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前十三年。
白雪中,死亡之息蔓延在園子裡。
珊菱皺了皺眉,這分明是個氣數已盡之人,靈魂卻還牽在肉身裡,將離不離般行屍走肉的活著,我最清楚不過,那是比死還要痛苦上千萬倍的滋味。
只有執念,才能讓一個人,心甘情願,生不如死。
行至水榭之下,李石輕喚了聲:“陛下,菱姑娘來了。”
靜默了會兒,男子緩緩睜開眼,轉向李石:“下去吧。”
“喳。”
珊菱緩步踏上水榭,徑直在他對面的小榻上坐下,端起一盞茶,送入口中抿了一下,讚道:“是上好的沁冬茶。”說完,又自顧自的吃起了小點心。
皇帝淡淡笑了聲:“你這性子,倒有些同她相像。”
珊菱拍了拍沾在手上的沫子:“她便是陛下請我來的緣由吧。”
皇帝的目光變得悠遠,像陷入了某個久遠的夢裡,良久,他才開口:“聽聞他人所說,菱姑娘擁有的浮世繪堪比冥府的往生鏡,可以見任何想見之人,孤想見一個人,有些事,孤想要弄明白一些”
“她是誰?”
“舜華。”
珊菱挑眉:“槿妃舜華?”
皇帝頷首,這讓珊菱有些意外。槿妃死後連夫家之陵都去不了,這悽絕的一生不知被多少說書先生編成小段,叫時常下山聽書的阿桃唏噓不已,常在她面前絮叨。
阿桃說:“槿妃是東嶽公主,東嶽同北祁打了多年,東嶽佔著上風,便硬將公主嫁來,誰都知道,東嶽王是想牽制用她住北祁。北祁上上下下都不怎麼待見她,更別說一國之君,娶了個時刻監製他的妻子,自是憋屈。時常冷落她也可以理解,只是,這樣對一個無辜女子,確實殘忍了些,姑娘,你說是不是?”
珊菱懶得搭腔,後宮之中,哪有什麼無辜之人。
可今日這單生意,缺勾起了珊菱心中的好奇。
大概,這天下誰都沒有想到,北祁國君最後的執念竟是他棄入敝屣的槿妃。
珊菱打量了下眼前形如枯槁的皇帝,壓下心中的好奇,望了眼暗下來的天色,道:“天時剛巧,請陛下給我一件槿妃的貼身之物。”高長慕從懷裡掏出一早準備好的東西遞給珊菱,低垂的眼瞼斂不住溢出的哀傷,其間還有絲悔意:“這是舜華的一縷青絲。”
珊菱接過那束用紅線綁著的青絲,舉手掐決,脆生的鈴聲中,面前憑空出現一幕水鏡,手再一翻,一杆通體透白的筆從虎口處緩緩現出,躺在掌心,泛著青色熒光,青絲遇筆,瞬間化成一縷青煙,順著筆墨對著的方向,嫋嫋繪成一個女子的模樣。
月白長衫,絳色披風,流雲髻貼著緋紅的臉,提著一盞宮燈。
她在漫天星河之下,背後是墨色裡的四方宮,她走的極快,身後跟了一溜的宮人,各個都是有苦難言的神色,與她臉上的飛揚神采形成強烈的比對。
高長慕唇角微微抬起,“終於,可以見你最後一面了,這樣,我也死而無憾了。”珊菱微微驚訝,便看到高長慕的靈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脫離了他的肉軀。
“珊菱姑娘,謝謝你。”
其實這北祁皇帝與東嶽公主實屬一對苦命鴛鴦,兩人在幼年時曾在國宴上見過。當時兩個國家還未征戰,每年東嶽國宴北祁都會來參賀,那年九王爺便是帶著先帝最喜愛的皇子來的。
恰好東嶽皇宮內就只有她與他同齡,兩個孩子在一起玩的倒也開心,臨走時還曾一再念叨著何時再來相聚。
只是回了北祁後也不知是為何,第二年開春便起了戰事,他還只是個十歲的孩童,但生在帝王家國事或多或少還是知曉一些的。他知道怕是再也見不到那個成天咧著張笑臉的女孩子了。
幾年後,先帝駕崩傳位於他,那一年,兩國的戰事也逐漸消停了。。
當東嶽嫁公主過來時他心中是很開心的,因為東嶽的公主只有她一個。北祁百姓不喜她,那又何妨?他愛足矣。臣子對她有怒意,那又何妨?他還不是照樣立了她為妃?
只是有時礙於大臣的進言,以及民心,他不能在人前與之恩愛,只能私下只有兩人時偶爾對其好一些。她卻不怒不怨,還是和以前一樣面帶色彩,與整個宮院內的宮人們的哀怨形成對比。
他喜歡她,卻在生前無法表達,唯有死後念念不忘。
一生執念,便是如此。不論身份,不論地位。只要相愛,便是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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