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微博上盛傳,每年,老美的一些社(heishou)團(dang)都要拿出幾千萬買油畫。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這是為了把錢給洗乾淨,還是為了投資啊?
都不是,其實是有錢燒的
據說,每個新入會的小弟在入會時都得把自己的血滴在有耶穌的畫上,然後把畫拿在手裡點燃,燙燙自己的手。
簡單地說,就好像進天地會要念“地震山崗”、斬雞頭燒黃紙一樣。
那麼問題來了,老美一張油畫幾百刀,來一個小弟就要燒掉幾百刀,有點奢侈。
為了節省開支,天才的老美想了個辦法:去大洋彼岸買,那裡的畫只要幾百塊人民幣!
借問油畫何處有,遙指深圳大芬村。
大芬村位於中國深圳,是全世界最大的油畫村。
1989年,香港商人黃江帶著20個畫工來到這裡,現在這裡已經擁有超過10000個畫工。
每年,數百萬張複製油畫從這裡生產出來,銷往世界各地的禮品店以及大賣場。
有數據稱,西方70%的油畫來自中國,其中有80%來自大芬村。
2015年,大芬村的銷售額超過6500萬美元,不知滿足了多少社(heishou)團(dang)和普通市民的需求。
但事實上,雖然油畫賣得好,但大芬村出品在藝術圈裡的名聲比較一般。
如果一個美院教授對他的學生說“你去大芬村算啦”,那這話就有兩層意思:
1.你手頭功夫還行,畫的畫能賣出價錢。2.你只是在複製名家名作,原創能力有待提高。
購買者無所謂,他們不關心大芬村畫工原創與否,只關心畫得像不像、便宜不便宜。
畫工們也不管這些,什麼原創不原創,對他們來說,畫畫只是一個工作,跟賣菜、搬磚一樣。
他們可能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只經過一兩個月的簡單培訓就走上繪畫工作崗位。
只要掌握這項謀生技能,你就能養活自己,甚至養活一家人。
來自湖南邵陽的趙小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十多年前,他從老家來到深圳,剛開始在樹脂廠上色,一個月600多元,像個機器人。
後來,一位工友告訴他,在大芬村畫油畫,一個月能拿3000多元。
那是上個世紀90年代,深圳房價才2000元一平方米。他立即轉行畫畫,一畫就畫到現在。
趙小勇並沒有什麼繪畫基礎,也說不上什麼愛好:“我就是為了賺錢。”
這裡跟工廠也確實沒什麼兩樣,都是在流水線式地生產梵高、莫奈的複製品。
一個畫室可以分成三條流水線,一條7個人,一個人畫一個部分。
你畫完天空交給我,我畫樹,畫完交給他,他畫人。
一張白色的畫布經過7個人的手,就會變成一張完整的畫,高效,且枯燥。
為了勝任這份工作,他每天都畫十幾個個小時,從中午畫到凌晨。
很快,趙小勇就上手了。不滿足於只畫一個部分的他半年後就出師,自己開了個門面接單。
梵高、莫奈、高更、達芬奇……趙小勇什麼都畫。
然後社會就給了他一頓毒打,他一整年沒有賣出過一張畫。
朋友給他出主意:
“不是這樣畫的。貪多嚼不爛,你可以專注畫一個畫家的作品,梵高就很好,他訂單很多。”
小勇恍然大悟,開始沒日沒夜地刻苦攻關畫梵高。
什麼叫《向日葵》,哪個是《自畫像》。
趙小勇下了狠勁兒,誓要做大芬村裡的梵高第一人。
他成了。
那段時間,他把梵高的幾百張畫作臨摹了個遍。
練到最後,28分鐘他就能畫好一張《向日葵》,22分鐘他就能畫好一張《自畫像》。
“有人說我們是畫工,賺錢嘛,不寒磣。”
幾個月過去,他終於賣出了自己的第一幅畫,是買一送一。
當時的市場價大概是150塊一張,客人問價,趙小勇咬咬牙:“兩張,賣你130塊。”
於是成交。物美又價廉,越來越多的客人只要需要梵高的畫,就會選擇找趙小勇。
從2002年開始,他每個月都會接到600、700張仿製畫的訂單。
一位阿姆斯特丹的畫商相中了他的繪畫技藝,開始跟他建立長期合作關係。
每次客戶都先打五成的款,趙小勇拿了錢就去買柴米油鹽,給小孩交學費,然後買顏料畫畫。
接單、畫畫、吃飯、睡覺、發貨、再接單……趙小勇一家的生活基本就在這畫室裡完成。
生意越來越好,趙小勇開始畫不過來了。
於是他開始帶徒弟,先是教會了太太,然後教會了弟弟和小舅子。
十幾年時間,他和家人們畫了超過100000張梵高複製品。
多年合作愉快,畫商多次盛情邀請小勇去荷蘭玩,說他只要買機票,別的什麼都不用管。
趙小勇說好啊,可是從來沒去。
去一趟荷蘭,多貴啊,就算是隻買機票也很貴。一家人要吃飯,孩子要上學,沒辦法。
最近,荷蘭又來了個大訂單,800張畫,40天就要。
這意味著每天都要出產20張,大家都需要加班。
因為訂單數量大,荷蘭畫商一次性打了十幾萬的定金,趙小勇激動地哭了。
家裡窮,他讀到初一就輟打工,如今靠著手藝養活一大家人。
有時畫不過來,他還會把單包給別的畫工,成了個包工頭。事實上,他應該知足了。
然而,他感到迷茫,不知道這樣機械地畫下去有什麼意義,一眼看穿了幾十年後的未來。
那一晚,趙小勇見到了梵高。
梵高從畫中走了出來,還跟他說起了話:
“小勇,你臨摹我快二十年,現在畫我的作品,畫得怎麼樣?”
趙小勇連忙回答:“我已經進入你的狀態了!”
越聊越激動,趙小勇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梵高。
可他的手,觸摸不到梵高的肌膚,反而直接穿過了梵高的身體。
“原來是個夢啊。”
思君不見君的趙小勇,一夜無眠,淚溼枕巾。
趙小勇開始直面內心深處的那個念頭:
他一直都想要親眼看看,自己臨摹了二十年的那些梵高真跡。
往常,他都是通過書、電腦來看梵高的作品,能看清楚,但沒有靈魂。
“我想從他的真跡裡感悟一些東西,看看我能否找到自己的去路。”
過年了,大芬村相熟的幾個畫工們歡聚一堂。在酒桌上,趙小勇鼓起勇氣:
“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去梵高美術館看真跡!畫了二十年梵高,看一看,對吧!”
其他的畫工附和道:“是啊,真的要去看一下噢!”
趙小勇的太太打斷了這個話題:“來來來乾杯,希望大家新年生意興隆,馬年大發!”
太太其實對趙小勇的朝聖之旅持保留意見,主要原因就是花費太大。
太太:“你明年再去吧,家裡沒有什麼錢。”
趙小勇:“我決心已經下了,明年之後又明年,已經快二十年了大佬。”
兒子:“荷蘭,我想去荷蘭讀書!爸你不夠錢我給你,我給你一千一——你吃不吃包,這個包很好吃。”
趙小勇:“我不吃。”
趙小勇有點沮喪。他不能不考慮家人。
沒得去梵高美術館,趙小勇只能到處翻梵高的書,看得有些魔怔。
有一天,他搞到了一個梵高的電影,高興得不行,就把身邊的朋友都叫過來一起看。
電影裡的梵高,彷彿一個閃閃發光的神。趙小勇目不轉睛,眼睛直髮光。
晚上,他躺在床上,依然激動不已地給太太做思想工作。
“要是我們真的一直畫梵高的畫,我們真的有必要去看一下。”“我明白。”
“捨不得錢啊?”“是!”“哎呀,錢是賺不完的,看了之後說不定賺得更多!”
半晌。“行吧。”
春風得意馬蹄疾,家祭無忘告乃翁。
趙小勇帶著家人回到老家,祭拜自己的父親。
馬上要出遠門,一去就是萬里之遙,自然要向父輩祈求平安順利。
“老爸,我們出外打工二十多年,沒有辜負你,現在在外面努力,希望你保佑。”
回到深圳,趙小勇開始著手準備那一堆瑣事,拍照片、辦護照、買機票……
護照拿到手的那一刻,趙小勇高興得像個孩子,語無倫次地說著: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去啊,哈哈哈!”
幾天後,他就迫不及待地跟幾個同伴一起坐上了飛往荷蘭的飛機。
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趙小勇激動了一路,滿腦子都是梵高的他甚至開始發抖。
飛機平穩降落在阿姆斯特丹機場,他還有些不相信:“啊,這就到了?”
田野、街道、建築……梵高故鄉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
愛屋及烏,從來都很在乎手機內存的趙小勇看見什麼都拍個不停。
飽覽風景是其次,這次來的目的,一個是看梵高,再就是見見自己的老客戶。
在梵高美術館前,他找到了與自己合作多年、久未相見的畫商老闆,兩人深情擁抱。
小勇還帶來了自己精心創作的兩張代表作作為禮物。
現在的他一個小時就能畫完一幅,可這兩幅畫,他認認真真地畫了一整天。
老闆商業捧場:“我跟你們說,這都能拿進去掉包美術館裡的原作了,哈哈哈哈!”
故人相見,趙小勇十分開心。可在客戶的店裡逛了逛,他開始感到失望。
他認真畫出的一張張油畫像臘肉一樣被老闆密密麻麻地掛在牆上,任人翻揀。
“跟他合作這麼久,我以為他的店比較高檔,比較像畫廊,誰知道是個賣紀念品的。”
禍不單行,趙小勇發現,自己的畫被定價為500歐元,大約是5000元人民幣。
可當時畫商從他手裡買過這張畫時,只給了不到450元人民幣,不到售價的十分之一。
小勇在店外徘徊,一根接一根地抽菸,一言不發。
罷了罷了,商人重利無可厚非,趙小勇也無力改變這個事實。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看畫。
他振作精神,穿過重重鐵柵門,終於走進美術館。
大門一打開,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幅《向日葵》。
他怔怔地走過去,動作像腦袋不太靈光的樣子。
這幅向日葵,是趙小勇太太的拿手好戲,趙小勇自己更是畫過千千萬萬遍。
他一言不發,整整盯著同一幅畫看了十多分鐘。
背景、花瓣、枝葉……他看得那麼用力,好像要把這幅畫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在腦海裡一樣。
環顧四周,幾乎每一幅畫,趙小勇都畫過。
畫了二十年,第一次見到原作,趙小勇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
“不一樣,顏色不一樣……”
趙小勇在畫前喃喃自語,甚至多次變換角度,感受著畫作在不同光線下呈現的感覺。
又一幅《自畫像》。
看得久了,他不自覺地想要用手觸摸畫作,直到被保安制止。
不知道什麼時候,趙小勇已經熱淚盈眶。
一直到閉館的時候,趙小勇才像夢遊一般地走出來,走了一段,然後一動不動地蹲在路邊。
在回酒店的路上,他告訴導演:“我20年畫了10萬幅,卻遠遠比不上梵高的一幅畫。”
當晚,他又一次沒能睡著。
“回到中國後,我該怎麼畫下去呢?”
朝聖的時間總是很快,又到時間講拜拜。
返程前的最後一天,趙小勇來到了旅途的終點,梵高的墓前。
祭拜梵高的習俗中西合璧。
趙小勇給梵高帶來了花,也帶了幾個水果,點了三根菸。
他在墓碑前,跟梵高說了好久的話。
“一句話,你啊,生得偉大,死得光榮。”
他回到了大芬,跟家人、村裡的同行們分享這次的收穫和迷茫。
剛開始,氣氛還很輕鬆,趙小勇分享著此行的奇聞軼事。
“以前我不是畫很多荷蘭的街景嘛,這次去看了,真的有那麼美。”
可酒過半酣,趙小勇開始吐露出自己的心聲。
“博物館的人說我,噢,你畫了二十年的梵高,厲害,那你有沒有自己的作品?
我嚇了一跳,我真的一直在臨摹,一幅自己的作品都沒有,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們畢竟是一個畫工,要從一個畫工變成一個畫家,那確確實實是很難。可是我還是想做。我不想做梵高,最後餓死,但是我還是想做一個藝術家。”
聽趙小勇如此坦誠,一個妹妹也向他坦白了自己想要轉變畫法卻但有些猶豫的想法。
趙小勇握住了對方的手:“小魚啊,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走吧,沒事的,正確的。”
這話,就像走夜路的人大聲唱歌,給自己壯膽。不僅是說給對方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趙小勇回到家鄉,不臨摹梵高,而是對著自己的家開始寫生。
過路的人不解:“你可以拍張照嘛!”
趙小勇轉頭附和,卻沒有停下畫筆:“好,哈哈!”
事就這樣成了。
臨摹梵高的那套技法已經完全內化於趙小勇的手中。
這幅家鄉風景,完完全全是屬於趙小勇的。
他回到深圳,告訴自己的妻子和朋友,以後要走原創的道路。
說實話,趙小勇很虛。
畫了二十年梵高,收入很穩定。如果畫原創,老婆孩子難道去喝西北風嗎?
他決定遵從自己的本心,大膽試一次。
像很多知名畫家一樣,趙小勇也以自己的生活經歷為模板,創作了一幅《畫室》。
他們一家人就在這個畫室裡生活了十幾年,沒日沒夜地臨摹梵高,像流水線工人。
天氣悶熱,孩子哭鬧,人困馬乏,依然機械工作。
現在,這幅畫為這種生活劃上了一個句號。
事實上,這已經是很多年的事了。
2018年,小in有幸採訪過《中國梵高》的導演。
據他所說,趙小勇正在江浙一帶定居搞創作,還開了個小畫廊。
現在的他頗有小成,據說已經有作品賣到了五位數。
幾百年前,梵高曾在給弟弟的信中這樣說道:
“我正在朝著目的地前進。感覺很近,但可能還有非常遠。”
和梵高一樣,趙小勇已經在找尋自我的路上一路狂奔。
你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其實,根本就沒有梵高。又或者說,人人都是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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