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小說閱讀賞析:《過河》

過河

周濤

高中小說閱讀賞析:《過河》

這時我才發現,我騎了一匹極其愚蠢的馬。一路走了20多公里,它都極輕快而平穩,眼看著在河對岸的酒廠就要到了,它卻在河邊突然顯示出劣根性:不敢過河。

它是那樣怕水。儘管這河水並不深,頂多淹到它的腿根;在冬日的陽光下,河水清澈平緩地流著,波光柔和閃動,而寬度頂多不過十幾米。但是它卻怕得要死。這匹蠢馬,這個貌似矯健的懦夫!它的眼睛驚恐地張大,前腿劈直,胸頸往後仰,彷彿面前橫陳的不是一條可愛的小河,而是一道死亡的界線或無底的深淵。

我懷疑這匹青灰色的馬對水一定患有某種神經性恐懼症。也許在它來到世間的為期不算很長的歲月裡,有過遭受洪水襲擊的可怕記憶,因而這愚蠢的畜牲總結出了一條不成功的經驗,像一個頑固的被捕的間諜似的,任憑你腳踢鞭打,它就是不使自己的供詞跨過頭腦中那個界線。

我想了很多辦法——用皮帽子矇住馬的眼睛,先在草地上奔馳,然後暗轉方向直奔河水,打算使其不備而奮然馳過。結果它卻在河沿上猛地頓住,我反而險些從馬頭上翻下去。不遠處恰有一座獨木橋,我便把韁繩放長,自己先過河到對岸,用力從對岸那邊拽,但它依然劈腿揚頸,一用力,我又差點兒被它拽下水。

面對如此一匹怪馬,我只好長嘆:吾計窮矣。但今天又必須過河,我必須去酒廠;倘要繞道,大約需再走20公里。無奈之下,只得朝離得最近的一座氈房走去,商量先把馬留在這裡,我步行去辦完事再來騎走。

一掀開氈帳我就暗暗叫苦,裡面只有一位哈薩克族老太太,臥在床上,似有重病。她抬起眼皮,目光像風沙天的昏黃落日,沒有神采;而那身軀枯瘦衰老,連站起來也很困難似的。看樣子,她至少有80歲;垂暮之年,枯坐僵臥,誰知哪一刻便靈魂離開軀殼呢?可是既然進了門,總不好扭頭便走,我只好打著手勢告明她我的困難和請求,雖然我自己也覺得等於白說。

她聽懂了——其實是看懂了。擺擺手,讓我把她從床上攙起來,又讓我扶她到外邊去。到了河邊上,她又示意讓我把她扶上馬鞍。我以為老太太的神經是不是也不對勁兒了,她連路都走不穩,瘦弱得連躺著都叫人看著累,竟然“狂妄”地要替我騎馬過河,這不是拿我開玩笑嗎?我這樣年輕力壯的漢子尚且費盡心機氣喘吁吁而不能,她能讓這匹患有神經性恐水症的馬跨進河水?

我無論怎樣欽佩哈薩克人的馬上功夫,也不能相信她眼前這種可笑的打算。

可是當我剛把她扶上馬背,我就全信了。她那瘦小的身軀剛剛落鞍,那馬的脊背競猛然往下一沉,彷彿騎上來一個百十公斤重的壯漢,原來的那種隨隨便便滿不在乎的頑劣勁兒全不見了,它立得威武挺直,目光集中,它完全懂得騎在背上的是什麼樣的人,就如士兵遇上強有力的統帥那樣。這馬不愚蠢,倒是靈性大得過分了。它當然還是不想過河,使勁兒想扭回頭,可是有一雙強有力的手控住了它,它欲轉不能。它小蹄朝後挪蹭的勁兒突然被火燒似的轉化為前進的力,嗒嗒地躍進河中,水花劈開,在它胸前分別朝兩邊濺射。鐵蹄踏過河底的卵石發出沉重有力的聲響,它勇猛地一用力,最後一步競躍上河岸,溼漉漉地站定。

我把老太太扶下馬,又把她從獨木橋上扶回對岸,然後在她的視線裡牽馬揮手告別(我不敢當她的面上馬)。她很弱,在河對岸吃力地站著,久久目送我。

此事發生在1972年冬天的鞏乃斯草原,而天山,就在老人的身後矗立,閃閃發著光。

對小說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鑑賞。

文中採用了對比寫作手法,“我”的年輕力壯與老太太的年邁體衰,馬在“我”面前的桀驁不馴與在老太太面前的心神相通,激發讀者興趣,引人深思。小說描寫了“我”一次騎馬過河的生活片斷,並由此感悟出人與動物相處的真諦,給人以生命的思索與啟迪。小說語言充滿張力。自然環境的壯美,馬的個性與飄逸,老太太衰弱及其瞬間迸發的力度,都是通過作家精彩的語言描寫來傳遞的。

小說最後一段交代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及老人背後的天山,對老婦人這個形象,起到很好的烘托作用,表達出老婦人胸懷與情感的深沉與偉大。小說在最後點明時間是1972年、地點是貢乃斯草原,以及天山,起到了點明並深化主旨的作用。只有在這個沒有被現代文明侵染的時間和地點,才會有老太太和大青灰馬那樣令人感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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