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灑外交

站著死去的是英雄,

永垂不朽的是理想。

活下來是奢侈的偶然,

快把先烈的重擔挑上。

——李肇星

金色的秋天,北京最美。秋風中,命運之神保佑我又一次大難不死。去年,我結束在香港外交公署的常駐回到北京,承蒙信任,身負重任,但畢竟已過“知天命”的年齡,難已承受每天僅三四個小時的睡眠,最終累倒住院。由此,我經歷了人生感悟的血淚、辛酸和心靈震撼……


熱血灑高原


當我甦醒過來後,朦朧中發現鄰床的病人似曾相識。此人年已古稀,三次病重住院。數天後,我們都恢復記憶,不約而同地叫起來:“啊,小胡!”“劉參贊!”兩人悲喜交加……


“老劉,你夫人當年犧牲在玻利維亞,詳情我一直不太清楚,能介紹一下嗎?”劉萬有,這位為祖國外交事業奮鬥了一生的外交官,頓時陷入極度痛苦的回憶中……


拉美的玻利維亞地處海拔4000米的高原,被稱為“外交官的墳墓”,緣由是某國的一名參贊履任時剛下飛機,就因缺氧肺部腫裂猝死在這裡。許多外交官和夫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不良反應。


1975年4月7日,在玻利維亞首都拉巴斯召開“鎢、銻生產國國際會議”,共有11個國家的代表出席。當時中、玻兩國尚未建交,我國應邀作為觀察員參加。外交部美大司主管玻利維亞工作的奚心華,以貿促會工作人員的身份參加代表團。此前,該團李團長還要參加在巴拿馬開幕的中國經貿展覽會,而奚心華作為譯員同行。


3月11日晚,他們乘飛機離開北京,經卡拉奇等地於12日下午抵達巴黎,換機後即飛往墨西哥,13日上午11時到達墨首都,辦理去巴拿馬的簽證,真可謂馬不停蹄。


由於時差關係,奚心華兩天兩夜基本沒有睡覺,到了我國駐墨西哥使館後,她仍睡不好,而且頭暈腦脹,吃不下飯。3月16日,代表團到達巴拿馬,奚心華隨即投入了緊張的籌備工作。4月4日展覽會開幕前後,她每天都工作到深夜,陪同團長拜會、接待客人、寫談話記錄、發請帖等,忙前跑後,分秒不停。


5日凌晨5點,奚心華又趕往機場赴秘魯首都利馬。當時她丈夫劉萬有在我國駐秘魯使館工作,見到她滿臉倦意、一身疲憊的樣子,勸她提出換別人去玻利維亞,但奚心華說:“玻利維亞是我分管的國家,外交部派我出來的目的就是讓我藉此機會與玻有關人士接觸,增加感性認識,掌握第一手材料,這是我的任務,不去怎麼行。”然而誰也沒想到,此語竟成為她對丈夫的臨別遺言。

血淚灑外交

奚心華對玻利維亞的地理情況瞭如指掌,知道人們到那裡會有十分嚴重的高山反應。她怕丈夫擔心著急,所以強作鎮靜。但20多天的旅途勞頓、超負荷工作,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這種情況下到氧氣稀薄的高原地區危險性極大。


當時領導勸奚心華留館休息,但她說:“不,我才不想留下來呢,即使是爬,我也要爬到玻利維亞去。”4月6日一早,奚心華趕往機場,下午便抵達了玻利維亞首都拉巴斯。當日,代表團六名成員忙碌著第二天會議的準備工作,因為太累,大家都提前睡覺了。


晚9點左右,代表團成員劉九新被“撲通”一聲驚醒,發現奚心華的床位空著,她急忙到衛生間,看見她暈倒在地。經過同志們的緊急搶救和醫生的救治,奚心華的病情仍無好轉,說話吃力,反應遲鈍,四肢鬆軟,並不停地用手抓著胸膛,顯得異常痛苦。


4月7日凌晨,奚心華開始全身痙攣。當大家把她送到醫院時,她已經不行了……團長忍著自己身體的不適,苦苦哀求醫生無論如何也要救活奚心華。但高山反應嚴重缺氧引起肺氣腫,死神還是奪走了這位女外交官僅41歲的生命……


飛機緩緩地在北京降落,空氣似乎停滯。劉萬有默默地捧著愛妻、戰友奚心華的骨灰盒走下了飛機。


“媽媽!我要活著的媽媽!”17歲的女兒虹虹奮力撲了過來……

“老劉,別再說了。”此時,我們兩個虛弱的病榻之友已淚流滿面。

我要給美麗的奚大姐獻上一首歌:

《青藏高原》

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

是誰留下千年的期盼

難道說還有無言的歌

還是那久久不忘的眷戀


站著死去的英雄


在住院期間,部工會張連佑副主席等人看望了我。他深情地對我說:“老胡,千萬要注意身體呀,我的同學李建國參贊才48歲就英年早逝了。”我的心靈又一次受到震憾。


2004年2月9日,乍暖還寒時節,北風依然凜冽。在中國駐幾內亞使館工作了近三年的李建國參贊,陪同大使看望館員時突發心肌梗塞,經搶救無效,不幸病逝,年僅48歲。


這時,離他完成任期回國的日子只剩下10天。去世前一天,妻子還與他通電話詢問情況,囑咐他快回國了,要注意休息。李參贊說:“有些累,沒什麼,請放心。”誰知與家人團聚成了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


噩耗傳來,外交部的同志們無不感到震驚和悲痛。為了國家利益和民族尊嚴,為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一代代外交官甘於清貧,肩負使命,遠在異國,舍家離親,在平凡的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業績。法國是歐洲大國,對其調研一向是該地區的重點。

血淚灑外交

李建國任西歐司(現為歐洲司)二處副處長時,正值人手緊張,調研骨幹缺乏。為廣泛收集資料,他每天都大量閱讀報紙和網頁,經常加班加點,帶病工作。在常駐法國期間,他被同事們親切地稱為“男一號”,每逢重要團組來訪,他都擔任一號首長的聯絡員。


這不僅需要高度的責任感和細緻的工作作風,還對外語水平、辦事能力有嚴格的要求。他總是一絲不苟,不怕苦、不怕累,靈活處理現場問題,圓滿地完成各項任務。


2001年3月,李建國抵駐幾內亞使館工作。他分管使館研究室,同時兼任辦公室主任,並負責處理領事和僑務等重要繁雜事務,一向兢兢業業。在幾總統大選期間,他不但帶領同志們通過多種辦法瞭解政情,還自己開車在首都城內外觀察選情,掌握第一手信息。


他對每一份調研材料都嚴格把關、審核。在處理領事和僑務問題時,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儘量提供幫助,多次出面為中資機構排憂解難。幾內亞地處西非,氣候常年溼熱,生活條件差。許多外交官領教過毒蚊叮咬後患惡性瘧疾“打擺子”的厲害,有的年輕人難受得直喊“媽”。


李建國平均每半年打一次擺子,生病時,身體忽冷忽熱、抽搐難忍。最厲害的是2003年7月,他高燒40度不退,打了15天吊針。即便如此,他只要稍一退燒,就又咬著牙投入工作。李建國時刻關心他人,有時寧可自己多加班。在去世前一個月內,他作為使館臨時代辦,一方面要為新大使到任做大量準備,同時又要跟新參贊進行工作交接,每天還要參加兩三場活動,另一方面還要處理大量內部事務。

在幾內亞這樣艱苦的環境中,長期過度勞累透支了他的健康。他無聲地走了,正如他靜靜地來。李建國並沒有留下豪言壯語,也沒有驚天動地的偉業。他是中國的高級外交官,同時也是普通人。他沒有給家人留下什麼遺產,卻留下了親情方面太多的遺憾。


三十而“立”


病癒上班後,組織對我很關照,只讓我管管文件、幫人改改稿子、分分報紙以及擔任工會主席等。


有一天,我在收發室裡意外地遇上了“老王”,不,確切地講是“小王”,他比我小14歲呢,才41歲。1.78米的大個兒,紅紅的臉膛,濃眉大眼,但顯得有些蒼老。一次不小心我碰到他的左腿,他“哎呀”一聲,原來那是一條假肢!


又一樁令人震撼的往事浮現在腦海中……

王利明,在第二炮兵部隊服役五年後,被挑選到外交部機要通訊處當司機。1996年4月被派往我國駐越南使館工作,6月10日因我國家領導人出訪需要,被派去廣西採購物品。


6月14日清晨5點,他駕駛著滿載貨物的卡車與兩名同志一起,駛上泥濘的山路,向越南首都進發。從廣西到河內有數百公里的路程,使館命他必須當日返回。道路艱難,路途遙遠,但當過兵的王利明,全然不怕。他一心想著無論如何克服困難也要按時返回使館。幾天忙碌著採購,吃不好、睡不好……這些他都放在了腦後。


廣西和越南同屬熱帶氣候,6月的天氣更是雲霧繚繞。小王駕駛著卡車,在盤山道上行進。四面層林疊嶂、山巒起伏、昆蟲飛舞。祖國的山川太秀美了!然而小王無暇欣賞,認真駕駛著卡車。


在下山的路上,王利明發現拐彎處兩輛相撞的汽車停在那裡,他本能地想繞過去,但突然一輛正在上山的大東風卡車呼嘯而來,顯然踩剎車已來不及。在千鈞一髮之時,這個導彈部隊錘鍊出來的硬漢子,卻猛地打輪選擇了犧牲自己。“嘭”地一聲,他保護了另外兩名同志,自己卻身負重傷。


三天後,他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廣西醫院的病床上,妻子哭幹了眼淚,看起來倍加憔悴……


原來車禍中方向盤頂壓住了他的上身,腳踏板擠碎了左腿。他被送到醫院時,幾乎沒有血壓和脈搏了。因親屬不在,院長就毅然簽字以便迅速手術。王利明的生命總算被保住了,但被截肢和摘除了脾臟。“三十而立”,然而,年紀輕輕的王利明在30歲時卻只能靠假肢“立”起來了。

回到北京,王利明得到組織的關懷。為報答領導的關心,在收發室工作八年來,不管颳風下雨下雪,他都堅持上班,基本全勤,工作從不落後。


2005年,他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禍不單行!1999年,王利明的愛人下崗了;2003年,父親患腦血栓,多次住院,癱瘓在床,光醫藥費就花了數萬元,前不久不幸去世;兒子12歲,考上了初中,要交8000元的贊助款。


王利明說:“我感到太累了,機關裡工資不高,生活太緊了,懇請組織上讓我出國,幹什麼都行,我要自食其力,不要組織補助……”

寫到這裡,我的手在顫抖,心在劇烈地跳動。其實,外交部可歌可泣的事蹟太多了,舉不勝舉。外交,絕不僅僅是西裝革履、觥籌交錯、鶯歌燕舞,更多的是鮮人為知的磨礪與艱辛。


血淚灑外交


作者胡中樂:


曾任外交部駐香港特派員公署領事部一等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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