛撫他,但做事卻從顧忌寶玉的感情和想法。王夫人要攆走金釧時,寶玉一言不敢發,對於寶玉身邊的晴雯等人,王夫人甚至都沒有知會寶玉一聲就趕走。

對於王夫人來說,寶玉沒有獨立的意志,不管他的人還是他的思想都屬於王夫人,不管是在文化中,還是在感情上,王夫人都接受不了寶玉有獨立的思想這個事實。

寶玉捱打,從兩個女人的反常言行看中國家庭的母子關係和夫妻關係


就像賈母那樣,即使兒子身居高位又如何,母子關係永遠擺脫不了。

這其實是一個家庭的輪迴。兒子逃離不了母親,不管是感情上還是倫理上,妻子只能把情感寄託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僅僅的抓住兒子,等到兒子長大,又開始新一輪的控制和吞沒。

這就是中國家庭特有的形式。

這種形式也是導致婆媳關係和兒子叛逆的根本原因。

站在今天的角度,無法對《紅樓夢》中那個時代加以指責和評判,但可以作為前車之鑑。

心理學上講,一個成年人的對外關係模式就是在重複他童年的關係模式。如今,大家族的時代已經過去,小家庭成為主流,在小家庭中,丈夫和妻子的關係則顯得至為重要。大多數的家庭問題其實就是童年的母子關係種下的隱患。

寶玉捱打,從兩個女人的反常言行看中國家庭的母子關係和夫妻關係


母親和孩子之間沒有界限,導致孩子成年後,母親繼續對小家庭進行干涉,一方面造成孩子不能獨立承擔丈夫或妻子的責任,另一方面母親在小家庭中尋找存在感和權力感,最終導致小家庭的崩潰。

其實解開這個環節並不難,這是一個循環關係,在任何一環上有覺醒都會讓關係改變。

如果孩子從意識上認識到自己是個獨立的個體,他成家之後,無論從契約上,還是感情上都屬於自己的另一半,他就能擺脫母親的過度干涉從而尊重他的妻子。

母親如果能意識到自己情感上的缺失,她就能學會放手,試著為自己尋找新的興趣和寄託,甚至開始經營自己的夫妻關係。

如果父親能夠覺醒,他就會開始關注自己的妻子,給予妻子足夠的關係,把她從畸形的情感模式中拉出來。

還是那句話,書籍可以讓我們不用直接經歷就能獲取到知識,而這種獲取的前提就是“看見”。

我想,這就是讀書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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