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父子成兄弟

01


今天是3月5日,是24節氣的驚蟄。所謂驚蟄,就是春雷動,驚醒了蟄伏的昆蟲動物,春光大好,萬物生長,可以農忙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可惜在庚子年這個春天,我們到現在還被肺炎瘟疫折磨著,苦不堪言。


所以,我昨天和人說,這一輩子,活到這樣大的年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其實,春節那幾天,我還聽見打雷,嶺南的很多地方,已是春花燦爛春光明媚,甚至都聽到布穀、知了的叫聲。


各地物候不同,尤其是中國,南北差異很大。


萬不可用同一種思維來處理不同地方的事情。


那些凡事祈求一統,凡事都求一致的思維,真的害人不淺。


02


今天是作家汪曾祺的百歲週年誕辰紀念日。


汪曾祺是沈從文的學生,寫作深受沈從文的影響,但又形成了自己鮮明的個性。你從他的筆下,很容易讀到沈從文小說的影子,但他又是汪的,而不是沈的。比如沈從文筆下的《邊城》裡的翠翠,和汪曾祺筆下《破戒》裡的英子,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


但都同樣是審美的,美麗,而且乾淨。


在我看來,他們文字的乾淨和筆下人物的乾淨,首先是因為他們是善的,內心裡是乾淨的,是純潔的,就像豐子愷那句話,完美的人格像一隻鼎,真善美是它的三足。


所以,沈從文死後,他的墓碑上刻著“亦慈亦讓,亦折亦從,赤子其人,星斗其文”。


他擔得起。


所以,才會有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理解人。


首先因為他們是善的,有一顆赤子之心。


所以,沈從文能在49新政後,去故宮掃廁所,去弄文物,極盡斯文掃地,後來被人問起那段遭遇,趴在女記者懷裡失聲痛哭,所謂亦折亦從。


汪曾祺也曾經被江青調去寫京劇,《沙家浜》裡所謂"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既是他個人的遭遇,也是人生智慧。


汪曾祺文字裡談吃,談各地風物,都是寫對人生的熱愛,讓我們想起蘇軾。


面對人生困厄,都是亦慈亦讓,亦折亦從,因為沒辦法,這都是人生啊。


還是我經常說的那句話,苦難就像繩索,試圖捆綁住靈魂那自由的鳥兒。而小鳥是繩索捆不住的,她掙脫出來,站在繩索上,自由地放聲歌唱。


03


在我看來,汪曾祺最打動我的文字,除了他的《破戒》,他的《大淖記事》,他的《陳小手》,還有一篇他的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

多年父子成兄弟

多年父子成兄弟


在中國人的道德倫理體系和情感表達方式上,通常是嚴父慈母,父子之之間的感情表達,常常是嚴肅的,甚至是對立的,所以是困難的。


所以,我常常想起我的父親,想起我和他的對立,以及在失去他之後對父親的溫情的嚮往。


曾經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每當遇到困難困厄的時候,常常會想,如果父親活著該多好,我可以像他傾訴,像他請教,問他,如果他遇到我現在這樣的困難困厄,他會怎麼辦。


可惜,我在讀大三那一年,就永遠地失去父親了。


多年父子成兄弟


我常常想,如果他現在還活著,是一個什麼樣的老頭?是依然倔強,還是變得豁達通達,他是不是需要坐在輪椅上,需要我去推著他去公園,或者需要我去醫院照顧他,各個科室跑來跑去,求爺爺告奶奶?


所以,我每當和人談起父親,都是特別遺憾,也特別羨慕那些父親還健在的兄弟哥們兒。


父親在,那是我們永遠的依靠,哪怕他瘦弱,羸弱,或者蠻橫不講理,甚至是我們生活裡的累贅。


就像一棵大樹,就像瓜秧,藤蔓,他象徵著我們生命裡的維繫和依靠。


他離開,你就是這個世界的孤兒了。


常常是在深夜裡,醒過來,父親的樣子浮現在眼前,我就想流淚。


皇天昊極,今生何世。悠悠蒼天,又何人哉!


我只能對我自己說,對我內心說,爸爸,我想你。如果有來生,你還是我的父親,我還是你的兒子。


此刻,就在我寫這段文字的此刻,我淚流滿面。


04


一週前,讀到陶傑的文字,他的父親,著名報人曹驥雲去世了。


陶傑這樣告慰他的父親:


我和你此生緣淡,唯言罕情怯。若有來生,如你不棄,我還做你的兒子。


陶傑本來是在這次瘟疫中很露臉的鑽石公主號上,因為父親病重,他提前離開鑽石公主號,回到香港見了父親最後一面。


詳見《如果有來生》《那個追著靈車哭的人不是你》《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關係》


我常常忍不住想起來周海嬰回憶他的父親魯迅去世前三天的遭遇。


還是小學生的周海嬰,在魯迅去世前三天,自己一個人放學回來,走在上海的弄堂裡,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說:你爸爸快要死了。


小孩子剎那間被驚住了,他四處看,一個人沒有。他飛奔回家。三天後,魯迅去世了。


這個世界上,一定是有靈魂的,因為有靈魂,我們才成為某個人的兒子,成為某個人的父親。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有了心靈的維繫。


如果有來生,我還做你的兒子。


多年父子成兄弟


05


當年毛岸英要回韶山,代表毛主席去故鄉看望,探望韶山的故舊親人。畢竟,毛澤東已經離開故鄉38年了。


離開的時候,他是個書生,然後他的妻子在家,妻弱子幼,他去外面闖蕩,撈世界,打天下。然後楊開慧被何健殺害,三個兒子,一個下落不明,一個成了精神殘疾,只有這個岸英,現在能代替自己回到故鄉。此刻,他是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席。


當年的“男兒立志出鄉關,學業不成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間處處是青山”豪言猶在,但親人凋零。


古人的所謂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固然是低一層的境界,但對歸鄉的情感,卻是一致的。


在岸英臨行前,他和兒子有過這樣的叮囑:


你要記著,到了湘潭在銀田寺下馬,離家有還有30裡,你要走路回去。


06


這幾天,讀到了幾段關於故鄉,關於迴歸鄉的文字,一併抄錄在這裡:


多年以後,我也離開了小鎮,每一次回去,都會有一些人再也無法見到。每一次在路途中見到那些荒涼、簡陋、破敗的小鎮時,我的心便格外柔軟、疼痛,我都會想起我那個不起眼的,被人遺忘的,讓人心碎的灰暗小鎮,想到那些如麻風病人的臉一般糜爛的牆壁,想到那些結著蜘蛛網的像瞎眼老人一般空洞的窗戶,想到平原上的薰風,刮過小鎮時,那些顫抖的瓦片……正如赫塔·米勒所說:只有在這死亡遍佈的地方,才會讓我感覺到些許的溫暖。” 盛慧《外婆家》


“我羨慕那些來自鄉村的人,在他們的記憶裡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儘管這故鄉其實可能是個貧困凋敝毫無詩意的僻壤,但只要他們樂意,便可以盡情地遐想自己丟殆盡的某些東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個一無所知的故鄉,從而自我原寡和自我慰藉。我很小便離開出生地,來到這個大城市,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我把這個城市認做故鄉。這個城市一切都是在迅速變化著——房屋、街道以及人們的穿著和話題,時至今日,它已完全改觀,成為一個嶄新、按我我們標準挺時髦的城市。”王朔《動物兇猛》


“我成為今天的我,是在 1975 年某個陰雲密佈的寒冷冬日,那年我十二歲。我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趴在一堵坍塌的泥牆後面,窺視著那條小巷,旁邊是結冰的小溪。許多年過去了,人們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終於明白這是錯的,因為往事會自行爬上來。回首前塵,我意識到在過去二十六年裡,自己始終在窺視著那荒蕪的小徑。”卡勒德胡塞尼《追風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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