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海濤，真名許道琛，1917年出生於廣德市誓節渡鎮周村的一個書香之家、富有門戶，1938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皖南事變前夕，擔任中共宣城縣委書記（縣委駐地在孫家埠）。事變後，幫助包括傅秋濤、江渭清在內的一批從皖南事變中突圍的新四軍指戰員安全撤退到蘇南，親手創建了宣城縣委領導下的第一支抗日遊擊隊。1943年10月，宣城再次淪陷，皖南特委派組織部長陳洪來宣城擔任縣委書記，彭海濤改任副書記。他毫無怨言，積極協助書記工作，口碑甚佳。
今天，我們來看看他三次入獄的故事。這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那一代共產黨人為了救國救民，寧死不屈的堅強意志和不惜犧牲自我的崇高品格。
彭海濤第一次入獄發生在1934年12月。其時，彭海濤隨二哥許道琦到杭州讀書。不久，就發生了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兵敗懷玉山、方誌敏被俘事件。國民黨在杭州召開祝捷大會。彭海濤等當時眾多的青年學生普遍認為，日本鬼子已經佔領我東北三省，國民政府應該槍口對外，趕走侵略者，而不應屠殺自己的同胞。正是基於這種思想，所以大會當天有人把反對國民黨的宣傳傳單交給他時，彭海濤想都沒想，就跟著二哥等人一道，忙著在現場散發。很快，他和二哥都被捕入獄。其實，許道琦當時已經加入中共的外圍組織，只不過彭海濤不知道。為此，在廣德老家的父親和大哥奔走於廣德和杭州之間，託了多少關係，花了大筆銀兩，他終於在被關半年左右的時候被無罪釋放，而二哥卻被判處2年半徒刑。
1944年11月下旬，組織上安排彭海濤去江北無為縣皖南特委彙報工作，途經南陵時，突遭日偽軍逮捕。彭海濤咬定自己是做生意的，始終沒有暴露身份。偽軍就以嫌疑犯的名義把他關押在一處老房子裡，看守也不太嚴。關了幾天，彭海濤就趁敵人放鬆看管的機會，於晚飯後悄悄將一雙筷子藏下了。當晚，他就把筷子磨尖，在磚牆的縫隙處漫漫地掏挖。過去的老房子，雖是磚牆，但不象如今用水泥沙漿做刀灰的實心牆，而是用泥巴和石灰砌的，兩塊薄薄的磚塊中間灌滿土。所以，不大一會工夫，彭海濤就摳出了一塊磚，繼之就掏出一個大窟窿。他毫不遲疑，鑽出來，跑了。後找到地下交通，聯繫上南陵縣委，才平安渡江，到達特委。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國民黨又把在“皖南事變”前就要求江南的新四軍撤到蘇北的話題重新提出。共產黨為維護和平大局、避免內戰發生，同意讓步。此即史稱“北撤”。
9月27日夜間，正在孫家埠嵇村的宣城縣委陳洪、彭海濤等領導接到新四軍蘇浙軍區司令員粟裕的密信，命令他們迅速組織所有武裝人員和黨政幹部於9月30日趕到廣德集中，然後渡江北撤。縣委立即行動，按期把1000多人帶到廣德。第二天撤至宜興張渚鎮時，蘇浙軍區副司令員葉飛找宣城縣委領導談話，宣佈：陳洪隨軍北撤，彭海濤、向陽帶一個排的人槍回宣城打游擊。
此時，國民黨宣城縣黨部和縣政府已從周王村遷回宣城，正在孫家埠及水陽、狸橋、溪口等地捕殺尚未來得及北撤的游擊隊零散隊員、基層幹部及其家屬。留下堅持意味著什麼是不言而喻的。但彭海濤沒說二話，和向陽一起率隊趕回宣城。他們沒有畏縮，張貼《告皖南同胞書》，散發《告新四軍軍、烈屬書》，並主動回擊，炸燬了孫家埠與水東交界的雞頭嶺國民黨軍碉堡。由於他們動靜過大，國民黨川軍145師在宣郎交界的鴉山將游擊隊包圍。打了兩天兩夜，彭海濤、向陽僅率6名戰士突圍出來。彭海濤與向陽商量決定分開行動，分頭尋找被打散的同志。分開不久，向陽在麻姑山南麓的林家崗被國民黨新7師包圍，壯烈犧牲。彭海濤帶2名戰士到了桂峰鄉（今孫埠鎮南部）小王村，因兩面派保長出賣，被國民黨桂峰鄉中隊抓獲，從他身上搜出手槍、整風自傳、日記本和游擊隊活動經費等。
敵人把彭海濤押到孫家埠街上，將他的雙手拉直綁在扁擔上，形成一個十字架，牽著他遊街，以此來滅滅他的威風、摧毀他的意志。可彭海濤是什麼人，他是共產黨的縣委書記，是靠做群眾工作起家的。所以，他不但一路高呼“共產黨萬歲”等口號，還把這樣的窘境當成了做群眾工作的舞臺：“父老鄉親們，我是彭海濤。我們新四軍打了這麼多年鬼子，你們都看到了。鬼子在孫家埠燒殺淫虜時，他們跑到哪去了？現在鬼子投降了，他們反把我抓起來。你們大家評評理，新四軍有什麼罪?我彭海濤有什麼罪？”
孫家埠一帶自古民風彪悍，鄉人素有打抱不平的習性。一位中年漢子實在看不過眼，嚷嚷道：“要殺就殺，幹嗎這樣作弄人，把人當畜生牽著。人家好歹也是共產黨的大官。你們要是在三個月前把鬼子也牽著在孫家埠街上走一圈，我就服你。”
敵人怕出亂子，就把他拽到區公所，吊在房子的橫樑上，用扁擔砍，往死裡打。但打的越狠，彭海濤罵得越兇。鑑於彭海濤是條“大魚”，打死了不好交差，一個頭頭就自找臺階下，說：“他是個死嘴殼子，放下來，看他還能跑了？”
第二天，敵人把他往川軍145師師部駐地水東押解。他遍體鱗傷，確難行走，就說“我不走了。你們就把我打死算了。”敵人無奈，只得用擔架抬著他走。
到了水東，敵副師長親自審訊。
此人50歲左右，面相和善，言語也還客氣，說：“彭先生，我已經問過你那兩個兵了，你的情況我多少了解一些。”說著，把一包香菸放在桌上，自己抽出一根點著，示意彭海濤儘管抽。
長年的地下工作，使彭海濤養成了特別大的煙癮，於是，彭海濤也不客氣，抽了起來。
副師長說只要他寫封信，把打散的人召集起來，就放他出去。彭海濤回答的也很乾脆：“你想都莫想。”
副師長也不勉強，換了個話題。
“彭先生，聽說你是讀書人出身，且家境殷實，跟你手下的那些大老粗不一樣。他們大都窮得連飯都吃不飽，才跟著共產黨瞎混。鄙人不才，也讀了點書，在這亂世之秋投身軍門，於大處講，出將入相，治國平天下，青史留名；於小處說，升官發財，光宗耀祖，乃人之常情。可你當共產黨新四軍，不但把祖上幾代積攢的家產都敗光了，還置自己的身家性命於不顧。何苦？何圖？鄙人雖有敬意，但卻不敢苟同。”
此話戳到了彭海濤疼處。他心一酸。是啊，這麼多年來，他和兩個哥哥參加革命後，老父親包括二叔、三叔為了幫助新四軍游擊隊，把家產家業差不多都奉獻光了。這都不算，現在作為“共匪”要犯的親屬，老父親他們還不知躲到何處他鄉，是生是死。但彭海濤畢竟是久經考驗的共產黨人。就在一剎那間，理智讓他意識到，自己差點掉入敵人的情感陷阱。他迅速恢復常態，說：“師長大人想必知道‘寧可玉碎，不為瓦全’這一成語。古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日本人侵我中華，國都沒了，還談什麼家。我們共產黨新四軍在敵後抗戰八年，出生入死，沒功勞也該有苦勞。你們憑什麼抓我？現在兩黨正在和平談判（彭海濤不知道，其實國共兩黨的和平協議——《雙十協定》早已簽定並公開發表），我奉勸你還是不要戴上破壞和平的帽子，儘快放人。”
副師長審了兩次，均以搖頭嘆息作罷。
敵人又把他抬到寧國河瀝溪國民黨21軍軍部，折騰一番，毫無收穫，便把他和幾名被捕的宣城游擊隊員及在蘇南捕獲的新四軍戰士共3 0多人押送到國民黨23集團軍駐地績溪，把他關在禁閉室，戴上十幾斤重的腳鐐。在績溪，敵人也不審訊了，出了幾道問答題讓他回答。他倒好，洋洋灑灑地寫了幾張紙，闡述了自己對和平、民主和國家未來的看法，揭露了蔣介石假和平、真內戰的真實面目。在這裡，他遇到了宣城遊擊大隊戰士方全勝。方全勝是6月初在嶧山和鬼子作戰時受傷未愈而沒北撤，不幸被捕的。彭海濤對方全勝說：“人總是要死的，不要怕。”想想又說：“我們還是要想盡辦法跑出去。”
幾天後，彭海濤等60多名被俘人員被敵人往國民黨第三戰區總部杭州押送。在前往歙縣深渡碼頭的途中，敵人把他們用繩子栓住，三人栓在一根繩子上，動不動就用槍托打用腳踢。有兩名戰士因傷重加上凍餓死在路上。彭海濤多次串通難友逃跑，但一直沒機會。在船上，就更沒機會了。
船到杭州靠碼頭上岸。趁著敵人移交登記時的混亂，彭海濤示意方全勝把他的4床絲綿被子跟小販換了4條香菸。臨到彭海濤登記時，看守要他交出被子，他說“賣了”。看守舉拳就打。彭海濤說：“你我是兩個黨。我們共產黨的財物怎麼能交給你們呢？”
看守咬著牙，食指在彭海濤腦門上直篤：“好吧，你等著瞧。”彭海濤輕蔑地說：“大不了肉是你的，骨頭是我的。”
敵人把他們關押在東嶽廟集中營。起初，這裡關押的全是從皖南俘獲來的新四軍，後來逐漸增加了一些其它地方的。彭海濤首先摸清大家原先的基本情況，然後有選擇地進行感情聯絡，決定在元旦這天組織越獄。可獄方似有察覺，於元旦前一天，突然將彭海濤、方全勝等17人轉押到武林門監獄。
在這裡，彭海濤發現一個長得十分英俊的青年始終在觀察自己，一打聽，始知此人叫方策（真名袁復根），被俘前是“三五”支隊（浙東遊擊支隊）的連指導員。互相交談後，方策告訴他，這裡關押著“三五”支隊的幾十人。方策是浙東人，講話方言重，彭海濤很難聽懂，於是兩人就用樹棍在地上寫字交流。兩人商定：近期先各自聯絡己方的人，然後奪槍越獄，由宣城的人負責奪機槍，浙東的人負責解決哨兵並帶路，時間定在三天後的晚上。不料到了約好動手的這天吃晚飯時，獄方突然如臨大敵，槍口逼著他們各自睡到自己的鋪位，然後把方策一人帶走審訊。方策首先被一頓毒打，並勒令他交待同謀之人。方策知事已敗露，就一口咬定沒有同夥，僅他一人跟大夥談了有回家探望老母的想法。後來得知，是浙東一個叫史善根的人偷偷告的密。於是，彭海濤悄悄聯絡獄友，統一口徑，就說大夥只是想回家過年，“奪槍越獄”之說是史善根為了討好搶功謅出來的。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不久，敵人又把彭海濤、方策等人調回到東嶽廟。
1946年的春節是抗戰勝利後的第一個春節。大發接收財之後的國民黨黨、政、軍、警、憲、特各色人等這個年過的是紙醉金迷、其樂融融。尤其是杭州，那真是“西湖歌舞幾時休”。東嶽廟獄方也不例外，從而導致看管出現了鬆懈。
2月14日，是農曆正月十三。一名獄友偶然發現監舍樓上一間空房的窗戶下面就是監獄的外牆。彭海濤得知情況後，立即告訴了方策。當夜，彭海濤、方策等5人悄悄上樓，打碎玻璃，撞斷窗楞，從窗口跳下，越獄成功。彭海濤穿的是草鞋，跳下來時，右腳正好戳在一截砍過的竹茬子上。此時，已響起槍聲。他顧不得疼痛，拔出來，帶大家拼命跑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到了餘杭與德清交界的一個山林裡。大家坐下休息，商定還是分散行動。那3名同志去蘇北找部隊。方策要彭海濤先跟他去湖州南潯找其胞兄，然後兩人再去廣德找黨組織。可到了南潯，方策卻一病不起，走不了啦。彭海濤接過方兄給的盤纏，繼續往廣德方向趕，終於在2月24日回到了廣德，找到了黨組織，找到了親人。
此後，彭海濤大病一場。他硬是憑藉超強的生命力，驅走了病魔，很快就投身到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解放戰爭之中。
解放後，彭海濤任浙江長興縣第一任縣長、縣委書記。有意思的是，他後來調到杭州，任浙江省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等職。文革中，杭州的紅衛兵小將說他是叛徒，把他的腰差點打斷。
1987年，一世英雄、從不低頭的彭海濤再也無力抵禦早年舊傷和近年新痛的折磨，病故於杭州。
原標題：《彭海濤三次入獄》（2018年5月4日於宣城） 原創作者：楚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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