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 臥夢 懵懂年代(十)上

……我站在一棵柳樹下。這棵柳樹既像是一般的柳樹,又像是倒掛著枝條的垂柳。柳條長長的,正隨風飄搖。長長的柳條上結滿了一個一個的蠶繭。柳枝和柳葉並不顯綠,蠶繭也並不顯白。一切都是灰濛濛的。我正奇怪,蠶繭怎麼會結在柳枝上?一隻大鳥斜斜地飛來,停在細細的柳枝上。大鳥的腳很大,但它卻並不是緊緊地抓住細細的柳枝,而是將一雙大腳踏在柳枝上。很平衡的感覺。大鳥的腿和脖子都很長。它伸下長長的脖子,用它長長的喙去啄食柳條上的蠶繭。一揚脖,一粒蠶繭進入它的脖子。它的脖子像鸕鷀呑魚似地隆起了一塊。它梗著脖子,歪著頭,斜著眼珠子看我,白眼球大,黑眼珠小,看得我心中一陣緊縮……

  上小學高年級時,我對小鎮附近的鄉下養的蠶很感興趣。每年春天桑葉最茂盛的時節,必定是鄉下養蠶的時候。那時候的養蠶,並不是散養在家家戶戶,而是統一養在生產隊的蠶室裡,由生產隊組織婦女統一飼養。那時,我並沒有見過蠶寶寶小時候的模樣。只道蠶寶寶從來就像人的手指般大小。

  有一次,我正在鎮後那個村坊的蠶室門口探頭探腦。養蠶的女人見了,問我找誰?我又不認識誰,我只是想看看蠶寶寶,看它們是怎樣吃桑葉的。那女人見我兩眼直勾勾地看著蠶匾。便微微一笑,取來一張大桑葉,從蠶匾中撿了兩個蠶寶寶放在大桑葉上,伸手遞給了我。我雙手捧過桑葉,難為情地朝她一笑,扭頭便跑。

  回到家時,那兩個蠶寶寶已經在啃襯在它們身下的桑葉了。桑葉上已被它們各自啃出了一個大洞。我找來一個紙板盒,將桑葉連同蠶寶寶一起放下盒中。蠶寶寶們像是並不在意將它們放入紙板盒中,依舊全神貫注地啃食著。

  蠶寶寶啃食桑葉很文靜,總是沿著被它們啃出的洞邊來來回回地啃,嘴巴急速地齧食著,卻並不見它們像人一樣的咀嚼,也不像雞或鴨那樣地伸長脖子呑咽。紙板盒裡發出輕微的“嚓嚓”聲。怪不得剛剛在蠶室外聽到裡面“嚓嚓”聲一片,原來是蠶寶寶們吃桑葉時發出的聲音。那麼嘈雜的“嚓嚓”聲,該有多少蠶寶寶在一起吃桑葉呀?

第23 臥夢 懵懂年代(十)上

 我看到蠶寶寶吃桑葉很快,那兩個大洞已經連在一起了。它們又及時掉了個頭,吃大洞另一邊的桑葉。桑葉我家宅院後的那棵大火桑上有的是。我趕緊跑去屋後,摘了幾張桑葉來。新摘來的桑葉放入紙板盒中,蠶寶寶卻依舊鐘情於原來的那塊破碎的桑葉,對新桑葉不理不睬。我奇怪了。為什麼我摘來的桑葉,它們不要吃呢?我伸手將其中的一條蠶寶寶捉到新桑葉上,它昂著頭,似乎不肯去啃食新桑葉。另外的那條蠶寶寶卻依舊不急不躁地來回啃食著。

  看來,屋後桑樹上的桑葉它們不喜歡吃。我只得重新出門,去鎮北的桑地裡去採來嫩嫩的桑葉。桑地上的桑葉確實比我家屋後桑樹上的桑葉嫩了許多。我匆匆地舉著桑葉跑回家。紙板盒裡的兩條蠶寶寶都已昂著頭,左轉右轉地找吃的呢!原來,另一條蠶寶寶已將那些殘破的碎葉吃掉了。但是,它們就是不肯動口去啃我從宅院後大桑樹上摘來的桑葉。我輕輕地將它們捉在我新採來的桑葉上。它們立即低下昂著的頭,歡快地啃食了起來。

  我將盒中的桑葉拿出,將新葉連同蠶寶寶一起放入盒中。紙板盒裡又響起了急速的“嚓嚓”聲。很快,新葉上又出現了兩個小洞,小洞又漸漸地變大。好在這次我摘了一大把桑葉,就算它們吃得再快,一時半會也吃不完。

第23 臥夢 懵懂年代(十)上

我拿起換下來的那幾張桑葉,一張一張地翻看著,也看不出一個究竟來,拿它們與後摘來的桑葉對比,只是顏色深一些,葉片厚一些,其它似乎並沒有什麼兩樣。後來,父親回家,我問過父親。父親拿起桑葉看了看,又看了看盒中的蠶寶寶。他不回答這些桑葉蠶寶寶為什麼不要吃,而是問我:“這蠶寶寶是從哪裡來的?”

我回答說,是養蠶的女人給的。

父親看了我一眼,才說:“這些桑葉是屋後的那棵桑樹上摘得吧!這麼老,寶寶當然是不喜歡吃了。”他點了點盒中的桑葉說,“呶,這種桑葉,寶寶才愛吃。它們吃慣了這種桑葉,你得去摘這種桑葉才行!別看只有兩條寶寶,它們的食量大著呢!它們總是這樣不停地吃。一直到大眠為止。”

“大眠就不吃了嗎?”我不知道父親說的“大眠”是什麼意思,但依舊順著父親的話音問。

“是啊。”父親說道,“大眠了就準備上山了嘛。”父親見我一臉疑惑,解釋說:“這寶寶啊,生出來時,比螞蟻還小,就靠這樣不斷地吃,才很快長大。在它們的成長過程中,要經過‘三眠’。也叫‘頭眠’、‘二眠’、‘大眠’”。他看了一眼盆中的蠶寶寶,接著說道,“這兩條寶寶,這麼大了,應該已過了二眠。等到它們吃得身子變黃了、透明瞭,便要‘大眠’了,要準備上山了。”

第23 臥夢 懵懂年代(十)上

“上山”?我愈加糊塗了,蠶寶寶最後難道都是到山上去結繭子的嗎?我們這兒又沒有山。難道它們要被運到外婆家那邊的山上去嗎?我好像一直在稻草絞成的柴龍上尋雪白的繭子來著。

“就是柴龍嘛!”父親笑道,“你去鎮北的那個村坊跟他們要蠶寶寶,難道沒有看到他們在絞柴龍嗎?”

“柴龍”我知道,我不僅在柴龍上尋找過摘剩下的繭子,還看到過他們是怎麼盤柴龍的:兩個人合作。一人手拿一個搖把,搖把上攔腰套上一根粗粗搓成的稻草繩。拿著搖把的人不停搖著把柄,讓攔腰套上的那根草繩纏在一起,另一人一手託著正纏在一起的草繩,另一手不停地朝草繩的絞連處塞入被截成尺把長的稻草。身子慢慢後退。尺把長的稻草被攔腰塞入纏緊的草繩中,立即根根直立著,像刺蝟一般地張開。如此這般,一條柴龍便絞成了。

“將身子變黃了、變透明瞭的寶寶散放在柴龍上,便是‘上山’了。寶寶們一個個爬上直立著的稻草,在稻草上吐絲作繭。”父親又說道。哦,原來是這樣。我似乎明白了。

我仔細端詳著正吃著桑葉的蠶寶寶:白白的、胖乎乎的身子,似乎每一節的身子下都長著腳。但腳不是很明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它的頭上,眼睛和眉毛似乎活靈活現。但都只是很小的黑點。換桑葉時,我曾將它們捉在手中,感覺是柔柔的,軟軟的。本來,我是不敢碰它們的。那養蠶的女人捉它們時,似乎一點兒也不害怕,很隨意的樣子,我知道,蠶寶寶不會咬人,自然膽子大了起來。

第23 臥夢 懵懂年代(十)上

後來每次換桑葉我都將它們捉在手中,它們在我的手心裡,依舊東張西望地找吃的。甚至將頭抵近我的手心,像是在嗅著什麼,但最終還是昂著頭,繼續東張西望。我將它們託到窗前,迎著太陽看,在陽光的照射下,它們的身子裡,像是有一條黑黑的粗線,其它什麼也看不出來。並沒有變黃,也沒有變透明。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放學回家,打開紙板盒,卻發現它們都擺著一個昂著頭的造型,一動不動,不再東張西望。我馬上從書包中取出新摘來的嫩桑葉,在它們面前引誘,它們依舊絲毫不動。我瞪大眼睛想看一看它們是否閉著眼睛?但是,一點兒看不清楚,依舊是幾個小黑點,也不知哪是它的眼睛,哪是它的眉毛。我很疑惑,如果,它們正像父親所說的進入了“大眠”,那麼,它們應該閉著眼睛,拳縮著睡覺才是。為什麼要擺著這麼一個昂著頭的造型呢?

我將紙板盒放回原處,飛快地跑去鎮北的那間蠶室。如果,已經進入了“大眠”的話,蠶室裡的蠶寶寶也應該都進入了大眠。但是,當我貼近虛掩著的大門,聽到的依舊是響成一片的“嚓嚓”聲,顯然,根本就沒有進入什麼“大眠”。我又飛快地跑回家裡,將紙板盒搬到窗臺上,想看個究竟。蠶寶寶還是一動不動地昂著頭。我伸出食指,輕輕地碰它們,依舊是軟軟的。它們對我不理不睬。我盯著它們看了半響,它們倒還真沉得住氣,居然一直紋絲不動。

第23 臥夢 懵懂年代(十)上

但是,我卻沉不住氣了。點它們的手指稍微增加了一些力,它們竟柔柔地躺下了。躺下了之後,頭倒不是昂著了。我看見它們肚子底下,兩排細細的小點,也不知,這是不是它們的腳?百腳的腳我見過,雖然細,卻密密麻麻,側身躺下時,身子會自然彎曲,細細的腳會亂抖。但是,蠶寶寶們躺下後,怎麼就軟軟的,一動不動了呢?莫不是它們都死了嗎?是否已死的疑問剛在心中升起,我就確信無疑它們已是死了,而不是進入了什麼“大眠”。

  但是,它們是怎麼死的呢?下午去上學時,我還特意增添了新的桑葉。放新桑葉時,它們還在那半張舊桑葉上“嚓嚓”地吃得正熱鬧呢!怎麼說死就死了呢?還沒來得及生病就突然死了嗎?是因為紙板盒太小,悶死了嗎?不可能啊,這麼大的一個盒子,養十條蠶寶寶都不成問題。再說,昨天不是好好的嗎?今天上午還好好的呢!是餓死了嗎?也不可能啊,紙板盒裡從來不曾斷過桑葉,下午上學時,還“嚓嚓嚓”地吃得很快活呢!是吃得太多了,撐死了嗎?更不可能啊,撐死的肯定肚子撐得老大,它們可是肚子一點兒也沒有見大,與平時,並沒有什麼兩樣。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它們突然死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

(未完待續)

PS:選自胡楊木紀實文學《百年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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