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我骑着牛返乡
严学章文
时间在日子里平铺直叙，波澜不惊。镶嵌在时间里的节日，是顿号，逗号，或省略号，大的节日是惊叹号，比如春节。鸡年的春节，我写了“多下蛋”，算是给自己的压岁钱，也是发给朋友圈的红包。紧接着是破五，咬春吃春卷，乡下鞭春牛，期待五谷丰登，也是“多下蛋”的意思吧。破五那天，我便开始画牛，一发不可收拾，画的天昏地暗，直到元宵节。我写了“天上月亮，人间灯火，画中寂寞”，寂寞，是画家的常态，却是老蟹过春节的基本享受方式。
我来北京过了十五个春节，全是宅在北京家里过的。父母都不在了，孩子又都在这里，这里的朋友返乡的返乡，出游的出游，大过年的，基本无亲友可走动，所以异常的清静。也有朋友邀请到外地过年的，我则婉言推辞。过年，还是一家人呆在一块自在，不便打挠别人的。那就画画吧，静静的，静下心来好好地画上一通。所以，每每春节，却是我创作的节点。从这个生肖向下一个生肖，是我北京过年的基本方式。一愰十五年，生肖转了一轮还多，时光真快啊。
春节前，家乡的朋友陆陆续续电信，问我春节回不回襄阳。最早问我的是老友葛昌永，希望回枣阳喝场酒。我们都是枣阳人，他现在武汉湖北书协，他女儿女婿在上海，他却要回枣阳过年，他父母还健在呀。父母在哪哪就是家。我却不同，双亲都不在了，襄阳枣阳房子也卖了，上无片瓦下无片地，有的只是乡情。一个人，要说不思乡是不可能的。元宵节里，一个滞留印度54年的老兵回到老家咸阳，几乎感动中国。我现在的工作室，楼下正前方便是南水北调蓄水池，那朝朝暮暮的一池水，对我来说就是“望乡水”。我去年在这过第一个年，猴年，写“饮襄阳水眼下南腔北调；居汉海堂胸中古往今来”。十几年来，我回家乡不多，很多时候，是在作品中与家乡会面的。
夫人年前扭了腰，动弹不得。年夜饭由我主厨。各样菜肴里，肯定有几道来自家乡的。别说是过年，就在平时，桌子上总少不了襄阳的大头菜，南漳的黑木耳，丹江口水库的白鱼条，还有用家乡的土办法做的臭豆腐，等等。大年初一，我沏了上好的襄阳红，年关里，偶有友人到访，便襄阳红一番。从初一到十五，我闻“机”起舞，前前后后费了几刀纸，疯狂地画牛，水墨的彩墨的，横着的竖着的，大个的小个的，单独的成群结队的。工作室成了放牛场，毎天挑几幅放在朋友圈，在微信里互动，我说，我是骑牛过春节。对襄阳朋友，我说是骑牛返乡。元宵节这天，我挑选了五十张，其他全烧掉。望着一大堆牛图，心里很是满足，实现了我说的话：多下蛋。
一画牛，便想到小时候，想到在家乡的情境。小时候的记忆与牛最为深刻。我大概六岁就放牛了，是放牛娃出身。“儿时放牛为吃饭，今朝画牛为哪般？情到深处牛养人，养在砚田与心田。”周寨大队，滚河边上，曾经是我的放牛场。刮风下雨，夏云秋月，吃草的牛伴着光脚的放牛郎。
借助微信，与朋友间，有许多趣味的互动。选编几条：
“这牛劲，如山一般，犟而横，故名---犟横也。撼山易，撼犟横之牛难。老蟹画牛有感”。
“抓住创作的牛鼻子，扬起赶牛的长鞭子，撸起袖子加油干。”
“画马非马马非马，写牛是牛牛是牛。牛啊！”
“卧牛思静，静中思清，青山绿水，挥洒点睛！”
“因为不会说话辩解，体大反应慢，要命的是还有根绳子拴着鼻子，只能无奈认了，爱咋样就咋样呗，不然还能咋样呢。”
“非毕加索、比张大千也！当下难以用文字符号表达清楚，老蟹心里难呀！”
“人有千面，心藏万机，自赏，自解足亦，何难之有?莫非顾及他人?若是即难，若弃自解。”
“抽象，大写意，神似而形不似。具有原创性，艺术性(个性)，思想性，时代性，收藏性。”
“哲理，深入群心，艺术为百姓服务。好!妙!”
“乐在创造，何寂之有？祝严兄艺源喷涌，雄鸣高歌！”
“十年，整整十年，虽未见面，却一直在向往、学习、研究您，我的灵魂与你一直同行。追寻原因，一爱作品，二爱思想，三爱风格。思想是一种引力，具有无穷的作用。”
“一头公牛，四处瞅瞅，没有配偶，正把泪流！”
我一时间画疯了，骑在牛背上下不来，还时不时地“牛”言“肺”语，来点心灵鸡汤，老牛参禅般，给创作的心里添加点润肺剂。这春节，就这么过着，寂寞而又热烈着。
在外地过年，在过年期间的创作，作品里是有年味夹杂着乡愁的。漂泊久了，心里失去归属感了，就写作吧，就画画吧，这便是回乡。当我们老去的时候，铺开纸创作，是回到童真最直接的途径。当我们背井离乡久了的时候，写作画画，那文字画面便是船票，是最有效最温情的返乡。当老蟹在外乡过年而思乡的时候，就画牛吧，并大篇大篇地在画上题跋，画着跋着，乡土乡亲，儿时的伙伴，曾经的年味，全都跑到画里了，梳装打扮着远去的年华，这画，便有了归属，有了岁月，特别是有了枣阳乡间的那种土腥味！
过年，我骑着牛返乡，如梦似幻，画幅漫漫。那年，老子出关，骑着青牛，不知所终。谁人告诉我，老子那青牛，长啥般模样？我真想画画那老子的座骑。昔老子出关，今又过年关，我骑牛难下，借问乡关何处，何处乡关，只是天涯路，无际无边⋯⋯
2017年2月12日（正月十六）于汉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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