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禁賽。
作為中國體育史上成就最高的男性運動員之一，孫楊的競技體育生涯，就這樣被提前終止了。
關於孫楊被國際體育仲裁庭（CAS）禁賽的理由，很多由法律人士撰寫的專業文章已經說的很清楚。
處罰的緣由是由於孫楊團隊在2018年9月4月的暴力抗檢（即著名的“保安敲碎血瓶”事件），而不是孫楊是否服用禁藥。
很多民眾認為孫楊是冤枉的——和孫楊團隊的抗辯理由一樣，質疑檢查者未提供合法資質。
這個問題，很多人已經打了各種比方了。
比如警察出示一張搜捕令，不能說應該每個警察都出示一張，然後就用強制力反抗這些警察一次合法的檢查。
via 賀曉龍—國內資深體育新聞資深人士
我對法律技術上的事沒有過多看法，無論最後瑞士聯邦高等法院的終審結果如何，都不是我最關注的核心。
我思考的是，雖然孫楊的粉絲如此眾多，但討厭他的人也不少。為什麼？
事實上，孫楊是中國體育歷史上形象最割裂的運動員之一。
明明世界體壇有好多壞小子，以我熟悉的足球來說，加斯科因、卡薩諾、巴洛特利……還有大名鼎鼎的魔力鳥。
中國體壇的爭議人士也非常多，有些是政治原因，有些是經濟和個人原因，遠到莊則棟、何智麗，中到王治郅、馬俊仁、李永波，後有林丹……
郝海東，范志毅等一大票足壇人士就不說了。
但他們哪個人都沒像孫楊這樣，社會評價割裂的那麼厲害。
把所有孫楊的批評者都打為恨國黨、慕羊犬、公知等，顯然也缺乏說服力。
首先這個打擊範圍太大，幾乎把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中國人都推到對立面去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為國爭光的運動員那麼多，很多人和體制走的也很近（幾乎是廢話，沒幾個中國運動員可以先天遠離體制），郎平、劉國樑、張怡寧、姚明、劉翔……
那麼多中國運動員把近到日韓，遠到美歐的各種東洋人西洋人踩在腳下摩擦。
為什麼獨孫楊爭議那麼大？
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一
首先，為什麼很多人喜歡孫楊。
外表上看，近2米身高的陽光大男孩，游泳明星的身材都好，男性外表力就不說了。
孫楊在競技上的成績更毋庸置疑。
中國男子游泳的16個世界冠軍，孫楊拿了14個。另外還有3塊奧運金牌。可以說他就是中國男子游泳的象徵。
B站上有一個孫楊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1500米自由泳決賽的視頻，已經積累了13.2萬的點擊量。
如果你現在點開這個視頻，畫面上一層一層的彈幕寫著同一句話「來看黃線」。
黃線指的就是比賽直播時顯示在泳池上方的這一項目世界紀錄的速度。在視頻中，20歲的孫楊追著19歲的孫楊，將那道黃線再次往前推了一點。
但我注意到一個現象，我發現很多關於孫楊的深度報道，還有一些紀錄片，都集中在2013-2016年。
在這些媒體報道里，孫楊呈現出一個比較典型的天才青年運動員的形象。
人比較單純，感覺不太睿智，有比較情緒化的一面，不時喜歡大哭，天賦過人，又非常努力。
為什麼我說這些是典型呢。
運動員和明星不太一樣。明星從不紅變紅，需要擺平方方面面的力量，一個情商過低的人，能夠脫穎而出，是挺不可思議的。
但競技體育的硬實力就是比賽成績，非集體運動對個人能力的要求會更強。
所以運動員處理不好公共關係，呈現出比較簡單或單純的一面，是可以理解的。
最重要的是，那個時候的孫楊和外界還是有很多正面的互動。
他會想學好韓語，方便跟朴泰桓交流，
還送過生日蛋糕給朴泰桓……
還關心《人物》雜誌的女記者能否在北京買房……
以及適當的情緒化，都是非常圈粉的。
甚至那些被曝光出來媽寶的一面，也成了粉絲喜歡他的理由。
現在很多人都注意到孫楊的父母對他的過度介入，認為是不是這些影響到了他。
但當時不是，很多女生因此增加了好感。所以上綜藝節目，孫楊敢用媽寶梗自黑，因為這其實在中國社會的傳統文化裡很常見——無傷大雅。
從主流輿論（當時）到民間飯評，孫楊都是可愛的大男孩形象。
最重要的是，只要成績好，又沒有原則性問題，缺點都可以成為優點。
和年上空姐談個戀愛，無證駕駛，懟個記者志願者等等，放眼世界體育圈，確實有點不是個事，可能連bad boy標準都算不上。
壞不壞，想想羅馬卡薩諾，皮不皮，琢磨米蘭我巴神。
總結一下，有實力+能吃苦+有天賦+外表突出+單純性格+聽媽媽話 小萌點，一個基礎完美的愛豆。
二
我感覺2016年裡約奧運會前後，事情開始起變化。
那個時候，孫楊的藥檢問題已經開始浮出苗頭了。2014年，孫楊因為“誤服”了含有違禁物質曲美他嗪的心臟病藥物萬爽力，被禁賽3個月，取消冠軍頭銜。
ps：這裡說誤服是因為當時國際上已經禁止，但中國國內沒有及時更新禁藥名單。
里約奧運會400米自由泳決賽前，澳大利亞選手霍頓就表示孫楊是“興奮劑的騙子”，並在賽後採訪中稱孫楊不過是個“尿檢呈陽性的運動員”。
孫楊和霍頓的撕逼在2019年韓國光州世錦賽達到一個高潮，前前後後，孫楊都非常高調的多次與外國人開懟。
包括釜山亞運會的時候說日本國歌難聽（倒是事後日本運動員入江陵介表示，不知道孫楊在何種背景下說那個話，真是非常得體的應答），和巴西女運動員在泳池裡發生衝突，在外國女性面前撒尿等等。
所以，暴力抗檢事件，不是孤立的，感覺是一種遞進式的爆發。
而且我注意到一個現象是，一方面這段時間孫楊在娛樂場的曝光率非常高，上各種娛樂節目如《了不起的挑戰》、《真正的男子漢》、《拜託了衣櫥》、《蒙面唱將猜猜猜》等，包括產生了“霍頓來喝我洗腳水”這樣金句的《吐槽大會》。
另一方面，以更嚴肅的態度去做公共交流，變得少了。
大部分權威媒體都沒有辦法獲得孫楊長時間的專訪，從《南方週末》等媒體的報道來看，孫楊團隊對媒體的態度還是抱有一定牴觸情緒。
所以當我試圖去找資料的時候，發現百度百科裡完全沒有這些負面信息，發現2019年光州世錦賽風波，包括這次判決前，站在孫楊一邊的文章，都是非常情緒化的文章，甚至不乏大量謾罵。
但嚴肅講理，為他辯解的理性文章甚少。
並不是說上娛樂節目就不是公關，但我認為這是一種公關方面的缺失。
也不是說沒有人黑孫楊，但認為孫楊得到了太多外界情緒上的反饋，無論是粉他的還是黑他的。但好好講講道理的溝通太少。
輿論事件，並不只有宣傳和抹黑兩個面向。現在很多價值觀先進的企業都知道，正反相映的輿論報道，有利於自身的反思和成長。
孫楊這段時間的成績沒有受到影響，但肯定的是，他和他周圍的那個團隊開始越發走向了戾氣。
最終發生了錘子敲瓶這樣極為罕見，可能我們外界看來不可思議的事。
三
所以，我們再回到文章剛開始的提問，為什麼很多人不喜歡孫楊。
因為圍繞孫楊已經產生了太多的中外罵戰，甚至網絡暴力。這些罵戰不光發生在國際輿論圈如twitter之類，也發生在中文輿論場。
甚至最近大V @褚明宇 還表示，因為孫楊的粉絲總是攻擊舉報，他準備話說一半……
包括圍繞霍頓的過度攻擊。我不是說霍頓就是高尚的人，但後來大量的孫楊粉絲針對霍頓發起的遠征之類，這在國際旁觀者看來是非常不好的網絡暴力。
所以，孫楊的“霍頓來喝洗腳水”的金句，包括他對英國游泳運動員斯科特·鄧肯說“you loser I am win” 這些種種的表態。他都在激化這些矛盾。
從行為上來說，他沒有剋制，反而砸了血瓶。
從語言上來說，他繼續犀利。
甚至感覺到，孫楊（或有人）在立這種人設。
他或他的團隊也太夠熱衷於迎合情緒，卻忽視了道理。
情緒和道理在世界上都客觀存在，有時候你需要前者，有時候你更需要後者。
這些所有的言行，讓國內外討厭他的人越發討厭他，讓站的他人越發為之痴狂。
這個就有點麻煩了。
卡薩諾還有托蒂讓他閉嘴，巴洛特利，穆里尼奧還有俱樂部管一管。
而孫楊在這個過程裡的表現就是，我沒錯。我不但沒有錯，我有理極了。
我不是說孫楊沒有權利說自己沒錯，我也不是說孫楊就一定沒權利去吐槽乃至不尊重霍頓們，一個娛樂節目，沒必要上綱上線。
我甚至可以想象，“喝洗腳水”這一金句也許是腦暴了很久的產物。
但當時會不會有人多嘴一句呢，最近還要去國際仲裁庭接受裁判，是不是低調剋制點好？
大概率是沒有的。他上節目繼續強調“檢查不可以沒有執照”。
一個這樣級別的運動員，兩次獲得世錦賽MVP的運動員的的言行，是被世人所關注的。
這個世界不是隻有Sun Yang的幾千萬粉絲。還有那些可以決定他命運的人。如果他們聽了孫楊這些言論，會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判罰等等。
想一想，為什麼華為爭端發生了以後，任正非要不斷接受國內外權威媒體採訪、而且是各種權威媒體。
任正非為什麼不去開懟，難道他背後沒有粉絲支持嗎？
也許有人會說，這就是白人陰他。
但我想問，既然已經面對藥檢聽證這種上法庭的情況了，剋制到底對他好還是不好呢？
總結一下，很多人不喜歡孫楊的原因不在於他的爭議，而在於他自己不斷去主動遊向這些爭議，甚至到後面越發樂此不疲。
這無論是一種成長的煩惱而是他團隊有意無意設計的，對一個時刻需要在嚴格遊戲規則下工作生活的運動員來說，我覺的是弊大於利。
哪怕所有的足壇壞小子們，無論他們皮得多麼可愛，沉迷於這種人設的，大部分都沒有達到被期待的成就，倒是很多浪子回頭的，頗為金不換。
老實說，那種人設很適合娛樂圈，很適合流量網紅，但面對一個要純講理性道理的場合，是危險的。
國際法庭畢竟不是奇葩說。
四
再說兩句所謂被陷害的話題。
禁藥問題是一個始終甩不掉的敏感話題。
我並不知道什麼內情，從歷史上看，中國游泳在禁藥方面有很不光彩的一面。
我也看了很多報道和說法，說西方國家也如何不乾淨。
其實美國、澳大利亞等國也爆出禁藥醜聞我一點都不吃驚。哪怕是近年來，國際體育界長長的禁賽名單裡，絲毫不缺少西方國家的明星選手。
但要麼你去反過來指控他們，要麼你等著外媒去指控他們。
在社交網絡上痛罵外國人對這件事一點幫助都沒有。
甚至對整個國際反興奮劑組織（IDTM）的態度都是如此。
我並不認為只要帶國際二字，總部在瑞士的，就一定偉大光明正確。我不喜歡國際足聯，當然也不喜歡亞足聯，對聯合國也有看法，最近WHO的表現我相信很多人也有負面看法。
但既然，我們和所謂“白皮”們一樣在乎奧運會，世錦賽的金牌，那隻能遵守奧運會，世錦賽，乃至一切這些國際運動大賽和體系的遊戲規則。
要麼就學日本棒球和美國籃球的態度——我的國內聯賽最重要。或者乾脆就和日本相撲一樣，這就是我民族的運動，其他我都不在乎。
要麼就遵守遊戲規則。
真的，對於最激烈的表達孫楊粉絲來說，痛罵白皮是最無意義的事。
實在不行，你們湊錢辦一個乾淨體面，不允許霍頓及國歌難聽的國家參加的運動大會吧。
五
今天離禁賽8年的消息出來已經過去2天了。我看到越來越多，以更溫和的角度，表達惋惜和難過的文章。很多人雖然沒有質疑國際體育仲裁庭的判罰，但覺得判的太重。
其實在講道理的人裡，很多人對孫楊，或者說一個運動員還是寬容的。
我則在想，孫楊其實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那個和朴泰桓吃蛋糕，那個會給外國教練每天買水的孫楊去哪裡呢？
所以，當我寫完此文，我並不想把這些問題都歸咎給孫楊個人，他的團隊，現在大家在質疑的他的母親，乃至他的粉絲們。
聯想到剛剛發生的AO3的事情，聯想到這幾年來，遠征、舉報、謾罵、人肉、控評、抵制成風……
孫楊何以至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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