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點，河東路派出所大院擠了三百五十多個人。
由於房少人多，這三百多人只能聚集在大院裡。院牆足有五六米高，而且牆上還攔著鐵絲網。兩個警察持槍站在門口，還有兩個警察就站在院中的一個高臺上。誰想逃跑，即使警察答應，警察手裡的槍也絕不答應。有人曾經開玩笑說，別說是人，就連一隻老鼠想進出都要思量再三。
強光燈下， 一個叫陳小水的片警站在高臺上，手持擴音器開始宣講政策。他先把所長在海邊的話重複一邊，然後才撲到今晚的主題：
凡是外來人員，必須辦理暫住證。暫住證每人三百五，講完話即刻辦理，誰先辦理，誰先出去。沒錢的趕緊聯繫外邊的親戚朋友，叫他們趕緊送錢來。
末了又加一句：派出所的電話今晚免費使用。
身上帶錢的紛紛走向財務科辦理暫住證，沒錢的借用派出所的電話向外界聯繫。不到一個小時，人已經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陸續有人送錢來，辦理了暫住證後離開。
財務科的驗鈔機和圖章等工具，已然成了一套印鈔機。
凌晨三點，三百五十多個人只剩下十幾個，其中就有我們的倒黴大王朗逸裴，其他人和朗逸斐一樣，都是屬於勞苦大眾序列，有的是真的沒錢，有的是有錢也不願意辦理暫住證，因為要掙三百五十塊錢，他們要拼死拼活幹一個禮拜或者更長的時間。與其說他們心疼錢，還不如他們心疼自己的力氣和時間。
人已經所剩無幾，持槍的警察帶槍撤離了現場。指導員華雄從房間裡走出來，剛剛站穩，就衝著院子裡的人厲聲呵斥道：“統統有，站好了，立正！”
這裡的人幾乎都是農民，雖然明白立正的含義，但要做到規範，基本不可能，除非馬上得到嚴格的訓練。
他們象徵性雙腿靠攏，儘量挺胸抬頭。華雄也 沒有糾正他們不規範的姿勢。他發出命令，一來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直截了當地說，就是為了耍威風；二來也是為了給這些不聽話的刁民來個下馬威。下馬威的意義就在於，讓他們產生極大的恐懼後乖乖地辦理暫住證。
海瓊市在他們眼裡，就是列車或者飛機，這些人既然被帶到了這裡，就等於上了交通工具，他們沒有免費的資格。但和列車飛機不同的時，他們想下車也基本不可能。
華雄發表演講，重點強調辦理暫住證的諸多好處。道理誰都懂，可是，當聽道理者需要付出真金白銀時，他們可以裝不懂。他們裝不懂的最好方式就是保持最大程度的沉默。
華雄費盡口舌，這十幾個人就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華雄需要抓個典型來加以訓導，只要典型就範，其他人就會跟著就範。
華雄的目光在人群中掃尋著，最後鎖定了朗逸斐。華雄認為，帶眼睛的人大多都是有文化人，只要有文化的人肯帶頭，其他人就會乖乖就範。
“喂，你，出來！”華雄指著朗逸斐，冷著臉命令道。
朗逸斐兩邊看看，站著沒動。他知道華雄指的就是自己，可他偏偏看看兩邊。這是做給華雄看的，他在暗示華雄，其他人不配合，他也不會好好配合。
“說你呢，戴眼鏡的，出列。”華雄再次指著朗逸斐，大聲 喊叫道。
“警察叔叔，你在喊我麼？”朗逸斐裝傻充愣，故意問道。
華雄沒搭理朗逸斐，上前兩步，一把抓著朗逸斐，猛地一拽，把朗逸斐拽出了隊伍。
由於華雄拽得太猛，朗逸斐白色的開開牌襯衣的扣子被揪掉一顆。
“立正，站好了。”
朗逸斐目光朝前平視，收腹挺胸抬頭，同時兩腿併攏。
“動作還挺標準，看那樣子受過訓練吧。”華雄語氣開始緩和。
“報告警察叔叔，我在大學時受過一個月軍訓，別說立正，就是槍也會打。”朗逸斐大聲說。
朗逸斐故意提到大學，其實就是想耍個小聰明。
一般而言，社會上對大學生還是比較偏愛的，朗逸斐透露出自己大學畢業，就是為了引起華雄的同情，也為他不辦理暫住證提前埋下伏筆。
“既然受過高等 教育，就該瞭解治安處罰條例的相關規定，我請你談談辦理暫住證的好處。”華雄的表情不再像原來那麼嚴肅，甚至露出一絲笑容。
朗逸斐清清嗓子，大聲地說：“承蒙警察叔叔看得起，我就說說我的看法，不過具體細節我未必能說完整，有說錯的地方，還請警察叔叔諒解。總體而言，辦理暫住證有如下 好處，第一，便於管理，維護社會秩序；第二，能給派出所創收，因為派出所經費也緊張……”
華雄不等朗逸斐說完，就厲聲呵斥道：“閉嘴，一派胡言，誰告訴你派出所辦理暫住證是為了創收，治安處罰條例上哪一條寫的。”
朗逸斐嘻嘻一笑，說：“就是，治安處罰條例哪一條規定辦理暫住證必須要花三百五。”
華雄一時語塞，不過很快反應過來，辯駁道：“這是特區，特區知道麼，特區有特區的規定，是上級的規定，屬於政策性的，不是我們派出所規定的，我們也不具備這種權利，我勸你趕緊辦理暫住證，不然一切後果自負，說，你到底辦理不辦理。”
“不辦理。”朗逸斐斬釘截鐵地說，“因為治安處罰條例也沒規定不讓我夜晚誰在海邊。”
華雄再次語塞。他現在才明白，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樣。
“聽口氣你是頑固到底了。”華雄質問道。
“不是頑固，我在堅持原則。”
“你的意思是我們派出所違背了原則？”華雄質問道。
朗逸斐歪歪腦袋，慢條斯理地說：“我不辦理的理由有三，第一，我來這裡出差，並不打算長期居住；第二，據我所知，在我們那兒，辦理暫住證只需要一百塊錢，你們收費太高，所以我有權利拒絕；第三，我就是想辦理，可我沒錢辦理。”
華雄哼了一聲，說：“這是特區，知道什麼叫特區麼，就是特別的區域，既然特別，自然和你們那兒不同，這叫地方不同，規矩就不同，我勸你趕緊辦理暫住證，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麻煩 要上身，躲都躲不掉。”朗逸斐簡單地回應道。
“好，好，你有種，你等著，我倒要看看你能頑固到什麼時候。”
華雄說著，轉身朝辦公室走去。一支菸的功夫，又重新出現在朗逸斐面前。不過，和他一同前來的還有片警陳小水。
華雄指著朗逸斐對陳小水說：“就這個戴眼鏡的，頑固不化，對抗到底，你把他帶走，和刑事犯關押在一起，先讓他反省反省，等明天再處理他。”
“警察叔叔，不管你把我關在什麼地方，都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這是法律規定的。”朗逸斐胸有成竹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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